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牡丹，自然界中最美丽的花卉。
　　 这里讲的牡丹，不是花卉，而是一个女人。她叫高牡丹。
　　 李杰与高牡丹再次偶尔相遇，是二十多年后，在白云区一次牡丹节开节前的预备检查会上。
　　 在洪波市，白云区是远近闻名的牡丹之乡。这里的牡丹，茎壮、叶肥、花盘大，红黄白紫各色俱全，是牡丹花卉中出类拔萃的娇娇者，有“牡丹皇后”之称。多年来，洪波市以牡丹为媒，大力发展旅游事业，有效促进了全市经济的快速发展。以往，全市的牡丹花卉节，都在白云区举办。今年的办节时间就要到了，市政府非常重视节会的办理。为了做好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到万事俱备，政府领导再次安排副秘书长李杰带队去检查和督办。
　　 听取汇报安排在区政府会议室里。李杰一行到达的时候，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坐在前排的，有区长，区政府办公室主任等。这些人，李杰都认识，唯独坐在区长旁边的那个女人，李杰感到眼生。
　　 从女人面前摆着的座位牌上看，她叫高艳敏。
　　 区长介绍说：“高艳敏是区里新安排的副区长，分管招商、旅游工作。她是刚从部队正团职转业回地方的，是个能力很强的女人。这次活动主要由她牵头组织。今天的汇报，以她为主。”
　　 区长的话音刚落，高艳敏连忙站起身，含着微笑，向李杰他们鞠了一躬。
　　 区长的介绍，让李杰对高艳敏多看了几眼。
　　 高艳敏四十岁左右，一米七左右的个头。上身着灰白色短衬衫，下身穿黑色齐袍，腿脚上一双肉色的长筒丝袜，整个装束把匀称的身子勾勒得错落有致，条理分明。特别是她那打扮入时的头——浓密而黑粗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向脑后，盘成一个牡丹花样的髻盘，额头一撮溜海向上波浪式旋转一圈后，安静地落在眉心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两只杏桃眼在镜片后忽闪忽闪着，显得睿智而又深沉——整个头，就像用各种牡丹花编成的图案，艳丽极了，精致极了。
　　 李杰在看她的时候，内心便生出了一些感慨。这女人真的是一朵标志的牡丹花，将她放在牡丹花丛中，也丝毫不逊色呢！有这样的女人花为节会撑着，那可是一道更靓丽的风景啊！
　　 可是，就在李杰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高艳敏却汇报开了。
　　 “尊敬的李杰秘书长同志……”高艳敏将这句话拖得很长，声音也很大。然后，就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埋头汇报起工作来。
　　 可是，就是这句开头语，让李杰再次打量起高艳敏来。他开始走神儿了。他觉得，这样的称呼很不一般。以往，别人总是称他“李杰秘书长”，从来就没人还在后面加上“同志”二字。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呢？李杰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打量了高艳敏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李杰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内心深处尘封了多年的记忆回闪了一下，让他感到一惊。他想起了自己几十年前的初恋。难道……
　　 可是，李杰很快又将自己的想法否定了。让他自我否定的是“艳敏”这个名字，还有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他的初恋情人，可是地道的本地人，而且姓名是“高牡丹”……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但心里还是乱了。那远久的记忆把整个脑袋搅得有些混乱。直到汇报结束，他的心也还没有静下来，以致高艳敏汇报的内容，他也没听进去多少。
　　 汇报结束后，区长请李杰提出意见并指示。因自己确实没怎么听，所以说不出什么名堂来。为了掩饰自己，李杰只好让随从的人们先说，而后自己再根据随从们提出的问题，概括地讲了几点看法。汇报会就这样收场了。
　　 接下来是看现场。
　　 在出会场的时候，李杰走在最后面，他心里还在刚才的回忆里盘桓，总感觉沉甸甸的。可是，就在李杰快要跨出会议室门的时候，高艳敏突然折返回来。她是见李杰掉在了后头才返回的。
　　 这次近距离与李杰碰面的时候，高艳敏突然变得有些拘谨。她抬眼定定盯着李杰。见周围没人，就微微一笑：“秘书长同志，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呢，”李杰看了一眼高艳敏，也按她的话回答说，“刚才的汇报很精彩呀，区长——同志！”
