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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3)

作品名称:新聊斋补遗      作者:立仁      发布时间:2014-09-30 16:34:30      字数:3457

  
  闻鸡起舞
  
  晋灭东吴,承大统,其兴也勃。然,晋之一朝,门阀森严,士族自矜,石崇斗富,公卿误国,牝鸡司晨,致八王之乱,永嘉东渡,西晋其亡也忽。外患伴生于内忧,五胡乱华之端,始启焉。东晋有祖逖者,范阳人。幼孤,无缘于学历。然少有大志,博览群书,每夜攻不辍。其文,不少逊于今之专家也。祖逖任司州主簿时,有同僚刘琨,俱为单身,因同寝。中夜闻鸡鸣,则蹴琨觉,同起舞剑习武。后祖逖率部曲百余家渡江北伐,中流击楫,虽无能挽危亡于累卵,亦已成就其千古美名矣。刘琨之文学诗才,亦与左思齐名。“闻鸡起舞”之典故,源于此也。
  古人行文,无句读之标点,误人匪浅。昔祖逖、刘琨,闻鸡鸣则起而舞剑,今之新闻,则有“闻、鸡起舞”者焉。
  浙东有杨姓,善为硕士鸡。其学历“盖帽”于祖逖,无以为微巨较。杨生曾为公务员、上市公司之高管。虽为世人追捧,其志则不在此。以香港理工大学硕士之身,独守深山以千余鸡为伴。晨,伴以莫扎特之《土耳其进行曲》,昏,更以《蓝色之多瑙河》,间或华尔兹、伦巴,鸡闻之,“群起飞舞”焉。岁杪,勿论肥瘦,竟以单只千金之天价出售,人争相购之。
  余有同事孙翁,先杨生许久,于鄂西十堰之僻处,广赁山地,陇亩植葡萄,池养鱼,坡植蜀黍,林间养鸡。彼潜习“生态农业”已久,曰鸡粪利于渔,曰鱼粪利于农,曰农桑利于鸡,曰鸡喙利于除虫。光阴荏苒,孙翁止于小阜而已。孙翁较之杨生,略输者,未闻其鸡起舞也。
  闻,鸡起舞,鸡之身价百倍于前,惑之至极也。鸡非妓,妓,炫于色,善舞者则善其价;鸡,美于味,其善舞,亦善乎其价耶?
  余窃思良久,于“闻鸡起舞”又有一得。新闻曰:“额外喂以肉苁蓉、锁阳、淫羊藿”。肉苁蓉,补肾阳,益精血,主治肾虚阳痿,遗精早泄。锁阳,别名不老药,补肾、益精血,主治阳痿早泄。淫羊藿,补肾阳,强筋骨,用于肾虚阳痿、遗精早泄。硕士鸡身怀此三宝,食者安能不闻其味而“鸡”起舞哉?
  杨生所售三百余硕士鸡,当地政府购其四十七用以谀官,酒店购其七十六以谄富,谀、谄之风至鸡价“起舞”,实令石崇汗颜也!
  为政,古有善平籴者,平抑时价以保民生也。今之政府,则有物价部门。然,一方为讨上司“闻鸡起舞”,乃至鸡价直冲云霄,其善恶莫辨矣。
  至此,闻鸡起舞得多解:或闻鸡鸣,起而舞剑以励志;或闻仙乐,群鸡起舞赛凤凰;或闻鸡味,权贵之“鸡”起舞于中衣。贩者闻之,鸡价起舞;然百姓闻之,起舞者乱性也。晋之前车,有辙可鉴也。

