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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一醉方休(短篇小说)


作者:杨遥 举人,3366.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70发表时间:2014-09-12 18:50:46

4月3日下午和往常一样,我按时上班。在二楼楼梯拐角处,被墙上一张肥大淫亵的脸吸引住了。那是白色墙面上的一大块黄色污渍,不知道是打扫楼道的人不小心用墩布、扫把弄下的,还是雨天后人们故意在墙上踹了几脚。觉得很有意思,仔细看了几眼,没想到它越看越像宝相庄严的一尊佛像。在那些乱七八糟点点画画的污渍中,这张脸是如此逼真,圣迹显灵一样。掏出手机来,把它拍下。走出几步,害怕清洁工把它擦掉,又返回来仔细欣赏。
   上班的同事路过这里,有的拍我一下肩膀,有的大声嗨一下。
   一位洋气的女同事说声“Haloo!”,停下来。
   问我:“看什么?”
   我用手指了指墙上的污渍。
   她眯起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看,摇摇头走了。
   我被这块污渍迷住了,谁也看不到的圣迹被我注意到了,这意味着什么呢?我琢磨怎样把这块污渍保留下来。一直让它呆在墙上显然不妥当,说不定清洁工晚上打扫卫生时就把它擦了。把墙皮揭下来也不行。是不是弄个拓片?
   看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办公室主任的电话,让我去另一个单位取份文件。同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显示电量不足。我有些不情愿,说了一句“操”。取上文件,是市里成立了一个协会,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去了办公室,主任并不在,只有小胡一个人在偷菜。放下文件,我在椅子上坐下不到二分钟,觉得很无聊。站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听见隔壁文印室传来女同事们一阵一阵响亮的笑声。便从旁边的楼梯下了楼,又来到那处污渍前。
   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么逼真的一个佛像,怎么刚开始就觉得像一张肥大淫亵的脸呢?画家就是专门画,也很难画成这个样子,要是就这样被擦去,太可惜了。
   盯着它看。看着看着这个像仿佛活了,它掀起下巴,脸后面藏着一个幽深的暗洞,示意我钻进去。
   ……
   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从我身边下了楼。
   “Haloo!”停下来,有些吃惊地问了一句:“你还在这儿?”
   掏出手机来,自动关机了。重新打开这个用了三年的老机子,已经快六点。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心里有些不安,觉得应该去单位看看。上楼的时候,我还恋恋不舍地望了一下污渍,仿佛一眨眼它就会不翼而飞。在上四楼的时候,碰到小胡。他用手往外扇了扇,说:“走吧,办公室没有人了。”
   “今天下午没事?”
   “领导都不在,没人安排。”
   一起下到二楼的时候,我东张西望了起来。
   小胡说:“你有事我先走了,老婆等我。”
   我在污渍前又停下,它确实是一尊佛像。我想佛就喜欢经常变幻自己来迷惑人或考验人。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一股刺鼻的酒味像浓重的云团在我面前弥漫起来。
   “下班了吗?我在你们单位门口,一起吃饭吧。”
   手机最后响了一下,彻底没电了。
   牛小羊技工学校毕业,在一家木器厂上班。他或许有办法。
   在大门口我见到牛小羊,他好像胖了点,但还是那样黑。
   “去哪儿吃饭呢?”
   “我让你先看个东西,你看有没有办法?”
   在污渍前,牛小羊说:“仔细看,确实像张脸。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把这块墙皮凿下来吧?”
   “哪行呢?”
   “那能怎样?咱们先吃饭去吧,边吃边想办法。”
   下楼的时候,牛小羊走在我前面,他身上确实有一股酒味,但还不算浓烈。第一次和牛小羊熟悉,是高一的一次割稻子。那么多同学去了他们家,那是我第一次割稻子,那时滹沱河的水还没有被铁矿污染。站在清亮的河边,水泛着泡沫像一根缓缓舞动的绸带。金色的稻田一眼望不到边,一群群的麻雀飞起又落下,像一群顽皮的孩子。稻子成熟的味道浓郁而醉人,闪亮的镰刀和稻子每一次接触都发出清脆欢快的叫声。那时我们都有金色的梦和金子般的心,自从那次之后,我和牛小羊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那时身上总是一股稻子的香味,牙齿雪亮像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的稻香变成酒精的味道,而且像身体里藏着一座小酒坊。
   在门口,牛小羊问我:“去哪儿吃?”