　　 李杰也故意用“同志”来回应高艳敏，本来是想逗逗她。或许，还想探探她用“同志”称呼的原委。毕竟，在如今的年代，用“同志”称呼并不时兴，而且还让人有那么种异味的感觉。
　　 “别开玩笑了好不好？”谁知，高艳敏突然收起了笑容，很认真地问：“记得，那我问你，我是谁？”
　　 “你是……”李杰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噎住了。他睁大了眼睛，有些疑惑地问，“你是高艳敏副区长呀！难道……”
　　 “难道我就只是高艳敏？”高艳敏还是那么一本正经。“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难道你是……”李杰又认真地看了看高艳敏，刚才在会场那种感觉终于激活了。他脱口而出，“……高牡丹？”
　　 “难道我就不能是高牡丹？”高艳敏抿嘴一笑，很礼貌而又有些矜持地将手伸了过去。她的手是那么的嫩白而纤细。
　　 “难道……你真的是牡丹？！”李杰此时已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了。他疑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高艳敏的脸。半天，他才将手慢慢伸了过去。
　　 两只久违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就在他俩对话的时候，区长跑过来了。区长没听清他俩在说些什么，只听见“牡丹牡丹”的，就大声催促说：“是的，快去看现场的牡丹呀，前面的人都等着哩！”
　　 “好，我正在叫他哩！”
　　 这样，高艳敏和李杰只好打住话题，和区长一同快步向牡丹花卉展现场走去。
　　 花卉现场布置得井井有条。五颜六色的牡丹花摆成一条条长龙阵，五彩缤纷，耀眼夺目，让人目不暇接。无疑，这一切都是高艳敏的杰作。这让李杰感到非常满意。
　　 随着区长的介绍，李杰向高艳敏投去了赞赏的眼光。高艳敏也会心地笑了。
　　
　　 二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下山的太阳将余晖洒在树梢上，到处是一片晚霞映红的美丽景色。
　　 晚饭后，高艳敏将李杰一个人单独留了下来。她特地订了一家茶座的包厢，请李杰喝茶。
　　 区长见高艳敏对李杰很热情，也就没有介入，只交待了要如何接待好几句话，就急急离开了。
　　 喝茶的时候，高艳敏如实告诉李杰，她就是“高牡丹”。接着，两人便边喝茶边回忆起过去的往事……
　　 那还是他们很年轻的时候，也是在一次牡丹花卉节会上。那年花卉节是市里第一次举办，办得很隆重。市直各单位人员都参加了。那时，大学毕业没几年的李杰，作为市政府工作人员，也参加了花卉节会。当会议仪式结束时，人们都依序观看各种花卉图案。就在观看中，英俊帅气的李杰突然遇上了美若天仙的高艳敏。高艳敏那年还不满十七岁。
　　 因为是俊男俏女，两人一见，彼此格外吸引，眼睛里都直放电，竟忘了看牡丹花。特别是李杰，顿时感觉高艳敏简直是天仙女下凡，眼睛一下直了，再也挪不开脚步。后来，还是高艳敏主动打破这种尴尬局面的。
　　 她对李杰抛了一下媚笑，然后大大咧咧地说：“看来，你就是市政府的俊男李杰了啊？”
　　 李杰这才回过神来。他也笑了一下，说：“美女你好！难道你认识我？”
　　 “怎么会不认识呢？”高牡丹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杰，甜甜一笑，说，“谁不知道市政府机关有个男俊霸呢！”
　　 那时，李杰确实堪称男俊霸。他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个子高大，仪表堂堂，简直帅气得无法用语言行容。不说在女人圈里，就是在男人们心目中，也没有人不赞赏的。
　　 “别乱扯！”李杰有点儿不好意思，也笑了一下，问：“美女，请问你的姓名？”
　　 “高牡丹。不知道吧？”高牡丹又笑了一下，“经常听我姐说到你呢！”
　　 “你姐是……”
　　 “高牡丽。”
　　 啊，她姐就是高牡丽？
　　 高牡丽和李杰是同一个办公室的，还是他的领导。李杰再熟悉不过。李杰记得，以往，高牡丽还经常对他说起自己的妹妹，说是怎样怎样漂亮。有时还开玩笑说，要让他做自己的妹夫。但一直以来，李杰却从来没见过她妹妹的尊容。没想到，他们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这让李杰简直心花怒放。于是，两人同时伸出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个是出名的俊男，一个是美若天仙的俏女，这样的两人能碰到一起，一场“天仙配”的爱情故事就不可避免。从那时开始，他俩热恋上了。恋得热烈、颠狂，难舍难分。那是一段让李杰和高艳敏都终生难忘的日子……
　　 可是，那样的好景却不长。就在李杰和高牡丹都沉浸在爱河不能自拔的时候，机关一些人却对他俩的恋爱并不看好。有的说，高牡丹是鲜花插到了牛屎上；有的说，李杰是老牛拖火车——自不量力；还有的年轻男女更是嫉妒高艳敏，专门在李杰面前说她的坏话，说她如何风流，搞“多角恋爱”等等，并警告李杰说：“如果你和她结了婚的话，今后可是连‘绿帽子’都换不赢哩！”
