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曾经爱过一个男人
　　 我在似有若无的聊天声中醒来，看到通往阳台的门打开着。是老公回来了。怎么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在黎明的光线下，他们正围着我种在大瓦缸里的石榴树，聊着天。石榴树已经种了很多年，现在正开着血红的花朵。我坐了起来，并开始喊：“老公——”老公转过身，绕到我的左边来。阳台朝南，我们的床是东西向，我面东背西坐着。见他过来，我披着凌乱的头发，也开始向左边探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他，他拉起了我的手。这时候，我听到那个女人也进来了，我开始转身望向她。只见她手里拿着我给石榴浇水的大瓷缸子，大瓷缸子里还装着多半缸子的水，在她匆忙的动作中，水在缸子里大幅度地晃动着。只见她几个健步走到了床右边，把半缸子水全都倒在了我右侧空出来的床上。
　　 “你！这下面可有我们结婚时侯的新被子那！”我很生气地喊她，接着又开始望向老公请求援助。老公也走过来，对她喊了几乎同样的话。她却全不理睬，还直接爬上了床，躺在泼了水的位置上。我很吃惊地望着她，无奈地说不出话，想不通怎么会有如此嗜好的女人。
　　 我想要把她赶走，可再次回头去看老公的时候，老公已经不在身边了。
　　 “老公！”我大声喊他。
　　 “哎。”但声音很远很低，估计他已经走出了大门。果不然，接着听到“嗙”得一声，门锁上了。
　　 我不会离开，我凭什么离开？我本来就是妻子！而且我坚信老公爱我，始终只爱我一个人。我认为是这个女人在纠缠他。接下来，她每天都在床上泼水，然后自己躺在上面睡。我知道，她就是要以这种睡冷床的方式，让我向自己的软心肠低头，最重要的是要让我老公心软，因而可怜她不忍心赶她走。她也确实不幸，因为她长得奇丑，反正我是从来都不忍心正眼看她。好吧，那我们就耗着吧，看谁能撑到最后。只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她是怎么跑到我家里来的？而且第一次见她时，她正跟我老公站在一起？这些全被我完整地忽略掉了。或者因为我太自负，太相信老公了。也或者是一种对最初决心信任的坚持，而形成的一种信任惯性，使我不愿去正视这个问题。又或者靡靡之中，命运已经设下了迷障。
　　 其实，我身边的闺蜜蓝叶子，听说了我老公的小三，跟我们一起三人同居的事情以后，反复强调说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还说我老公不会是我想的那么清白。她高高瘦瘦，生活总是很节制，也很有情调，她就是我的闺蜜蓝叶子。当初最不看好我与老公恋爱的也是她，因为这个我们总是互相嘲讽，还差点断交。我觉得她就是嫉妒，因为我比她幸福。或者也因为恋爱，让我冷落了她。反正不管怎样，我觉得蓝叶子对我老公的看法，绝对是偏激和错误的。现在也是，我仍然觉得，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还是逃不出这辈子只会对我一个人矢志不渝的命运。
　　
　　 “卷卷的长发，红红的嘴唇，
　　 闪亮高跟鞋，蓝色的眼影。
　　
　　 漂亮的指甲 十指紧扣我在你怀里，
　　 爱如果占有了 身体就不会改变，
　　 为什么我还怕失去你
　　
　　 ……
　　
　　 爱 担心——
　　 爱 担心——
　　 ……”
　　
　　 我正用手机放着一首郭静的《爱担心》。
　　 近来老公回来得越来越晚了。这时大概是晚上9：00，我和小三，都已经躺在了床上。她总是一躺下不出五分钟，就能打着呼噜进入深睡眠。而我刚好相反，总是容易失眠，尤其是老公不在身边独留我一人在家的时候……而失眠不是因为孤独，现在更能确定不是。若是因为孤独的话，现在身边多出来一个人，就不会更加睡不着了。
　　 这首《爱担心》，也是老公追求我的时候爱唱的歌。听着它，我忍不住再次温习起他那时的动作，以及每个微小的表情，这些回忆每次都让我忍不住笑得像个孩子一样。都是7年前的事了，却一直总感觉就在昨天。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7年，对任何爱情来说，都是一个足够长的保质期了。在这7年里，我经常听这首歌，有时还一整天一整天地单曲循环。它所给我带来的感动，却始终都没有变过。所以我也有理由相信，老公也跟我是一样的。
　　
　　 2、秋殇
　　 这天，我在似有若无的交谈中醒来。张开眼睛就看到传来声音的阳台上，老公和小三好像发生了争执。
　　 “……孩子……”小三在用方言讲着什么，她在努力地压低声音，表现温柔。我只听懂了孩子两个字。
　　 “孩子！别说孩子，谁的孩子？”老公几乎快要背对着我了，他声音很激动，此刻似乎也已经感觉到了我这边的动静。我已经举着脖子起了半个身，却也只能尴尬地半仰在那里。大脑像是长出了齿轮，还发出嗡嗡的声响，它在进行着180度地、疼痛、笨重而艰难地大转。它太需要专注了，完全顾不上眼泪。事情如此的突然，感觉就像梦一样假。多像是一个大笑话！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
