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祸
　　 那场灾难是2000年的事了，如今我依然记忆犹新。
　　 那年的冬天很冷，我心情烦躁，还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婚纱和丰{我的老公）走在村边的大桥上，走着走着我就会从桥下掉下去。每一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刚开始我以为是妊娠期的心理反应，可是好多天都做着同一个梦，我开始感到惶恐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不，听丰说他明天要出去进货，我开始坐卧不宁，甚至是胡思乱想，总是觉得自己要出什么意外，甚至是害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但在丰面前，我一句也不敢提起，毕竟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我也不想让他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担忧。
　　 每一次丰出门，总是我为他收拾东西，可是那晚，我早早上了床，不想为他收拾。他只是知道我行动不便，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思。看着丰在衣柜里乱翻衣服，我更加烦躁不安。他上了床才突然发现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他把我拥在怀中，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柔声问道：“雪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偎依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道：没事，我就是不想让你出去进货，天冷了，到大山里去我不放心。
　　 “雪儿，我知道你现在行动不便，这时候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现在这儿已经没有多少货了，不到一个月你就要生了，我也想多挣点钱，然后就让咱爸过来，我们一起回家，等宝宝出生！”看着他满脸的喜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丰就匆匆和我吻别，坐上了去陕南的大巴车。
　　 丰走后，每天下午我都独坐门外，望着那一辆辆过往的车辆，翘首企盼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匆忙的行人中没有他的影子，我感到一种无法言表的孤寂和痛心。已经十多天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我开始寝食难安，每天对着电话望眼欲穿，电话铃声终于响了。
　　 “喂！你好！是丰的妻子吗？”
　　 “您好！我就是，他人呢？”
　　 “他——他——他在柞水的县医院，今天早上车过秦岭时翻了，你不要着急，他没事，就是腿受了点伤，希望你们家人尽快过来……”电话掉在了地上，我坐在沙发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当我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的床上。看着身边几个关心我的大哥嫂子，我有气无力的对他们说：谢谢你们！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看着他们出门，我刚刚强忍的痛，如潮水一般，凶猛袭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此时此刻，我只想立刻见到丰，看看他伤有多重，给他安慰，给他温存……我擦干了眼泪，洗洗脸向经常给我做妇科检查的诊所走去。当大夫听说我要去柞水，立刻就制止了我。“姑娘，这可不是开玩笑，那地方太远，而且都是山路，你现在都快生了，哪能经起那种颠簸，不是我吓你，那是要出人命的。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是再急，那地方你也不能去，他现在躺在医院，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姑娘，听我的，让其他人去，你就在家等着，他肯定会平安无事。”看着大夫关切的表情，我只好点头答应。
　　 回到家里，我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我甚至不敢告诉公公婆婆和自己的母亲。想来想去，我只好给弟弟打电话。“小雨，你丰哥出了车祸，人被送往柞水的县医院，我现在行动不便，你赶紧回去叫上我公公一起去柞水看他，那儿是山区，条件差，我怕耽误了他。去了之后，不管他伤势轻重立刻转往西安红十字医院。记住，千万不要告诉我婆婆和咱妈！”我放下电话，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
　　 第二天就有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起那天在秦岭山路上的车祸，司机和那边的两个货主都在那次车祸中身亡，丰受了重伤，被送往医院……我的心仿佛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没有文字可以形容那一刻我内心的悲凉和绝望。
　　
　　 （二）治疗
