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了检票栏后，启明的妻子被人流簇拥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才转过了身，她向启明挥了挥手，让启明回去。启明做了一个OK的动作，两个人相视一笑，等妻子转身向站台走去了，启明这才向站外走去。妻子在一家报社工作，有时候免不了外出采访，只要启明有空，他都会开车来送妻子的。夫妻两个结婚这么多年了，两个人踏踏实实、平平静静地相扶着往前过着每一天，感情虽然谈不上轰轰烈烈，但也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很少有闹别扭的时候。妻子今天这一走，让启明的心空空荡荡的。
　　 从火车站出来，春天里的太阳暖烘烘的，启明开着车都有点犯困，他赶紧把车窗摇下，风立马兜了进来吹到启明头上，他这才清醒了一些。启明盘算着今天的时间怎么打发？今天是星期天，单位是不用去了，回家吧，家里冷冷清清的，回去也是一个人。女儿正在上大学，只有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才回家。一个人最难打发就是这无聊，空虚的时间最难度过，启明这样想着，还是去立体停车场附近的电影院吧，看场电影再回家也不晚。主意打定，启明于是转车向东，向着立体停车场驶去。来这儿停车的人并不多，因为费用比在外面高了一些。但如果长时间不用车，把车放在这儿还是很划算的，一是安全，不会有被盗的危险，二是省心，在外面停车，有时候免不了被刮被碰，等车主回来，肇事人早已人迹全无了，这样的事不大，但令人窝火。启明既然是来看电影的，他也就不愿为了省那几毛钱转来转去地在外面找停车位，直接就把车开了过来。
　　 离得老远，他就看到驶在他前面的那辆宝马了，很轻便的一个款型，好像是宝马i3，挂着南方一个著名城市的牌照。启明羡慕着，同时感慨着，人家那儿的有钱人就是多啊，他想到了自己买这辆长安福特的时候，犹豫了好久不舍得买，最后狠了狠心才买下。
　　 前边的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女性。披肩的头发染成了时髦的金色。一身高档的衣裙穿在身上，显得得体且很有品位。肩上挎着一个坤包，风衣搭在胳膊上，一条渐变色的暖调长围巾在脖子上松松的围了两匝后又长长得垂到腰间在风中荡来荡去，阔大的眼镜遮挡着大半个脸，又给她添了几许风情与神秘。这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启明这样想着，只是看不到她的容貌，遗憾。
　　 他的车也很快就到了停车场的门口。前边的女人已交好车，打卡，取牌，正转身往回走。出于爱美的缘故，不由启明不多看两眼，他注视着向自己方向走来的女人。蓦的，启明脑中一闪，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了出来。怎么看着这么像她？不会是她吧？启明的心有点动，怎么可能是她呢？想想自己二十多来从没有见过她一次，启明很快又否定道。由于有墨镜的遮挡，启明看不到那人确切的脸，可是当他看到那走路的姿态，迈步的幅度以及右手那轻轻摆动的动作上，没错，就是她！启明打开车门就跨了出去。
　　 见有人突然挡住了自己，她吓了一跳，立马就停了下来，戴着墨镜的脸朝启明狐疑地望着，仅停顿了数秒，只听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启明？！”说着就摘下了眼镜。
　　 “是我，风铃，你怎么会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启明的声音里全是激动。
　　 “我回来好几天了，今天去外面处理了一点事，现在刚回来，在这儿放车呢。”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眼睛细长，是标准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稍微有点瘦削的下巴，白里透红的皮肤，唇上抹着咖啡色的口红，让本来十分妩媚的她显得更加神采飞扬。
　　 这个叫风铃的女人是启明的初恋对像，是他刻骨铭心爱过的一个人，也是令他黯然神伤过的一个人。当然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多年以前，他就把她悄悄地放在了心底，轻易不让她从他的心里冒出来。她是启明的一幅画，一幅珍藏在心里的一幅画，从不拿出来示人，只是在他的梦里展出。启明已很久没有想起过她了，他以为现在已经把风铃忘记了，可今天看到她，还是依旧会激动与忘情。与过去的恋人偶然相逢，令启明感到一种不期然的快乐。以前的纠结与愤恨，因为时间的久远，在他的心中已渐渐磨平，在希望与期望都注定无果的时候，淡忘占据了他的心，他现在很少想起风铃。可今天看到风铃，启明还是感到快乐，那是纯粹的愉悦，绝对的快乐，来处心底，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后边的车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启明回头看了看，他的车后已有车停了下来在等他。“等等我，风铃。”启明说着迅速地钻进了汽车。把车启动滑到了车库门口，服务生把车开到了输送带上，打卡，取牌，当启明转身回来的时候，风铃还是站在刚才站的地方，正回头注视着启明的一举一动。两个人的目光交错了一下，又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风铃，今天能碰到你，太意外了。”启明说着就来到了风铃的身边。