   他的皮肤有些松弛,领子上落着些头屑。
   “你应该吃些维生素B1。”
   “去哪儿吃?”
   牛小羊一说话露出那粒发黄的牙齿。那是他技校毕业刚军训完,即将参加工作,我和另一位朋友去看望他,和班长、士兵一起喝酒。部队上的人战斗力真强,自己能喝还能劝。喝了那么多的酒的牛小羊非要回趟家,然后来看我们。我们不让,他非要回。而且说回了家马上就返回来。他回一趟家三十里,再返回来,谁也不知道跑这么远回去干什么?牛小羊骑着自行车走进夕阳中,摇摇晃晃,像一只被猎枪击中的小鸟。我们在背后大喊,路上慢点,回去不用回来了。他朝后挥了挥手,差点摔倒。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牛小羊他们宿舍聊天,我们喝了那么多的酒,隔一会儿就爬起来出去吐一次,可是没有一点睡意,吐完回来继续聊天。到十二点的时候,听见隔壁的钟清亮地敲了十二次。紧接着,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错觉。但钟声停了,敲门声越来越响亮。开了门,是牛小羊。那晚的月色很好,牛小羊站在月光下,身上是土,脸上也都是土,仿佛从土里钻出来的。进了门,一下倒在床上,说,喝多了,喝多了,然后打起了鼾声。我们又吐了几次,也慢慢睡着了。第二天,牛小羊起来后,发现一颗牙掉了。问他什么时候掉的,他也不知道,说:“大概是摔了一跤磕掉的,喝上酒真管用,牙磕掉都不疼。”我们都没有去想把那颗牙找回来安上,也都觉得丢了一颗牙无所谓,我们那时身体都好,一诺千金。从那之后,牛小羊漂亮的小镰刀上多了一个豁口。后来镶了牙,颜色却怎样也补不齐。
   “阿瓦山寨。”
   “去阿瓦山寨。”牛小羊拿出手机大声说。
   “还有人?”,我问。
   “有我楼上两个邻居,还有个网友。”
   我反感牛小羊酗酒,更反感他找我吃饭时一次次领着陌生人来,而且今天居然还有网友。
   “我先换块电池。”
   到了阿瓦山寨黄河包间,一眼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衣服满脸疙瘩的女人正大声和旁边两个男的聊天,一个男的说了句什么,她大声笑了,露出粉红的牙龈。我看了牛小羊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看上这么个网友,跑这么远来见面。这个女的,比起他的妻子杨小米差远了。
   牛小羊一屁股坐到女人旁边空着的座位,用手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然后介绍桌子上的人。我后悔来吃饭,态度有些冷淡。
   女人说:“我还有个朋友,可以叫来吗?”
   “女的?”