　　 在那偏僻的山区医院，丰等来了他的父亲和小舅子。父亲看到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儿子如今却躺在病床上，腿上打满了石膏，他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这一切都让他来为儿子承受。他用那饱经风霜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父亲那憔悴的面容，丰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医生建议他们立刻转往西安的大医院治疗，丰却坚持要见到我再说，他知道我不放心他。
　　 当我看到四个人把丰从车上抬下来的那一刻，心疼、恐慌、绝望几乎要把我的心撕碎，看着丰勉强的笑容，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泪水无声滑落。虽然伤心，但我心里明白，此时此刻，公公也早已乱了阵脚，所有的事情必须由我来承担，当务之急就是立刻送丰去西安的红十字医院。我一面安排弟弟找车，一面筹钱。背着丰和公公，我对我的兄弟姐妹都下了‘死命令’：“丰出了车祸，我急需用钱，你们有多少给多少，否则，别怪我以后翻脸不认人。”
　　 安顿丰在西安红十字医院住下以后，我一刻也没有闲着，我当时就挺着个大肚子跑前跑后，询问丰的病情。初次诊断出来，医生说弄不好丰要截肢，这话又一次把我推向了无底的深渊。医生的话我没敢告诉丰和公公，在外面偷偷哭过之后，我又跑前跑后，找专家、找教授，求他们一定要保住丰的腿。幸运的是经过复查，丰的腿可以直接手术，但必须先交两万块钱的押金。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话一点也不假，这大医院普通老百姓可真是住不起，看起来一天就挂那么几个吊瓶，可费用就是几百块钱。那次车祸，丰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有人为那次事故负责，从柞水折腾到西安，我家里的钱已所剩无几，我开始四处打电话借钱。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我凑够了两万块钱的手术费，可是丰的手术却迟迟做不了。我问护士，护士冷漠摇头表示不知道，我问主治大夫，他说还要研究研究。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姐，我听说现住做手术都要给医生送红包。”
　　 医生的职责就是看病救人，我们已经交了手术费，为什么还要送红包？我责问弟弟。
　　 “姐，我看你真是奥特了，你没听大家现在都在说‘红包不进门，看病没有门。’‘手术挂号，看病吃药。先通关系，再送红包。’‘察言观色先开口，问你红包有没有。红包大的早治疗，红包小的留后头。’你现在该明白我们交了手术费，为什么我丰哥还是做不了手术。”弟弟的话让我感到悲凉无助。
　　 我们现在还有钱送红包吗？就算是借到钱，我们送的也是一个小小的红包，有用吗？我看着弟弟说道。
　　 “姐，我们没钱送红包，那就只有找关系了，你别急，我回家找姑妈去，听说姑父的几个老战友在西安很有来头……”
　　 我怎么也没想到，姑父老战友的一个电话，医院很快就给丰安排了手术。
　　 丰的手术很成功。但住在医院治疗的费用还是让我难以承受，这一天几百块钱的费用让我犯难，家里已经拿不出钱来了，该借的都借了，筹钱成了我最头疼的事情。
　　 几经思量，我找到了丰的主治医生，那是一位很慈祥的老医生，我对他印象不错，我想把自己当时的情况如实告诉这位老医生，希望他能给我拿个主意。犹豫再三，我决定跟他实话实说。王大夫，我能不能把老公接回家治疗？我小声问道。“你们家有困难？”老医生关切的询问着。嗯，这次车祸我老公是唯一的幸存者，所有的费用都是我们自己承担。我公公婆婆都是农民，家里还有年迈的爷爷需要他们照顾，我的两个小叔子一个天生有病，一个还在上学，两万块钱的手术费都是亲戚朋友给筹的。如果他必须在医院治疗，那我尽量想办法，如果可以回家治疗，那就最好了。老医生看着我憔悴的面容，急切的眼神，想着这几天我挺着个大肚子跑前跑后，他的心也被触动了。“你们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再等两天，等他复查以后我再答复你，姑娘不要太着急了，一切都会有办法的。”就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由于那位老医生的建议，医院同意了丰回家治疗，只要按时复查，按时拿药就行了。回家虽然可以减少开支，但治疗还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三）难产
　　 我和丰回到家里，公公就去给我们照看那边的生意，婆婆就成了家里最辛苦的人，既要承担所有的家务，还要照顾丰。我快要生了，按理说我应该多运动，可是回到家里，我就睡倒了，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力气下床了，我太疲惫了，身心都是如此。
　　 还没等婆婆带我去医院作产前检查，我已经腹痛难忍，估计是快要生了。“雪儿，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我找个架子车拉你去镇上的医院。”婆婆说着就要出门。
　　 妈，不用去镇上的医院了，我们邻村不就有个接生的小诊所吗，我们就去那儿。
　　 “不行，去那儿我不放心。”婆婆的顾虑我都明白，但我坚持要去邻村的小诊所，家里的情况就是那样，爷爷和丰都需要人照顾，要是住进医院，家里谁来管。小诊所就在邻村，要是今天不能生，我可以和婆婆先回家，再说了，去医院生孩子，费用肯定能高一点，家里现在的情况我很清楚，丰的药费还没凑够呢，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吧。我这样想着，就坚持要到邻村的小诊所去生孩子。