　　 “你说是就是了！？”老公更大声地嚷嚷，小三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气愤。
　　 我像是梦游一样，穿上了拖鞋，走到她们中间去。并故作轻松地抚弄了一下已经成熟的那个石榴，刚想走开，那个最大最红的石榴，却随着微小到无的一点点声响，就在我眼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我的心被扯得一疼，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但是我忍了回去，只是赶忙把右胳膊肘抬起来，侧着身子，用力去摘这个石榴。并趁着这个夸张的动作，同时斜仰起脸，用鼻子和嘴一起吸气，眼睛也忘记了刚才还有泪要流这件事。老公始终没有跟我说话，而且我感觉到他始终没有直视我，只是用余光关注着我的动作。另外他一直在望着小三，而小三在一直在望着我。
　　 我假装并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摘下来石榴以后，还假装心情大好，冲他笑笑。并一边离开，一边说：“要不过来一起吃石榴啊！”
　　 我跑到了客厅里，一个人边吃石榴边下咽着眼泪。仍然还是有几滴一不小心就滴在了桌子上，我赶紧用手把它们抹干净。很安静，安静得整个屋子里像已经没有人还活着。安静着我已经吃完了半个石榴。当我颤抖着的双手，又要去剥另一半时，忽然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好像是在拉扯，之后有个人走了过来。不用抬头，我已经听出了是小三。
　　 她大呼了口气，开始张口说话：
　　 “还是我直接跟你说了吧，我怀孕了！”
　　 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刹我对自己的表情似乎失去了控制。接着我感到有一股气流压在胸口，喘不上来，也吸不进去。我居然气短了，仿佛此刻理亏的是我一般。我低着头，垂着眼睛，只是想让自己努力镇定。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跟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为她气愤都不值得，现在也是一样。若说此刻有什么不同，就是那个我唤做老公的男人，使我失去了自己的阵地。但在她面前我还不至于自卑或委屈。原来我远比自己想像的坚强，现在在这个屋子里，我的眼泪已经只有可能流给自己。
　　 我始终没有理她，深吸着空气站起来，回到了卧室。我开始收拾东西，我已经想好了——我走！我看到老公依然站在阳台上。他没有望向我，依然只是用眼睛的余光注视着我的动作。我更不想多看他一眼，除了担心这熟悉的视线，可能会让我哭得懦弱，更担心因此失去了离开的勇气。我拉出行李箱时，又顿住了，差点哭出来。这个箱子是我们蜜月时买的，所以是大红色。老公忽然走过来，抓住箱子说，“小菊，别走！”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流泪。我望着他激动到荒乱的表情，却反儿更异常冷静起来。心因为突然失衡所带来的委屈情绪，瞬间减去了大半。此刻我从他流着泪水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爱情，而是已经收不住的荒乱的心，那里面全是没有把握。他可能还想争取时间，来做更好的选择或是了断。或者他希望我做最后的争取吗？我忽然发现，其实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距离都好遥远，遥远到我只能够得上怜悯地为他擦掉眼泪，而且这次是最后一次。他挽留的原因，也只是同我一样的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当天晚上，我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去蓝叶子那里。这时，除了相隔很远的蓝叶子，我早已没有了其他还在联系的朋友。
　　 面朝着隔墙，我侧躺在卧铺上。随着火车咯噔咯噔地行进所带来的晃动，泪流成河。只是始终没有声音，连抽泣声也没有。只有心，伴随着胸腹部大幅度地伸张收缩，它体验着被反复地撕裂和打结。这些年一起生活的画面太多了，这种痛甚至都让我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错了吗？三年前，老公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就开出了这个很古怪的条件——如果我不情愿，可以无限期地保留在只牵手和拥抱的程度上。当时跟朋友们说起来时，她们都惊呆了。但是更让她们惊呆的是，老公居然答应了。后来他说他不知道我原来是当真的。我更没有把他后来的这句话当真。
