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回乡下，听说村小的学生越来越少，一个年级竟然不到十个学生，甚至有的年级已经断档。记得我当年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同龄孩子也都是来自一个大队十个小队的，却有一百多人，分成两个班，每个教室里挤满五十多人。那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家家都是一小帮孩子，兄弟姐妹七八个很普遍。如果到集市上，大肚子孕妇随处可见。已婚妇女只要没有绝经，就有生孩子的可能。女婿去给丈母娘下奶，媳妇侍候婆婆坐月子，在那个年代，屡见不鲜。
　　 过去乡下医疗条件差，人们对生命的重视程度也不够。农妇生孩子，几乎没有去医院的，都是在自家的土炕上生。小媳妇生头一胎，有婆婆或婶子大娘们给推算预产期，等到生第二胎的时候，自己也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了。他们把临产时身体的反应叫做“觉病”、“抓草儿”，很多粗心的孕妇，什么时候觉病了，肚子痛得受不了了，才从做农活的地里急匆匆往家赶。我们屯子里有个张姓媳妇生了11个孩子，她常常笑着在人群里说，生个孩子算什么，不就是小鸡下个蛋似的吗？
　　 那个时候不同于现在，没有专门的孕婴商店。新媳妇怀孕期间，都是在有经验的妇女帮助下，提前给婴儿准备好若干个用来随时换用的尿布片，还有小衣小被，再做个厚厚草口袋，装满草沫子，铺在炕上摁平后，婴儿睡在上边，可避免与过热或过凉的火炕直接接触，保持恒温。当婴儿满月后可以上摇车子时，再准备个鹅毛褥子，铺在摇车里垫底。
　　 乡下的孕妇直到觉病临产了，才打发人把屯子里的土接生婆子喊来。民间对接生婆也有一定的要求标准，但不是她有没有受过什么培训，懂不懂妇产科，而是要看她是不是个“全科人儿”，全科人儿指的是父母、配偶、子女都健壮的人。土接生婆凭的仅仅是多次见过妇女生产的那点儿经验。如果遇到难产的，她神神叨叨地舞弄一阵，也再没什么好办法了。拖到后来，如果孩子生下来了，她可能大功告成，东家对她感恩戴德。如果还是没有生出来，眼看大人快不行了，她便推手了，让赶紧去医院，意思是你这属于极特殊，是死是活与她没有干系。那时农村的交通不便，跟队长打招呼用车，喊车老板赶紧套牲口，然后一路颠簸，奔往公社的卫生院。这么折腾一遭，没有一两个小时下不来。因此常有把孩子生在半路上的，那极可能是大马车的颠簸起了作用。偶尔也会听到，有女人因生孩子难产而死去的。
　　 做为土接生婆子，她们还存在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消毒措施。尤其是剪脐带的剪子，都是主人家针线笸箩里的，拿过来就用，极容易造成感染。也有讲究一点的，会用开水烫一下，可那并起不到什么消毒作用。很多孩子生下后没几天，就开始有炎症，于是再找接生婆给“拾掇拾掇”，就是扎针拔罐一类的。命大的可能会活过来，夭折的更是不足为奇，生个孩子没能“站住”，在当时可谓司空见惯。那时候，如果走在荒郊野外，常常可以看到有野狗在吃被扔掉不久的死孩子。