　　 丰看着我痛苦的表情，心疼又着急，可他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拉着我的手柔声说：“对不起，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让妈陪你去医院，没事的，所有的痛苦我都替你承受了，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在家等你们！”听了丰的话，我的心里好像宽慰了一些，我强忍着腹痛跟婆婆向小诊所走去。
　　 刚到了诊所，我就后悔了，那里的环境真是太差了，连产床也没有，一间小屋子，一张小床，就是所谓的产房。那四十多岁的乡村女大夫没有穿白大褂，看起来和一般的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看着这儿的一切，我感到很不安。大夫，因为最近家里有点事，我没有做产前检查，您有把握吗？我问道。
　　 “看你这话说的，没把握我敢开这个门吗，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她的话我是半信半疑。婆婆这时候也改变了主意，要拉我去镇上的医院。看着婆婆和我要走，那位女大夫急忙拉住婆婆的手说：“嫂子，你们来都来了，先让我给她检查检查，看看情况。”这时候我也是腹痛难忍，只好点头同意。她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说我快要生了，去镇上的医院肯定是来不及，要我立刻上床。
　　 我躺在床上，只感到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停的躁动着，里面每动一下，就会引起一阵阵的心悸与撕心裂肺的绞痛。以前在电视上看到那些孕妇大喊大叫，会让人觉得很夸张，只有亲身经历了才明白那苦痛的滋味。我疼痛难忍，但还是忍着没有喊叫出来，只是紧紧抓住了婆婆的手，那时候我不知道，婆婆的手已经被我的指尖掐出了一道血印，婆婆也是忍着，她心疼我。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大夫和婆婆都开始着急，折腾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动静，大夫开始打了一支催生针，剧烈的疼痛让我睁大了双眼，两眼失神的看着前方，浑身颤栗着，身子抖得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我感觉自己已经徘徊在生死边沿。还是没有动静，大夫又打了一针催生针，“好痛……”腹中一阵又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让我无法控制的挣扎起来，想要挣脱这无尽的痛苦，可是我根本动不了。刺心的疼痛几乎几次让我失去了知觉，但那阵痛过后，我还是很清醒的，知道一定是胎位有问题，难产。我开始后悔没有去镇上的医院。
　　 这个小诊所没有剖腹生的设施，此时，这个乡村医生应该当机立断，立刻把我送往医院，可她没有那么做。为了那两百块钱的接生费，她竟然抱着一种侥幸的心里，说再等等看，再等等看。婆婆的手开始发抖，她开始不停的小声念叨：“老天爷，求您保佑雪儿她平安无事……”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个小时，我依然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大夫依然是束手无策。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大夫对婆婆说现在要我立刻去镇上医院，怕耽误了我。听了这话，我不知那儿来的力量，突然大声喊道：“我哪儿也不去，死我也要死在这儿，我刚来的时候你为何不让我去医院，要是在半路上出了事谁来负责，你不配做医生，你是在害人！”说完，我的双手紧紧抓住床的边沿不放。
　　 大夫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外面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当时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我真后悔自己为了省钱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真的没有想到现在还有这么胆大的乡村庸医……因为长时间的疼痛煎熬，我已经疲惫不堪几尽虚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口中一直叫着：好痛……我已经麻木了，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停在了小诊所的门前。
　　 从小车里下来的是县医院妇科门诊一位很有名的医生，今天她到这儿来看望同事的母亲，在村里听说了这件事，就急忙赶来了。
　　 她看了看我，很生气的训斥那乡村医生：“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这可是两条人命啊，必须马上手术，可是你这儿什么设施也没有，没法手术。我只能试试，看看她的造化了。”说着她双手用力在我的肚子上推起来，疼痛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身上的疼痛已经难以表达，只感觉自己就要被撕裂了一般，那剧烈的疼痛折磨的我死去活来。我听到婆婆不断哀求的声音：“大夫，求求您！不要管孩子，求您一定要保住我媳妇的命啊！我求求您了！”眼泪涌出了我的双眸。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