   “女的。”
   女人开始打电话。我想起墙上那个佛像和杨小米。清洁工大概快打扫卫生了。杨小米这时也应该吃饭,在家里和孩子吃呢,还是和别人?想到杨小米,我看桌子上的这个女的,满脸疙瘩,没有一点美好的样子,像一只火红的乌鸦。而杨小米,大概是我们同学老婆中最漂亮的一位,梳着一条乌黑发亮的辫子,眼睛清澈,一说话喜欢咬嘴唇。即使她结婚十年后,也还是这幅纯真的模样,真不知道牛小羊为什么要每天酗酒,还大老远跑来找这么一位网友。
   凉菜上齐的时候,进来一个颇有英气的女子,眉眼十分俊俏。红乌鸦叫她高菊,招呼坐她旁边,正好挨着我。开始起酒,三巡之后,气氛一下热络了。牛小羊陪着那个红乌鸦,其他两个男的拼命讨好高菊。高菊大概因为漂亮很矜持,每次笑的时候咯咯两声就抿住嘴,前面有一只门牙掉了一小块,我想起牛小羊镰刀上的缺口,看他,他一只手搭在红乌鸦肩膀上,一只手拉着红乌鸦的手,正起劲地说着什么。那两个男的邀请高菊去县里玩,高菊只是笑不表态。他们问高菊的电话,高菊说,她的电话一般不告诉人。两个男的讲笑话,谈论股票、足球和国际局势。高菊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我觉得无聊透了,掏出手机看刚才拍下的墙上那个佛像。高菊的手机就放在我旁边,几乎没有多想,我拿起她的手机拨了一下我的号码。高菊看见我拿着她的手机,伸手来抢,我们的手碰了一下很快分开,高菊摁了一下手机又放在桌子上。
   我们继续喝酒、聊天,那两个男的脸上都放着光,举起杯来敬高菊酒。高菊不喝。
   忽然,红乌鸦的手机响了。一个男的说他已经下了高速。红乌鸦脸上的疙瘩好像一朵朵春风吹过的花蕾,都绽放开了。说:“到阿瓦山寨来。”
   牛小羊听到这话也跑到窗口也去接电话,大声说:“马上就过去。”然后回到桌子上,说:“我得马上就走,有一笔十多万的生意等着去处理。”
   红红火火的宴席马上就散了,牛小羊去吧台的时候,不像以前,我们抢着结账。出了阿瓦山寨,和红乌鸦、高菊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我们坐上牛小羊邻居的一辆皮卡车匆匆走了。转过阿瓦山寨这条街的路口时,牛小羊说:“去实习饭店退了房。”在车上,我们猜测红乌鸦和高菊是干什么的。牛小羊说:“一个鸡,一个老鸨。”
   退房后,牛小羊说:“今天酒一点也没有喝好,换个地方再去喝。”
   牛小羊的两个邻居脸上却没有兴致勃勃的样子了,他们都说有事得连夜赶回去。
   我和牛小羊又换了一处地方,喝啤酒。每人喝了两瓶之后,牛小羊说:“没劲。”让上白酒。
   我说:“我可不能再喝白酒了,血压太高。”
   牛小羊自顾自斟满。
   “杨小米现在还好吗?”
   “她比我能干。”牛小羊的脸色有些阴郁,呷了一大口酒。
   杨小米十几年前纯真靓丽的样子马上浮现出来,那时她大学还没有毕业。一次,我找牛小羊有急事,他母亲说他去X城找杨小米去了。我到达X城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城市灰色的楼顶上流动,我几乎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X城的风景,便坐了一辆蹦蹦车到了那所大学门前。学生们正下了课,我不知道怎样能找到牛小羊和杨小米,便在学校门口等。一群一群的学生结伴而出,他们抱着书,戴着眼镜,穿着蓝色的牛仔裤,每个人都像一缕阳光,傍晚逐渐隐晦下来的天色被他们照亮了。
   我在心里数1,2,3……数到100的时候,踢一颗小石子放前面。渐渐面前堆起一小堆石子,我不得不跑更远的地方去找。突然,一抬头看见牛小羊和一个女孩子从校门口出来,我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都大声“嗨”了一下。女孩子看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
   “杨小米。王胜利。”
   那时我们还不习惯握手,又朝对方笑了一下。牛小杨也笑了,露出他闪亮的镰刀,得意地望着杨小米。杨小米低下头,脖子细长细长,又白又嫩。
   “你在这儿干什么?”牛小羊问。
   “找你。”我们都笑了。
   在一家小饭店吃饭的时候,牛小羊和杨小米坐在一排,我坐在他们对面。我第一次觉得牛小羊有了比我关系更近的人了。
   吃完饭,天黑了。牛小羊甚至没有邀请我看看X市的夜景,就匆匆在一家小旅店开了两间房。我想可以和牛小羊好好聊聊了。但牛小羊和杨小米住在了一起。一晚上,我在隔壁想他们做什么。
   牛小羊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没劲,真他妈没劲。”
   “把你网友叫过来呀。”
   “那只鸡,现在不知道睡谁怀里?”