  廿五娘

  南地有俚语,曰:“弯刀对着瓢切菜”。时人以“正合适”解之,几谬。弯刀之下,以瓢切菜,乃蒙元时南、汉人之屈辱也。
  金宋灭,蒙元建大都于燕。彼之铁蹄固悍,然文明教化,远逊中原。中华自古以国为家,官家倡行“爱民如子”。天子议事、有司行政之机构,均以家宅居所名之。朝有廷、院,部政有厅、堂、房、室、阁。蒙元治国,无家国、无民本之求,所图,敛南、汉之财而已。为治南、汉,蒙元拱信蓝眼胡人,曰“色目”,如今之青睐精英,乃至彼多高官厚禄,钜商大贾者。凡权重位要,色目可与蒙人共担,南汉无厕身之所焉。是故,税赋重而政纲失。至顺帝,沉疴难起。白莲教、红巾军四起于河淮江汉。为防民丁响应,蒙元行菜刀管制、保甲连坐之法,且于“敏感”地域,派蒙人进住南、汉人之家,凡有丁壮之户,每户一名,人称“家鞑子”。
  廿五娘,时皖东农妇。夫王十八,小名狗儿,新婚燕尔征为徭役,修河三年,廿五娘与媪,相依度日。
  是年腊八,王十八工满归。甫至家,即有鞑子挎弯刀来,曰:“汝新归,为防生事,爷爷领命,今起住尔家。”王十八斜目之,鞑子呛啷抽刀相向。廿五娘转圜曰:“老灶爷临寒舍,福至也。郎君,速拜老灶爷,请菜刀杀鸡去。”鞑子闻鸡,转怒为喜:“哈哈!赛音吉雅图!灶爷立马取到。”鞑子骤离,王十八问于廿五娘:“‘请菜刀’何意?”廿五娘曰:“鞑子防民反,将各户菜刀熔去,每七户止存一把,用时需请准也。”
  须臾,鞑子返,予刀廿五娘。媪妇杀鸡洗菜,叮当其厨,倒也略具喜气。鞑子则宽坐屋之央,催促不已。适有邻家新妇,携筐菜至,欲就刀切之,鞑子弗允。邻妇曰:“不切,长梗藤儿,可牛食哉!”鞑子不耐,于灶头抄起水瓢递邻妇,邻妇持瓢审视良久,无可如何。鞑子怒,拔弯刀以对之,令:“切!”邻妇愠色将现,廿五娘急颔以止之,且嘻声曰:“十二妹,吾家水瓢口薄,当可代刀。”邻妇姑且听之,瓢缘下,竟也嗖嗖过。
  是夜,王十八对妇叹曰:“弯刀之下,以瓢切菜,情何以堪!”妇匿声曰:“鞑子肆虐中华,四方之民,恨不生食之也。可闻白莲教乎?”十八曰:“有所闻。河之滨,汹汹然也。众河夫,为鞑子看管甚严,固未知其详。”妇曰:“汝血性男儿,当以身报中华。未敢瞒君,妾向年已受教于马大姐(即大明之马皇后)。教众不乏姊妹,适才邻妇十二妹,亦新入。瓢可切菜,乃妾略施小术矣。”十八热血上涌,曰:“便今夜杀鞑子如何?”妇曰:“莽夫哉!可杀,妾早已除之。死一鞑子,必‘连坐’通保。”
  开年春,请准鞑子,廿五娘偕王十八省亲。于途转道濠州,谒马大姐。此时,马大姐之夫朱重八(元制,庶人不许取名,或呼以行第,或生辰,或合父母年龄,故而多数字。后,朱重八以诛除蒙元为己任,自名朱元璋),于家乡新募红巾军七百余众,新返濠州。重八细询民间事,廿五娘曰:“家鞑子不除,义民不举。然连坐法甚酷,不得妄动。为今之计,非相约起事不可。”朱颔之。既而曰:“告知教众,暂潜伏以待。计定,望共襄盛举。”
  未久,有谋士献策于朱,以月饼传号,一举尽除家鞑子。廿五娘领马大姐命,白于家鞑子曰:“今岁八月十五,天狗食月,主天下乱。须户户以月饼供献于天狗,方得解。”经家鞑子禀报,有司命廿五娘专司月饼事。朱重八遣众细作偕同廿五娘,于各乡制售月饼,藏字条于其中,曰:“月圆之夜,杀家鞑子”。
  是年八月十六,万众欢腾,家鞑子十去其七八。义民揭竿而起。无何,洪武登基,挥师北伐,蒙元退归漠北矣。
  异史氏曰:“蒙元之速亡,非为外夷之过,乃为政者不解‘驭民在于驭心’也。杀人利器,非止菜刀,管刀弗如管人。惜哉,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儿错