　　 “奥，我回来处理一点事，明天就要回南方去了，没想到在这真得碰到了你。”风铃说着，用手把挡在眼前的卷发拨到了耳后，“启明，你还好吧？”她问启明。
　　 启明深情地望着风铃的眼睛。风铃的眼睛幽深得如一口井，此时正放出喜悦的光芒，如二泉映月一般。以前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他对着这一汪秋水的眼睛，向她喃喃地说着情话，而今，岁月的消逝，让她的眼角也有了浅浅的皱纹。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启明答非所问，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风铃。
　　 风铃的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继而她看着启明，“你来这停车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没事，本来想看场电影的，不想在这儿见到了你。”启明恢复了常态，“如果你有空，我们走走好吗？”他微笑着看着风铃，同时又往身后的路看了一眼。
　　 “嗯，好的。”风铃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她把坤包换了一下肩，同时转身与启明并在了一起。俩个人慢慢地走了起来，一时间又都没有了话语，他们沉默了下来。和熙的春风扑面而来，风中有栀子花的香味传了过来，浓郁的包围着他俩。春天里的味道。
　　 “你闻，栀子花的香味。”到底还是启明打破了沉默，他转脸看了一下风铃。
　　 “我倒是常想着这栀子花的味道。”风铃的话更是意味深长。
　　
　　 二
　　 他们的恋爱是从栀子花开的时节开始的。
　　 他与她起初并不认识。上大学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们才知道他俩原来是从同一个城市中来的老乡。在异乡的城市里，在同一个学校，恰好又处于同一个年级，因为地缘的原因，让他们俩个很亲近，从此开始了交往。
　　 从开始看到风铃第一眼起，启明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悄悄地爱上了她，只是风铃太出色了，启明觉得配不上她，这让他缺少了向风铃表白的勇气。一个人的恋爱，单相思的味道很苦，启明品尝着，但他说不出口。
　　 风铃相恋了，走在风铃身边的男生当然不是启明。每次启明看到风铃跟那男孩走在一起的样子，看到他们出双入对的甜蜜，看到风铃那一脸陶醉的幸福，启明的心里酸酸的，命里注定这个女孩不是属于我的，他想。
　　 后来启明观察到风铃身边的位置空了起来，并且风铃也没有了往日那招牌式的微笑。有一天，启明看到搂着风铃的那个男生身边又换成了别的女孩，他恨不能上去扇那人一巴掌，但启明没有动手。打架解决不了风铃的痛苦，风铃需要的是安慰。
　　 在一次晚自习后，启明打着伞等在了教学楼前，天下着雨，他在等风铃。启明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无论在哪间教室里，无论是哪一个晚上，风铃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学楼的学生，她在用学习上的忙碌来冲淡内心中的痛苦。启明等了很久，终于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由远而近，从三层响到一层，“嗒、嗒”，鞋子踩出来的声响因为静寂而更显得孤独，启明听着，这每一声的响，都好像踩到了他的心里，很疼很疼。风铃的身影出现了，她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外面的雨，还是毅然走了出来，她没有打伞。启明赶紧走上前将伞撑在了她的头上，淋淋漓漓的雨滴面顺差伞沿向下落着。
　　 风铃看到是启明，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停，更没有离开启明的伞，一任启明罩着她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风铃，我送你回宿舍吧？”启明恳切地说。
　　 “嗯。”风铃的回答小得仅有自己能听见。
　　 路上积满了水，风铃噗嗒噗嗒踩着水往前走，启明赶紧跟着她，小小的伞下容不得两人有太大的距离。就是这样，启明还是把伞往风铃那边挪了再挪，自己的半边的身子淋在雨下。
　　 “风铃，别这么遭踏自己好吗？别再难过了好吗？他就值得你这样痛苦吗？”启明到底还是忍不住，他一下子从风铃的身后转到了他的前头，挡住了风铃，把伞全撑在风铃的头上，任雨水从自己的头上脸上倾泻而下，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爱的火焰。
