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爹娘攒鸡蛋碾小米，缝褥子扯尿布，眼巴巴地盼着儿媳生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哩。
　　 一对夫妇一个孩是国策，王老大在会上表了态要坚决落实的，更何况他还是个政工科长呢！
　　 谁料算卦相面做B超，板上钉钉的小子生出来却变成了丫头，老大的脑袋“嗡”地大了。
　　 “这可咋办？咋儿向爹娘交代呀！”老大崩溃了。
　　 护士长看透了老大的心思：“送人吧，还可以再生嘛！”
　　 老大没吱声儿。
　　 一个时辰过去了，护士长又来了：“想好了没有，过了村就没店了！”护士长像个催命鬼，在老大耳边低声道。
　　 老大张开嘴，咽了口唾沫，还是没出声儿。
　　 毕竟是亲骨肉，老大在婴儿室门前踱着，隔着玻璃窗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眉宇间一个小小的黑痣深深烙在老大的心里。老大眼眶涌出滴滴热泪。
　　 窗外更黑了，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护士长像幽灵般又出现在老大眼前，老大蹲在墙角一跺脚，心如刀绞。护士长挥了一下手，走廊里跑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塞到护士长怀里一个纸包，脱下大衣熟练地裹起孩子，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老大在门外哭成了泪人，妻子从昏迷中醒来，老大递给她一张护士长塞给老大的医院证明：先天发育不良，夭折。
　　 这张证明瞒过了妻子，瞒过了爹娘，整整瞒了30年，可始终没瞒过老天爷。老婆从此再也没能生出一女半男的。
　　 是赎罪？是惩罚？还是命中注定绝后呢？老大说不清楚。
　　 30年了，老大没有一天不想女儿的，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憋在肚子里，如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整包地抽烟，整瓶地酗酒，天命之年已是满头白发。
　　 老大进城了，他依稀记得那中年妇女是县城人口音，他要找回女儿，找回自己的亲骨肉。
　　 县城不大，老大像篦子梳似地梳了三年，也没找到女儿。
　　 腊月三十晚上，老大还在县城大街寻找，雪片如席，寒风刺骨，老大饥肠辘辘，灯红酒绿处酒店年夜饭香气四溢，一伙人酒足饭饱刚出饭店，老大就盯住了一个女人，裘皮大衣高筒靴，卷发圆脸丹凤眼，老大伸手拦住去路，凑到那女人脸前细瞅。
　　 那料，那女人抡起胳膊一耳光打在老大脸上：“臭叫花子，耍流氓呀！”
　　 老大俩眼直冒金花儿，但还是看清了，那眉宇间有一颗黑痣。“闺女，俺是你亲爹呀！”老大拽住那女人泣不成声。
　　 “亲爹？俺亲爹早死了！快闪开！”那女人一推把老大推了个踉跄，弯腰钻进了轿车里。
　　 老大死死拽住车把手不松手：“闺女，你是腊月二十八生的，属羊，俺就是你亲爹呀！”
　　 那女人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拖着老大上了路。
　　 老大死死抓着不松手，鞋磨掉了，腿磨破了，一道殷红的血印子弯弯曲曲在雪地里有二里地远，老大眼黑手软被车甩在路沟里。
　　 大年初一，老大被人抬回了家，捡回一条命。老婆问：“咋弄的？”
　　 “唉，是我不小心摔得。”老大说得很轻松，压在心里几十年的铅块儿好像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