【流年】联语与人生(散文)
语云:不平则鸣,文章憎命达,联语创作亦如是。对联作品与作者人生际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作者面对社会、人生的一份答卷,一种感悟。一副好的对联,无不给人以有益的生活启示。
【一】
据当代文化名人闵莲先生著文称:文革时,先生住北京小乘巷四合院之西屋,此屋矮而旧,小而破,寒天穿风,阴天漏雨。有年地震闵老寄居友人处,西往晨归,身体孱弱,一日竟倒于途中,被路人扶着回家。愈后,先生拟一联于壁间,甚是洒脱。云:
小住廿番春,四壁如人扶又倒
浮生余几日,一身随意去还来。
联语作者身居陋室,风雨飘摇,浮生唯危,饱含凄苦与辛酸,但又不失调侃与潇洒。
某年,闵老先生去绍兴,谒青藤书屋,从资料中得见原壁间悬联,甚佳,归后书之。旋携之赴美,于旧金山被一作家赏识索去,遂留一联云:
读不如行,使废读将何以行?
蹶方长知,然屡蹶讴云能知?
此联辩证的说明读与行的关系,谓读书重要,实践更重要,但读书是前提,当以一定的知识指导人的行动才是;下联讲“吃一堑长一智”,失败与挫折能增长人的知识,但屡遭失败和挫折不能说为“知”。给人以深刻的启示。
【二】
冰心先生《我家的对联》称:“三十年代初期,父亲的客堂里又添上一副萨镇冰老先生送的对联。”其联云:
穷达尽为身外事,
升沉不改故人情。
此联一为明志,二为言情,表现出联语作者的思想旷达和友情之深笃。
郑板桥有一联,读书人爬格子者当有共鸣,曰:
书从疑处翻成悟
文到穷时自有神。
范文澜老有一联绝佳:
板凳要做十年冷,
文章不写一句空。
如上三联,恭录闵莲先生《我记忆中的几副佳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闵先生一生廉洁,淡泊自甘,治学严谨,德高望重。读此文、此联,对于老先生的操守和为人,我们当不胜唏嘘孺慕了吧。
【三】
黄遵宪(1848--1905),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广东嘉应(今梅州市)人,出身于大商人家庭。早年读书仕进,关心时务,有“别创诗界”之志。1877年出国,历任驻日、英参赞及旧金山、新加坡总领事,著有《人境庐诗草》等。“夕阳人境外,千古此精庐”,人境庐在广东梅州市东三里,处东山、周溪的山水环抱中。当年黄遵宪在大门前种梧桐柳树丛竹等。该庐设五步楼、十步阁,并无壁楼、卧虹榭等。今有两层楼房,另有庭院。昔年黄君自制联:
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
从五步楼,十步阁,看百步长江。
作者将自己的书斋名“人境庐”,属意于晋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的诗情,反映出“月是故乡明”的赤子心。但黄君却不像五柳先生那样悠然自视,不问世事,而是志在高远,更有经世树勋名之念。作者生活年代适值中华民族倍逢屈辱时期,即鸦片战争至辛亥革命前后。光绪二年中顺天乡试,举入仕途任时人不愿做的、清苦危险的外交官。后回国参与戊戌变法得罪放归。寒夜独坐人境庐中,想念戊戌志士,忧国家危亡,看八国联军对北京的劫掠,心中无限忧伤,遂有一诗联:
看花每溅啼鹃泪,
绕树难安飞鸟枝。
联语抒写作者内心深沉悲怆,激愤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在黑暗腐败的清政府治下,他像黄鹤一样下视九州窄仄,想飞,又飞到哪儿去呢?(见赵洛文先生《黄遵宪与人境庐》)
【四】
钱玄同(1887--1939),原名钱复,字中季,号疑古,浙江吴兴人,现代作家、教授。1906年赴日留学,适值章太炎在东京讲学,遂成为其及门弟子。翌年入同盟会。文学见解“应该用我们自己的话,写成我们自己的文章”,主张“言文一致”。钱教授一生热爱祖国,民族尊严极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生平的座右铭是一副对联:
打通后背说话,
竖起脊梁做人。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在反帝反封建的示威游行中始终跟随学生的唯一教授是他(据吴奔星先生文);当年北京女师大风潮,他与鲁迅一道支持学生运动,签名于教授宣言上的有他;从“五卅”惨案到“三.一八”惨案,慷慨激昂的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也有他。“九.一八”事变后至“七.七”事变乃至北平沦陷,他因性格外向、忧患局危,侠骨义肠,每有文字、议论,辄溢于言表。这一时期,他尝为友人书此一联:
文章真处性情见,
谈笑深处风雨来。
世事苍凉,时局艰难,先生一再声明“钱某决不当汉奸”,眼见熟识的朋友、门生接受伪聘,弹冠相庆,先生悲愤至极。他既读不到表现真性情的文章,也缺少风晨雨夕说话的友人,忧郁寡欢,终于1939年1月17日因脑溢血卒于北平,英年52岁。
先生不朽!
【五】
现代文坛名人徐懋庸曾一度与鲁迅先生有隙。先生逝世,徐挽一联云:
敌乎?友乎?唯余自问;
知我,罪我,公已无言。
两位文坛名家的隔阂,无疑被引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