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记我的语文老师(散文)
一个学生跟我说:“读这么多年书,都是被一些老头子教,没意思。”老头子?一个个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从我绵长的记忆里飘过,最后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老头子定格在我的眼前,只见他在讲台上津津有味地念着我的作文,末了赞赏地对大家说:“XX同学善于观察生活,写文章很有灵性。”
这个年纪不算老的老头子是我初二到初三的语文老师,和我同姓。
每个学生的心中都希望自己的语文老师是个美女,声音甜美,讲起课来声情并茂,那是何等的赏心悦目。初一,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古板的男老师教过语文后,初二的第一节语文课,在大家满心的期待中他风风火火地走上了讲台。一头浓密的卷曲的头发,满脸络腮胡子,汗水直流,一出现他就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个粗鲁大叔的形象。他却不失文雅,一件白衬衫,一条粗线条的西裤。不经意再往他的脚底下一看,一双大号的拖鞋,顿时大煞风景。
这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诗情没了,画意没了,我转过脸看窗外的风景。
他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乱谈(弹)。这琴弦一弹,就是两年。他的一切故事,因这两个字而起,开始在那个古老的闷热的夏天。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没有见过一个语文老师是这样上课的。他上课都干了些什么?他八卦,班上很多同学个人的事,家里的事他都能从别处打听到,并且在课堂上大肆宣扬;他给我们讲怎么养生,熬什么粥比较有营养;他陶醉地述说着他的爱情史;他的几个子女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一个儿子在北京大学读书,他会在我们的煽动下喜滋滋地把他儿子的奖杯全部搬过来让我们来回传递着欣赏;他把自己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好文章带来教室念给我们听;他动不动就冒出几句名人名言,他给我们讲毛泽东诗词,什么“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他告诉我们“人生的道路看起来那么漫长,其实关键的地方只有那么几步。”他会和我们说苏轼对亡妻的怀念的诗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在他嘴巴的一张一合中,在他的唾沫横飞中,我被吸引住了。他就像一部百科全书,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仿佛都严严实实地装在了他的大脑中,他随时都能掏出一大把。从来不屑于做语文笔记的我,兴冲冲地买来了新的笔记本,只为记下他这样一个载体所传达出来的只言片语。
兴许我对语文的兴趣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点燃的,兴许我对文学的信仰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培养起来的,兴许上天冥冥中要安排这样一个老师来改变我人生的轨迹。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优秀老师,直到现在,我无法想起他是怎么讲述课本内容的,也许他压根就没讲过。那时我们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奇怪的是,以学习为重的我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向学校投诉他。当我自己成为语文老师后,我想过要全盘模仿他,然而最终还是有所收敛。只有我知道,我上课的姿态里模糊地渗透着他的影子。
我早已把他当做生命里的偶像。不谙世事的我,不懂写文章的我,在他长期的潜移默化下,我写出了第一篇比较像样的文字交给了他,我记得那文章叫《小小的我》。他在一个晚上拿到班上当众念了,他称赞我善于观察生活,写文章很有灵性。在那个全是学习尖子的班级,懒散的我只是排在中上游,不曾引人注目,就那么一个肯定的眼神,那么一句肯定的话,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大放异彩。
那段时间,我写了很多稚气的文章,我跑上六楼去他的家找他修改。拿回来时,他用红笔帮我密密麻麻地修改了一大片,后来他还帮我把文章推荐给了校刊。那已经是初三的时候,毕业时,那本校刊还没有出版,我无从看到自己的拙作变成铅字,但那样一个美丽的过往足以令我感激涕零。如果我是那个在星光下做梦的少年,那么他就是那个仁慈的长者,他给我布置了整个星空。
中考前,我问他,以我的成绩可以考上哪间学校?他毫不含糊地说,一中绝对没问题。我没有兑现他的预言,带着遗憾去了另一个学校。在那个每年夏天木棉花都会大片大片地盛开的学校,我的文章饱受每一个语文老师的喜爱,我开始在外面的报纸杂志发表文章。高三时市区的报纸登了我一篇文章,他看到了,剪了下来。他那时已经退休,要不然他肯定会把文章带到教室向他的学生朗读。
高考后,和一帮初中同学约好去探望他,三年后的我,外形有所改变,长高了,脸上长青春痘了,他并不能立刻认出我,直到一位同学不小心叫了我的名字他才一拍大腿说,原来你是XX啊,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文章了。
他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成长。当他看到自己的学生可以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时,他骄傲,就如他的儿子考上北京大学一样。去年同学请他去家里吃饭,同学后来发来信息告诉我说,老师在饭桌上提起你了,并对你赞不绝口。
我在想,我何德何能,他教了一辈子书,见识过多少高材生,却还能如此清晰地记得我。去年过年的时候,约了同学回初中母校,临走时才看见他从外面回来。我说,去老师那坐一坐?同学说,晚了,不去了。于是,在他弯腰锁车之际我们的车子绝尘而去,车子飞速驶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无法窥见他是否已经老去的容颜。
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可以当我们老师的人,有些人,有些记忆,是不应该删除掉的。我知道自己现在仍然是没有大的作为,但没有过去的他,便没有今天的我。他宛如一把梯子,架在我与我的未来之间,我一直忘乎所以地往上爬呀爬。我春风得意时,这把梯子在默默地注视着,我风雨飘零时,这把梯子在默默地注视着。什么时候,我才记得要回过头去还以同样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