　　 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个计划，只是不想提前告诉他。我打算在结婚一年后，可以亲亲；两年后可以深深地亲亲；三年后——也就是现在，其实已经可以做爱了。而这三年中，我们一直都只停留在牵手、拥抱这么多。有时我说“可以深深地亲亲了，但是仅此而已”时，老公却像是没有听见，并不理睬，还拿话题岔开。正当我要告诉他我的全部计划，并跟他说，现在已经可以过正常婚姻生活了的时候，我们的家里，却已经开始出现了第三个人。有我不知道的他们在进行着的，没有她不知道的我们在进行着的。泪无法停止，呼吸只能深长，不然就会喘不动气。我哭了一路，下半夜时，开始感到头疼，而且眼睛胀痛。咽口唾沫下去，发现嗓子生疼。接着嗓子又奇痒，忍不住咳嗽……忽然想起来，从昨天早晨吃了半个石榴出来，拉着行李箱跑到了火车站，却买了晚上的票之后，就一直等在火车站。没再吃过一口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这时在不时咳嗽的振动下，又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我忽然想到蓝叶子可能会这么取笑我……或者我不该去找她？或者我不能跟她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又想起了那些与蓝叶子共度的时光，开始感到或者这份淡蓝色的感情更悠远也更恒久。可它却也已经不能给予我全面的足够饱满的力量了。我感叹着想到，这是一次选择的严重失误，我选错了人，我好失败……可我不也曾有过那么强大、那么长久的幸福时刻吗？我至少以自己的方式，刻骨铭心地爱过了一次……或者这意外，也只是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吧！对，就要这么回答她——没有谁更高明，只是谁都有自己的劫数，这是命中注定的在劫难逃。
　　 “小菊，你还好吗？”蓝叶子看着我极不自然的表情和动作，很关切地问。她很理性，但是她也很敏感。
　　 “挺好的呀！”我说着，口气和动作都故作轻松，却无奈地声音里夹杂着哭腔。蓝叶子小心地从我手里接过了行李箱的拉巴，我低下了头，走在她一旁，眼泪又忍不住开始大颗大颗地流。但是依然没有声音，她也一直都并不看我。直到和蓝叶子一起躺在床上，我才终于憋不住了，抱着她哭着跟她讲起了头天早晨发生的可怕事情。她却并不奇怪，只是轻轻拍着我，说：“越是你信任的人，欺骗你时就越容易。”等我在她身边慢慢安静下来，才听到她变得深长的呼吸，还不时默默地叹着气。
　　
　　 3、下一个天亮
　　 从那年秋天以后，我一直有一个季候病。就是每到秋季，就会犯一次咳嗽。严重的时候，都能拖上一两个月，怎么治都不好。它也像是那个内心里伤疤的外显符号，因伤得太深，疤已结进骨髓。内心的伤口和身体的咳嗽交织在一起，又承载着秋天的风，一年年、一遍遍，来缅怀和温习着那不肯逝去的伤痛。
　　 曾经多少个清晨，我都没有勇气张开面对这个世界的眼睛。可是又在多少个秋天里，因为咳嗽，我连沉默的权利都没有。多少次，我独自在咳嗽中苏醒，想着：莫非我生于秋季，也终将死于秋季……我似乎已经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宿命。这一切，直到离开他4年以后，也就是去年的秋天，我遇到了另一个他。
　　 我刚好30岁，一切都像安排好的，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伤痛，好像都只为了遇到这个对的他。就连那深入骨髓的疤，也因最终与他的相遇，而变得富有意义。这一年里，他很耐心地给我试了很多种药方。很多人说我更加青春漂亮了，我也对今年的秋天充满了信心。我相信老毛病已治愈，就算再犯也没什么可怕了，有他陪伴，什么都不可怕。
　　 我们早就商定要国庆节结婚。前几天，前夫却忽然找到了我。他讲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原来小三生的孩子，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不到两岁就去世了。而且在一次治病的过程中，他发现孩子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想要回到我们的过去。而我却只是想再回一趟那里。是的，我怀念那里。当初之所以选择离开，另一个原因也是不想他走得太远，担心自己万一实在太想念他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看见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想回去的唯一理由，只是想把我亲手栽下的那棵石榴树带走。
　　 故地重游，地点和人物都没有改变。唯有故事，已无法继续。
　　 “你这次结婚，可不要再搞什么无性婚姻了！”最后我离开时他说。
　　 “嗯，我知道！”我想起了第二个他，忍不住笑得开心。我多想接着说：“其实我不跟第二个他谈无性的爱，完全是因为，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原来，我在爱情里，是一半晕眩一半清醒的，而这两半又总是在交互着作用的。
　　 我回来的时候，连同大瓦缸一起，带回了我的石榴树。此刻，我正跟第二个他一同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石榴，一边讨论着婚后要去哪里度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