　　 在我儿时的眼睛里，常常看到一些不理解的怪事。比如有些人家的窗棂子，本来挺结实的竟有了破损，即使我当时没有问，也会在心里耿耿于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便询问大人。后来是奶奶告诉我，婴儿死在家里，往出扔的时候不能经过门，都是从窗户往外递。于是我有所醒悟，难怪每到夏季里开窗户时，奶奶不让我从窗户往出跳，原来那是往出扔死孩子的道儿。婴儿死后，做母亲的会伤心落泪，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但做父亲的就相对差一些，他相信一两年后老婆还会生的。其他的家人或亲属对此就更淡漠了，会认为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农妇长年在生产队下地做农活，起到了锻炼运动的效果，身体结实。生孩子时，既顺利又抗折腾，孩子也随着母亲的健康，在奶水的哺育下，一天比一天壮实起来。
　　 孩子出生后，除了家人和接生婆之外，见到的第一个人，叫“踩生的”。意思是这个孩子将来的脾气秉性，会随着给他踩生的这个人。踩生的人如果是个“半命人”，就是丧偶或没有儿子那种不全科儿的人，孩子家长在心里就会不高兴，据说这样就把孩子未来的好运气给“冲”了。当然，那些不全科儿的人，也会尽可能地回避遇到这些事。
　　 如果是头一胎，婴儿生下后，产妇不见得马上就有奶。这时，还要找来一个正在哺乳期的妇女，给孩子喂奶，也叫开奶。过一两天，母亲的奶水也就差不多下来了。
　　 坐月子，也叫猫月子，意思是产妇要在炕上休息一个月，不能到屋外去。因为月子里稍有不慎，极容易落下病根儿，那将遗患终生。年长的女人对坐月子都有一定的过来经验，或是有切身的教训。于是她们出于关心，会在晚辈面前一再地强调坐月子时，要注意的许许多多。诸如，要关好门窗，拉上幔帐；不能干活儿，不能动针线；不能洗头，不能用冷水洗手；不能吃硬的、凉的或咸的，不能着凉或被风吹着；不能生气或哭，不能行房……既有来自生活中的经验，也有传统风俗里的一些禁忌，但基本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农妇坐月子的常见食谱，是煮鸡蛋和小米稀饭。月子里，陆续有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过来下奶的。生活困难的年月，只能送二三十个鸡蛋，或几捆挂面，或几斤大米……如果是远道而来的亲戚，一定要留下吃顿饭才可以走，不让饿着肚子回去。而来下奶的人，要想着别把钥匙带在身上，据说这样就把奶水给带走了。有的老婆婆，还将一把大锁头锁在母婴睡的炕席上，意思是把奶锁住，把孩子锁住，或干脆给孩子取个小名就叫小锁子或锁柱子。
　　 在我四五岁那年，我们屯子里有个小媳妇生了孩子，当时是春天刚解冻，我家小鸡还没开张下蛋。家里没有什么可以拿去下奶的，母亲很为难。后来翻出来春节时留下的一点儿白面，是准备打袼褙熬浆糊用的，用秤称一下，不到四斤。母亲打发大姐给送去下奶，二姐哭喊着也要去。母亲说别在人家吃饭，就说家里有活儿得赶紧回家。结果把四斤面送去后，人家说什么也不让走，留下吃了一顿面条。回来后，母亲说你们俩真坑人，还不如我在家给你们擀面条吃了。
　　 在我老家，谁家生了小孩，门上就会系个红布条。经过的人看到了，就不会大声说话，以免惊扰产妇和孩子，就连要饭的路过，也会绕行而去的。
　　 孩子满月那天，要摆几桌席招待屯子里曾来下奶的，来的一般都是妇女。产妇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也可以下地了。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不再那么娇嫩了，也可以上摇车了。此时，姥姥会给送来小衣服、小被子和虎头鞋，取意为捂住和辟邪。