   “那,叫高菊。”
   我拨通高菊的电话。
   “喂,谁?”
   “我想请你喝酒。”
   “谁呀?”
   ……
   高菊好像想起来了,然后说:“我过不去呀,有个朋友想卖房子,我帮她找人,抽点佣金,挣个零花钱。”
   “那正好,我有几个朋友想买房子,你过来吧,咱们谈谈。”
   “真的?”
   “真的。打车过来,路费报销。”
  
   牛小羊有了几分醉意,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高菊来了。换了一件裙子,比刚才妩媚了些,脸上还能闻到护肤品的香味。
   给她倒了一杯酒。
   高菊说:“不会喝。”
   “喝着喝着就学会了。”
   我们都举起杯子。
   高菊抿了抿说:“怎么不把你朋友叫过来?”
   “她忙。我们喜欢和你做朋友。”
   “谁没有忙的时候呀,叫她知道我和你们在一起多不好。”
   “她怎么会知道?你喝完这杯酒我保证不说。”
   “真的不能说啊。”
   喝完酒的时候,牛小羊说:“咱们再去哪儿玩玩?”
   “这个破地方。”
   我们看高菊。
   高菊说:“咱们去看演艺吧,外滩1号有南京来的艺术团。”
   到了外滩1号,场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我们在前排找个包厢,让高菊坐在中间,我和牛小羊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我的手指不小心触了高菊的屁股一下,她好像没有感觉到。
   主持人和演员都非常专业,可是为了讨好观众,故意加了许多段子,还自己作践自己。我有些替他们难受。这些人一看都是受过训练,有些还下过非常大的苦功,有的人可以一口气翻十几个跟头,有的能把二十米的水袖舞得团团转,还有的像小沈阳一样能模仿各个歌星的声音,可是他们为了市场,都把自己葬送了。但显然观众很喜欢这些节目,喝彩声、口哨声不断。尤其是每次演员喝观众的敬酒时,主持人都喊,“两只小蜜蜂,飞到花丛中”,全场的观众也跟着喊“飞呀,飞呀”,气氛热烈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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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在上班楼梯拐角处的墙壁上,看到一张肥大淫亵的脸,可仔细看时,发现竟是一张佛的脸。我舍不得离去,怕这张佛脸被别人破坏。下班后,朋友牛小羊来找我去喝酒,答应帮我把这张墙壁上是脸弄下来。喝酒时,牛小羊带了他的两个邻居和一个女网友“红乌鸦”。我很不喜欢他那个长相和做派都俗不可耐的女网友。同时想到了牛小羊青春靓丽的妻子杨小米。直到那个女网友叫来了自己的朋友高菊。看到高菊优雅的外表和举止,我心里有点喜欢,偷偷把她的手机号码打在了自己的手机上。不一会听到红乌鸦打电话的内容,害怕被宰的牛小羊和我迅速撤出。但深感无聊的我们还是打电话叫来了高菊陪酒,一起去看演艺,在演艺场所,功力深厚的演员为了博取观众欢心,而不惜自毁形象的演出让我倒胃,而更令我失望的是,外表看起来,圣洁高雅的高菊,居然为了一张红色钞票上台抱起侏儒,而且忍受侏儒对她身体上的侮辱和主持人的言语不敬,我和牛小羊拂袖而去。这令我想起曾经一身稻香气息的牛小羊何时变成了一身酒气的小酒坊?世道在变,人心在变,人脸也在变,就像自己看到的墙壁上那张脸,一会儿是淫亵的,一会又是道貌岸然的佛脸,我想留住美好,但它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编辑:城里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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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城里老猫        2014-09-12 18:58:55
  一张脸如何才能看清?一会儿看上去肥大淫亵,肮脏不堪,一会儿又看上去宝像尊严,圣洁高雅的佛脸一张。就像这世道,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美好。世道污浊,人心险恶,人脸也随之变化万端,唯有一醉方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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