　　 面对别人的种种议论和挑唆，高艳敏一直蒙在鼓里。李杰则从来不轻信。那时他年纪轻，对爱的追求无比炽烈、狂热，死认高艳敏对自己的爱是真诚的。他相信，他俩的爱情会地老天荒。
　　 应该说，李杰对高艳敏热恋的降温，始于她姐姐高牡丽。
　　 不久后的一天，高牡丽突然对李杰说了那样一番话：“嗨，要是你也出身于像我们一样的家庭该多好哇！那样，也许你真的会成为我的妹夫呢！”
　　 当时，李杰一听，心很快沉了下来。他很清楚，高牡丽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意思很明白：他和高牡丹门不当，户不对。这样的恋爱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李杰知道，高牡丹的父亲是刚退下来的市委副书记，母亲则是在职的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而他的父母，却是地道的农民，这个差别确实大。
　　 李杰这才清醒地认识到，高牡丽以前对他说的那些，其实真正只是玩笑话而已。面对高牡丽，李杰有些难堪。他说：“我和你妹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经常玩玩而已。请你放心，我们不会谈爱的。”
　　 有了那次与高牡丽的交谈，李杰虽然感到了心痛，但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断了与高牡丹的往来。他不想再做那样无望的人生游戏。从此，他开始有意回避与高牡丹的见面。
　　 哪知，高牡丹并没有接受她姐的意见，还是一意孤行地与李杰往来。无论李杰怎样拒绝她、冷落她也无济于事。这让李杰感到了十分为难，也感到了很大压力。就在一次次躲避不了的情况下，他鼓足勇气，采取了一绝招，才终于让高牡丹彻底离开了他。
　　 那天，他打电话向自己一个已婚的女同学求助，让她假装自己的女朋友，在高牡丹来的时候，一同与她见面。这一招果然很灵。那天晚上，高艳敏来的时候，李杰和他的女同学手牵手迎接了她。李杰笑盈盈地介绍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
　　 高牡丹一听，顿时脸就黑了。她二话没说，掉头疯狂地就往外跑。从此以后，他俩再也没有见过面……
　　 高艳敏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当时很清楚，你肯定是找的托来对付我的。可我受的刺激真的好大。我唯一感觉到的就是，你根本不是说什么家庭问题，而是瞧不起我这个没读大学的。我当时心里好恨你啊！”
　　 李杰听着，心里也很难过。但他无言以对。尽管高艳敏当时确实是错怪他了，但自己也毕竟是编造了假话。他没有理由不承担起这份恨。他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喝茶。
　　 高艳敏接着又说：“你可知道，从那以后，我经过了怎样的打击与煎熬吗？”
　　 李杰喝了一口茶，心情有些沉重地说：“你继续说吧，我想听。”
　　 接着，高艳敏又开始回忆自己以后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高艳敏当时心灵受到了巨大刺激。从那时起，她决意改变自己——首先是将自己的名字改了，由牡丹改为艳敏；其次是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手术整容，她再不希望李杰能认出自己；三是第二年，她又果断报名参了军……
　　 李杰心里想，难怪当时看见高艳敏时，真的就认不出来了，原来，她整容了。
　　 高艳敏继续说，到部队后，本来，她被安排在部队医院任护士。可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团长来医院视察时，偶尔发现了高艳敏，顿时被她的美貌和气质吸引住了。她那高挑的个儿，那水灵灵的眼睛，那说话、走路的姿势，简直让团长直了眼睛。团长当时就叫来了医院院长说：“这样的绝色美女还是让她去文工团吧！”
　　 院长连连点头称“是”。
　　 就这样，高艳敏被调到了文工团。其实，高艳敏本来就爱好文艺，在学校时，就是文艺尖子。这下正如鱼得水。很快，她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唱、跳水平一流，扮演什么像什么。许多戏剧中的主角，包括原来样板戏中英雄女性等，让她一演，简直比中央剧团的不得差。因此，得到了上下左右一致好评。从这时起，高艳敏才真正看到了自己人生的优势，觉得自己并不会比李杰差。或者说，她当时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做出样子给李杰看的。
　　 可是，高艳敏很快就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