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
　　 褪去领章帽徽洗白的军装
　　 三五九旅战士古铜色的脸
　　 在阳光下，透着军人的庄严和凝重
　　 首长的命令，依然，底气十足：
　　 从今天起，我们要放下刀枪，成为军工
　　 成立军队性质的新建制——兵团
　　 垦荒务农，稳定边疆！
　　 是－－
　　 一如任何一次接受命令
　　 “是”喊得没有半分拖沓，半分犹豫
　　 我们要把荒漠变成塞外江南，丰衣足食
　　 有信心没有？
　　 有－－
　　 一如任何一次出征
　　 “有”吼得掠过荒凉的笈笈草滩，震飞正在孵化的候鸟
　　 从此，荷在肩头的
　　 不再是钢枪，而是如同刺刀般铮亮的镐头
　　 军号，依然嘹亮，天天吹响
　　 吹散荒原的凄凉如落魄的狐狸，不回头地逃窜
　　 吹得窑洞变营房，水渠连成网
　　 吹得，每一粒种子，不敢违背军人的意志：快快发芽，嗖嗖长高
　　 吹来一队队女人，也如战士
　　 为军工繁衍出，乳香的，下一代，兵团“土著”
　　
　　 ——树
　　 我相信，我知道
　　 只要触目兵团的树，你注定就不能忘怀
　　 那钻天的白杨、婆娑的柳、浓郁的沙枣花
　　 无论是在路旁，还是在田边
　　 一队队、一列列，前世约定
　　 军人般，立着，中规中矩
　　 如果，有一天，哪个下一代异想天开地想整点另类
　　 让树，长出，花的阵势
　　 一定会有老军工，咳嗽着，粗暴地开骂
　　 这是树么！这是什么玩艺！
　　 手中的镐，定会无情地伸出，矫正或铲除
　　 要知道，你必须知道
　　 树，在这里，在兵团
　　 是军人高昂的头，是军工仰天长啸的喉
　　 而树林，是军旅方阵
　　 是兵团人浪漫的表现形式，是青春激荡的舞场
　　 是做了农民的军人对部队向往的眼睛
　　 是永远不散的军梦情结
　　
　　 ——条田
　　 几百亩为单位的田，在兵团，我们把它叫做“条田”
　　 一季一季，麦子黄、甜菜熟
　　 静静地，横卧，以丰收的傲慢
　　 彰显大农业的，霸气和豪爽
　　 无言地，以极目的“界”
　　 为“田野”做最精确的定位和诠释
　　 从来鄙夷农户房前屋后那巴掌大点儿地儿的小家子气
　　 从来看不上农民一家一户透着狭隘的形单影只的“畦”
　　 这里，军人可以书写“人有多大胆土有多大产”的狂言
　　 这里，军工可以用汗水让土地读懂爱和交融
　　 也可以，在田间休憩的时候
　　 男人女人聚在一起，进行永不腻味的游戏：
　　 往往为了一句玩笑，男人的“家伙”会被女人们翻出
　　 你却绝不会联想到，半分色情
　　 只为放松，只为释放劳作的辛苦
　　 一浪浪的欢乐，砸向田间，诱得庄稼
　　 伸长了脖子，也要亲吻身边的恋人
　　 也想畅谈说笑，也想沉醉
　　
　　 ——邻居
　　 不管住得多远，在兵团，大家都是邻居
　　 没有电话预约，没有敲门示意，没有任何词典中的礼仪讲究
　　 抬脚间，客厅里已高朋满座，暖意盈盈
　　 女人们，扎在一堆，手里织着毛线
　　 一会儿窃语，一会儿狂笑
　　 引得，男人们停住关于时政、关于买卖的神侃
　　 屁股下的小板凳，不由地挪过来
　　 看女人手中翻飞的毛线，绕出难以想象的“花式”
　　 任女人的笑，直捣心中最痒最柔的，地方
　　 当然也可以在开饭时间
　　 在任意一家饭菜飘香的桌边，随意地坐了
　　 主人般自己到锅里添饭
　　 也可以随手拿过主人的酒瓶，以牙咬开，自斟自酌
　　 小酒照样“酌”得嗞嗞作响，舒舒坦坦
　　 搞得突然进来的人，往往分不清
　　 谁是主人，哪是客人
　　 当然，酒间，饭桌上，
　　 在兵团，这样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异乡梦
　　 妈妈说：人挪活，树挪死
　　 有天清晨，一辆车，装着我的家具我的家人，把我“挪”到他乡
　　 一年：渴望天黑、渴望睡去、渴望做梦、渴望，是那夜夜沾巾的泪和笑醒的梦
　　 三年：梦里仍然会熟门熟路地坐在故居灶前，烧火做饭
　　 五年：口中“你们”、“我们”的称谓有些混乱，到底是“谁们”？身份开始迷惑
　　 七年：梦中，故乡的人开始走在我客居的地面与我招呼、亲热——有些恍然
　　 九年：梦，已是白昼的延续，“现在时”的人与物已住满我的梦境
　　 十年：俨然已是都市人的锦衣缎被，一切已然成为习惯，一切以为从容
　　 只是，任何一个偶然的机会
　　 如若遇到，任何一列偶然的钻天白杨
　　 我脚下的油门定会，不由地，松了又松
　　 那份魂断的感觉
　　 那曾以为已淡出记忆的
　　 故乡——家——兵团之念
　　 一定会在瞬间，牵引出
　　 我内心，史诗般的守望和子宫的温热
　　 痴痴的、浓浓的
　　 浓浓的、痴痴的
　　
　　 （背景说明：五十年代，三五九旅的战士进入新疆，参加新疆解放。战争结束，整军就地留驻，军人成为军工，部队成为兵团，屯垦戍边，稳定边疆，至今。）
　　
　　
　　 【家的印象】
　　
　　 条田依旧是瓜果菜蔬宽阔的床铺
　　 防风林仍然恪守职责如幼儿园的阿姨
　　 我不用刻意去看我就知道
　　 兵团已在车窗外
　　
　　 曾经我是兵团的一枚叶脉
　　 日日被浓郁的粮香灌满，心沉意定
　　 今天，此刻，我只是过客
　　 旅行途中，车轮滚滚
　　 在景物中追逐
　　 仿佛一切都属虚构
　　
　　 我的目光什么时候都很容易被兵团撞伤
　　 忧伤如潮，没有源头
　　 一如那向日葵背离阳光的脸
　　 难道，家，已离得很远
　　 已远在记忆之外了么
　　
　　 当我作布尔乔亚之无病呻吟时
　　 军工以及军工后代的汗水
　　 已染绿田野
　　 高粱红，棉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