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塔局长，在红旗公社了解、收集了不少牧业生产的情况。
　　 回到农牧局以后，局长要我将那些情况整理成文，他看后就直接报送给了地委第一书记曹旭。
　　 我问局长：“按照我在巴青当区政府文书的‘经验’，基层的情况，通常都是由区报告县，再经过县里的‘筛选’和整理，将他们认为有意义的材料上报地区有关部门，最后才呈报到地委领导那里。可是局长您将我俩的报告直接送给曹书记，连分管农牧局的地革委刘副主任都不知道，这不是越级，也就是越俎代庖了吗？”
　　 局长笑着问我：“你刚才说的越级，那意思我晓得。但是你说yue zu dai pao究竟是汉语还是藏语？我怎么听起来，倒觉得你就是在说外国话。”我回答说：“越俎代庖是汉语，但它也是一个古老的成语。越是跨越的意思。俎是古人祭祀时摆祭品的礼器，就好像藏族人民祭祀用的曼扎（藏语：盛祭祀品的祭器）、银碗和银酒杯。庖就是厨师，也就是咱们地区机关食堂里面的炊事员。祭祀的时候，担任主祭的人，他却跨过礼器去代替厨师办事，就叫做越俎代庖。”
　　 听到这里，局长点了点头，笑着说：“照你这样说来，我俩还真有点像是跨越过办事组这位‘麻青’（藏语：厨师）去办酒席了。只是曹书记一直说，他爱吃‘别人没有嚼过的馍馍’……”
　　 局长说了这半句话，笑眯眯地看着我。但是他的口气，却让我明白了，我刚才说了那个越俎代庖的成语，像是给他出了一个谜语，他现在就用这有头无尾的半句话来回应我了。
　　 我也就顺着他的话尾巴说：“新鲜馍馍哪个人都爱吃，这很正常嘛。但是曹书记要吃的新鲜馍馍，地委小灶食堂厨师的手艺那么好，哪里还要让你这位大局长当麻青（厨师）？”局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正儿八经地对我说：“我现在还记得，你1965年在地区那次大会上发言时说过：1965年自治区正式成立，中央代表团给每个区赠送了一架进口的半导体收音机。你从县里领到收音机，骑马走到索县羊乃乡，下马休息时，试着打开那收音机，刚好就听到在广播焦裕禄的事迹。焦书记说过一句话：他要亲自到群众中去了解情况，不能吃别人嚼过的馍馍。你现在忘记了吗？”
　　 我没有搭腔，他接着又对我说：“可是我们那曲与河南那个兰考县可是不一样，那曲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要一位地委第一书记，在四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天天亲自去寻找‘新鲜馍馍’，也太不现实了。这个任务还是刘副主任亲自交给农牧局的。过去我是一个人当麻青，可惜我文化水平太低了，好多情况只能记在心里，回来后再向曹书记口头汇报，很难达到书记的要求。去年刘副主任就建议将你调上来。现在你来了，先由我领着你下去熟悉熟悉环境，多认识一些人，然后那收集新鲜馍馍的任务，就主要依靠你自己去做了。”
　　 局长接着告诉我：曹书记进藏前，是江苏省南通市委副书记。1959年来到西藏，先去了阿里，在世界屋脊的屋脊上工作了几年，因为工作需要，又调来与阿里同样艰苦的那曲。曹书记对于汇报材料看得十分仔细。一次那曲县上报的一份草场纠纷处理情况报告，没有将造成纠纷的原因写清楚，他立即将那位副县长请了过来，要求他回去再做调查。局长讲完了故事，还特别叮嘱我：以后给书记写汇报，可要仔细，马虎眼一点点也打不得。
　　 按照曹书记的指示，我们那次下乡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对红旗公社的畜草矛盾情况作一次详细的调查。我在巴青牧区工作了整十年，又掌握了藏语，农牧局一些汉族同志就想当然地认为我对牧业生产“有经验”，夸奖的话听得多了，后来连我自己也飘飘然，觉得真是那么一回事了。但是我仔细想想，自己在巴青那十年，头三年虽说直接参与了群众的一些生产活动，譬如安排草场，帮助群众放牧，捡干牛粪、挖人参果，甚至还去驮过一回盐，也处理过一些牧民群众中你家长他家短的琐碎事情。但是1967年到1972年，整整六年的时间，经过那场“大革命”的折腾，好多宝贵的时间，都消耗在那看不见也摸不着，更令我这个官僚加地主崽子避之唯恐不及的“阶级斗争”上面了。现如今，我的那曲口语虽说是可以应付工作了，但是要我独自去调查畜草矛盾这样牵系到全局的大问题，简直就像是要我这一只小山羊去拉大牛车——真的是力不能及了。
　　 局长听了我的话，笑着说：“你说自己是只小山羊，可是你的工龄比我长，文化比我高，你没有来的时候，我一个人下去为书记找‘馍馍’，因为了解的情况全靠脑子记，曹书记说我是一只录音不全的录音机。你说说，自己今后应该怎么办？”
　　 见我低头不说话，他又笑着说：“你平常爱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位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