　　 风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启明，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一朵风中的雨荷，令人心疼。她“哇”的一声哭了，哭得透彻，哭得震撼，哭得痛快淋漓。启明一下子抱住了风铃，抱得紧紧的，他要把自己内心的热量传递给风铃，他要把自己的心证明给了风铃，他爱她。手中的那把伞不知何时挣脱了启明的手，一阵风刮过，吹到了栀子花树的根下，栀子花的香味在清新的雨中闻起来愈发的馥毓香艳。
　　 春天毕竟是美好的。
　　
　　 三
　　 今天路上的行人并不多，风铃的手不知不觉与启明的手握到了起，她的右手被握在了他的左手中。启明的手还跟以前那样厚实温暖，风铃的手还跟以前那样纤巧轻柔，他的手感触着她的手，连手都好像恢复了记忆。
　　 “你走路还是跟以前一样。”风铃莞尔一笑，她侧着脸看着启明。启明笑笑，他稍微捏了一下风铃的手。在他俩恋爱的时候，每一次走路，都是启明走在里侧，让风铃走在他的外面，启明说，里侧会有车通过，危险。
　　 “刚才在车里，你戴着眼镜，我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你。风铃，你一点都没有变。”
　　 “是吗？不行了，老啦，老得都不成样子了。启明，你只是头发比以前少了。”
　　 启明听后笑了，同时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了自己的头顶。
　　 三三两两的人骑车从他们身边超过，有的还侧身看看他们。好像很惊奇于一个时装入时的女人何以会有散步的兴致。当他们走到一家咖啡店前的时候，启明对风铃说，“我们进去坐坐好吗？”
　　 “好。”风铃如释负重地回答着，同时抽出了手。启明的手空了起来，他的心也跟着空了起来。现在不是过去了，启明有点怅然。在以前，他跟风铃恋爱的时候，走累了，走饿了，只要启明一提议，风铃拉着启明的手就往店里闯，毫不顾忌别人是否在意他们的亲密，而现在，这已都是往事。
　　 今天来喝咖啡的顾客并不多，风铃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你还是一直喜欢靠窗的位置？”坐定后，启明望着对面的风铃。“嗯，我一直喜欢这样的位置。”风铃一边说着，一边把围巾除了下来放在了一边，而墨镜自打看到启明时就已放到了包里。
　　 “两位，想用点什么？”服务小姐站在桌前笑迷迷地看着他俩。
　　 “你喝点什么？”启明问风铃。
　　 “随便，要不，来一杯卡布基诺吧。”
　　 “那给我也来同样的一杯，两杯卡布基诺。”
　　 “好的，两位稍等。”服务小姐轻盈地像一只燕子，像极了二十多年前的风铃。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啊，启明有点走神。
　　 “地球是圆的。在没有看到你之前，我以为再也不会碰到你了，可地球却把你又转回到了原点。”此时班得瑞的音乐把启明的话也衬得诗意起来。
　　 风铃笑了，笑得很甜蜜，“昨天我还想，也许能碰到你，但愿能碰到你，看来我许的愿实现了。”她顿了顿又说，“启明你知道吗？明天我就走了，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来。”风铃的眼光又暗了下来。服务小姐端来了咖啡，风铃轻轻地用小勺在杯里搅动着不再说话。
　　 “对了，这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啊？刚才听你说好像是因为有什么事才回来的。”启明没有动他的咖啡，他在看着风铃优雅地搅动着咖啡。
　　 风铃抬起头来，“前年我的母亲不在了，大哥说把两位老人的遗物处理一下，把父母的老房子卖了。我是为这事回来的。”
　　 “两位老人都不在了吗？真的很不幸。”
　　 “你现在还恨他们吗？”风铃悠悠地注视着启明，端起了咖啡，她指得是她的父母。
　　 “怎么说呢？”启明把话停了下来，往咖啡里加了一点牛奶，他在找着合适的字眼。“以前，我是恨他们，等我有了女儿后，才发觉当父母的有多不易。现在我的女儿已大了，我这当爸爸盼望着她以后幸福，生活富足。你爹妈也许处理的方式不对，但他们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的。”
　　 “谢谢你能理解，这样我也许会好受些。要不是他们，我们……”风铃说不下去了，她把头转向了窗外，看着路上的风景。
　　 那一年大学毕业后，风铃去了政府机关上班，她爸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是启明当工人的父母所不能比的，启明去了一家企业。
　　 启明想起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风铃家的情景。这过去的一幕使他觉得羞辱，因此他很少去回忆这，人都是喜欢回忆美好的事。今天经风铃一提，往事又在他的心中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