  大别山有奇物。但凡苦寒夜,北风啸于枫林,狐鬼敛迹,烛火不举之际,“吾儿错掇”之哀啼声辄起。似离人怨语,伴凄风远送,彻夜不息。人皆识其音而未觌其面,故传言犹多。
  初,山中有寒姓者,贩山货为业。妻早丧,遗有一子,名寒鸣。续弦寒冷氏,再添一子,曰寒号,次于鸣三岁。兄弟孝悌,出于自然,手足情重,无少离。偏冷氏前后有别,处处施心机。
  某岁杪,寒翁贩负归,见二子所衣,长子新布为袄,次子则以兄之旧裳翻制。甚德妇。山中冬寒,长子鸣每颤颤呼冷,次子号则勤于劳作,常热汗腾腾然。翁恼,以荆条笞鸣,至荆棘洞衣,纷纷而下者,非棉,乃芦花也。翁疑,翻检二子袄,所絮者,一芦花、一新棉。冷氏知纸穿,惧,长跪且自批颊哀免。翁弃鞭长叹曰:“夫慈而子孝,何至于此行!”自此,冷氏于长子,益发面善而心恶之。
  翌年春,冷氏备芝麻种两份,以陶盂分盛之,并行李食物,叮嘱二子曰:“今,汝兄弟分赴南北二山种芝麻。山中多鸠,喜刨食麻种,舍看守则无苗。为娘已备下尔等七日食,山中有寮棚,各自拾柴造饭。仔细。苗未齐不得归。”
  二子负囊具出,行至分道处,尚依依不舍。弟号窥兄之麻种,较己之饱满,曰:“娘偏心,予哥哥好芝麻也!”鸣细辨之,果不同。曰:“弟年幼,不可独处深山过久,换罢!”弟喜,曰:“哥哥疼我。”
  至七日,北山苗齐,兄鸣归。冷氏讶鸣归之何速,鸣则讶其弟胡未归也?又几日,号仍未归。冷氏不安,自赴南山探之。近山,未见有麻苗,疾趋寮棚,则号已饿毙焉。盛芝麻之陶盂弃之一隅,盂口有微缺,此乃冷氏暗记,专为长子鸣所备。所盛芝麻,业经文火烘焙,粒壮而不复萌芽矣。至此,冷氏如雷轰顶,一声长嚎:“寒号,吾儿错掇!”掇,音如夺,大别山山民土语,如端水曰掇水,端持也。
  哭既久,自思存世已无益,乃自经死。其魂不散,化作非鸟非鼠之物。每夜深人静,或“吾儿错掇”,或“该掇不掇”,或“错、错、错”之泣诉声,时而抵于门户,时而渺于天际。
  异史氏曰:“寒鸣寒号,一父所出,情如同胞。冷氏首存偏袒之心,终铸弥天之错。恶报之于冷氏,乃自贾也,诉声虽至哀,闻者反厌之。一家之和,万事兴焉。家如是,国亦然。民之于国,如兄弟之于家,切忌以‘前出后养’、‘公职私职’,分高下而待遇之。”
  陶宗仪《辍耕录》记:五台山有鸟,名寒号虫。四足,有肉翅。其粪即五灵脂。当盛暑时,文采绚烂,乃自鸣曰:“凤不如我!”比至深冬严寒之际,毛羽脱落,索然如鷇雏,遂自鸣曰:“得过且过!”《本草纲目》载:“鶡鴠,夜鸣求旦之鸟。夏月毛盛,冬月裸体,昼夜鸣叫,故曰寒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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