　　 都说“十里不同俗”，有关坐月子的风俗，肯定还有很多很多。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年的习俗不知还剩下多少。
　　 世间总是有生有死，我们在津津乐道谈论“生”的时候，无法回避“死”在个更沉重一些的话题，它和日月的轮回一样，在自然规律面前，任何人都无能无力。
　　 养老送终，是子女或晚辈对长辈人应尽的义务。当老人病重垂危之时，子女及直系亲属守侯在其身边，听临终嘱托，直到老人去世，这便是送终。
　　 为老人送终，表明子女尽了最后的孝心；未能为老人送终的子女，便成为日后的一大憾事；有没有子女送终，是不是所有子女都来送了终，也是人们用来判别这个老人有福没福的标准。
　　 死者在咽气之前，家人将其从卧房抬到临时铺设的板床上，也有穿好寿衣直接抬入棺材的。民俗认为，人若死在炕上，灵魂就无法超度，子女也会受人非议。人死后，家人要烧纸钱，这叫烧落气纸。与此同时，围在死者身边恸哭，然后将其遗体移到灵堂中，点上香烛。
　　 此时，死者家的主事人要尽快通过各种渠道，通知亲戚和好友，或登门通报死讯及下葬日期。前去报丧的孝子，要穿孝服，戴孝帽，也叫披麻戴孝。孝服的样式是开边襟的白布长衫，鞋上蒙着白布。后来逐渐简化为戴孝布，重孝是一幅宽、七尺长的白布，叠成孝帽戴在头上，一般孝为半幅宽、七尺长的白布，系在腰上即可，孙辈一般在孝布头缝上红布条，意为死者子孙齐全。到了亲戚或朋友家报丧，不能直接进门，有人来迎接时，无论长幼，都要给叩首。
　　 在死者死后二十四小时内，选择时刻移入棺材中，叫入殓。入殓之前，孝子轮流侍守棺侧，朝夕不离，以示服孝。死者入棺前要擦身、整容，也有在咽气前就做好整容的。还有两点需要注意的，一个是为死者穿寿衣时，注意不要将眼泪滴到死者身上，否则以后做梦就见不到死者。另一个是不能给死者穿皮衣皮裤，否则死者来生就会转世为兽。
　　 在院内搭一座灵棚，将棺木移入。头朝里脚朝外，盖以黄布单。家属及亲朋皆于两侧相送。棚门贴上挽联，挂上椁头纸，以示邻里。
　　 入殓后，家人守护或睡卧在棺材旁，叫守灵。灵前供桌摆供品供果，如死者生前会吸烟喝酒，也要供上烟酒之类，用一瓦盆随时烧纸。亲朋好友吊孝，由孝子跪拜迎送。前来奔丧的亲友，有带纸的，有捐款的。奔丧者有的给死者磕头，其守灵之子要陪前来奔丧者同磕。夜间守灵也可由亲朋好友代替或雇用他人。
　　 自死者断气时起，家人就不能穿华丽衣服，不能戴装饰品，要穿素衣孝服，戴孝帽。孝子一个月内不能理发，不能同房，也不能会晤亲友，不能参加宴会，不能进寺庙，等等若干忌讳。
　　 死者子女不在身边的，接到讯息以后，首先要哭悼，然后问明死因，尽快上路奔丧。临到家时，要“望乡而哭”，出嫁的女儿，有的甚至一路哭来。到家后先在灵前跪叩，哭悼，直到有人安慰扶起。一般亲友，在灵前烧化几张纸钱即可。
　　 民间认为人去世的第三天灵魂才会离去，或去阴曹地府，或被神佛的使者接走。这时，要用纸扎一些车马，给男者扎马，给女者扎牛，以供死者上路时用。选一个宽敞的十字路口，烧死者生前穿过用过的衣服被子及鞋帽，包括这些用纸制作的马或牛等物件。
　　 还有个仪式，就是出殡的前一天夜里，子女晚辈向灵柩行礼告别，叫辞灵。现在人们习惯把整个葬礼过程都叫辞灵，但具体讲，辞灵是葬礼之中的一个仪式。子女及晚辈按辈分顺序，男左女右跪于灵柩前纵向两排，主持人致简短悼词后，按顺序敬上供品。从长到幼每点名“献菜”，点到谁之后，这个人不用动，由两个帮厨的在两侧一起托举一个方盘，里边放上一碟菜，横着抬过男女两队人的头顶，这两队人统一举起手，做供奉状。
　　 出殡前将棺盖打开，有侍者给死者最后整容，也称开眼光。用一只筷子裹上棉球，沾酒精洗擦死者五官，然后让死者儿女及家属最后瞻仰一下遗容，此时子女及家属以哭代言。
　　 棺材盖也叫棺材天。瞻仰遗容后，由木工左手执铁钉，右手握斧将棺材天钉死。当木工钉左边时，由孝子跪于棺材尾部，喊死者向右躲钉，钉右边时喊向左躲钉。
　　 出殡时先将灵棚拆掉，用绳索捆好棺材，用木杠抬上大马车上，给送葬车的车老板一点儿酬谢。伴随起杠，棺木离地。此时还有两项礼仪：一项是把死者生前所用的枕头拆开，把里边的荞麦皮一类的瓤子和枕头套一起烧掉；另一项礼仪是摔丧盆，即把灵前祭奠烧纸所用的瓦盆摔碎。摔丧盆者一般是死者的长子或长孙，是关系非常近的人。如果无儿无孙，而不得不由别人来摔盆，这一仪式就会使摔盆者与死者的关系变近，甚至确立财产继承关系。摔盆讲究一次摔碎，甚至越碎越好，因为按习俗讲，这盆是死者的锅，摔得越碎越方便死者携带。
　　 出殡队伍是灵车在前，长子打幡站在灵车上，次子抱灵牌，次子以下的孝属们持裹着白纸的“哭丧棒”，哭喊死者一路走好。在传统丧礼出殡路上，还要扬撒纸钱，纸钱由黄纸剪成，状如铜钱，由专人扬撒。经过十字路口、河沿、桥梁、祠庙以及下葬时，都要扬撒。
　　 葬礼的讲究跟多，但也与家庭条件有关。富裕人家的葬礼仪式隆重讲究，冥器齐全，穷人家的葬礼可能要简单得多，讲究也会少一些。
　　 到达墓地后，再次整理墓坑，把长明灯放在墓坑壁上龛内，扫去脚印，将棺木徐徐放下，由阴阳先生用罗盘仪矫正方向，由丧主亲友铲土掩棺，并堆土成坟。在坟的周围摆放亲友送的花圈。入葬后每人先洗手，再喝一口酒，吃一块饼干，然后乘车返回，入席就餐。
　　 出殡后，孝布就摘下了。其子女用黑布做成袖标状，按死者的性别，分男左女右戴孝。在亲人去世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必须要在生活的许多方面进行节制，以表示对亲人的哀悼和思念，这叫居丧。居丧之礼节对孝子要求较严，要居丧三年。三年间还有很多小的礼仪，要求严格。而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工作繁忙，居丧也比过去短得多。死者死后第七天，亲友去圆坟添土烧纸，叫头七。还有三七、五七、七七。以逝者死亡之日计算，第一年烧周年，第三年烧三周年。
　　 记得小时候，屯子里有老人过世的，远远就能听到死者子女及亲人的哭声，小孩子们一般不敢前去观看。加上大人会吓唬孩子们，说有被死人的“殃”打了的。殃，就是最后那口气，落在谁身上，谁就会萎靡不振。在学校里听同学说还有死人“诈尸”的，说是死了人那家，晚上雇几个年轻小伙子守灵，几个人就在棺材旁打扑克，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人从棺材里出来了，在一旁给一个人支招儿，大家抬头一看，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出跑，把窗户都踹开了。
　　 听人讲这些，确实挺害怕。但过后我出于好奇，还是隔二片三地见过几次葬礼，曾有一次跟着送葬队伍到坟地，看了下葬的全过程。回家后我学给母亲，母亲把嘴一撇，嘲笑我说：“你没随着哭两声，也跟着回去吃饭呀？”
　　 老人正常去世的丧葬礼仪，俗称“白喜事”。传统的葬礼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日益淡化了，旧时的很多丧葬文化礼仪，人们已不再遵循。但老人的去世仍会继续，作为家庭的一件大事，丧葬仍然会有一定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