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根(随笔)
人人都有家,人人都有老家。
老家,根也;根,本也。
问你老家在哪里?城里人说:在乡下;乡下人说:在祖地。
问你是否有闲去老家走走,去祖地看看。城里人说:老家有什么好走的,既穷又落后,几间破房子,早卖了;乡下人说:祖地有什么好看的,既费时,又花钱,人家再好再不好那是人家的天地。
窃不以为然:老家再穷再落后,是你出生之地。你没有嫌弃她的权力,你只有去改变她的义务,至于几间破房子都卖了,那更不值得。要知道,城里人留在乡下的房子,就是他们扎在老家的“根”。房子卖了,就等于把自己在老家的“根”给刨掉了!因为这房子里留有生你养你的亲情,还放有你祖先的牌位、遗像。祖地去看看花钱、费时不假,只要阎罗多留你一天、只要少病一回。看这几年几家大姓在各自祖地举行的几次大型联谊会,这不是显示祖地的亲近!怎么说光是人家的天地?
下面,再讲两个故事,请回味:
那是我临村有一个叫五洋的人,土生土长在乡下,二十岁就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最后运气好分配在市里工作,那老婆也自然是在市里找的。开始几年,老父还在,五洋逢年过节都要坐着小车往乡下跑,乡亲们为他荣耀。临村人看见有小车进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他也几次动员父亲到市里长住,但终因父亲受不了城里许多约束,外加自己七老八十的,不愿客死他乡而没去成。前几年,老父过世,五洋回家的次数就慢慢少了,虽然城里到乡下只有几十公里,来回小车不到半小时。五洋不回来,但村里人与别村人拉家常总以我村五洋在市里工作为荣,还是把他当村里人。前年,五洋猛一回头,车子进了村,他在自己冷冰冰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就走了。第二天就传闻,五洋要卖房子了,这时乡亲们的心沉了一下,再过一段时间,五洋怀里揣着几千元卖房钱一个劲地走了,众乡亲为他惋惜:一个市里的干部,能缺这几个钱吗?这分明是以后不再与乡下人沾边了,从此以后你也就不是这村里的人了。五洋心硬,这一去也就没回走过,他忘了乡亲,乡亲们也自然忘了他。偶尔有人进城,看见他,相互间都视为路人;乡亲们有事,更不愿去找他。那是今年春,五洋出差,路过村子,他象往常一样把车子开进了村,尽管他在车上见人就打招呼,但乡亲们都把他当生人。当他的车开到祖堂屋,看见一群人在议论什么,他下车了,大声说:“你们都好吗?”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人仰着脸,上下打量着他:“你,你找谁?”他说:“我,我来家看看!”另一位接茬说:“你祖业都卖了,这里还是你家吗?”这时,他头“轰”的一下,晕了。忙拿出烟来一人敬一支,忸头就走,上得车来,车还没有开一会“呷”的一声卡住了,司机下来一看,是一块小木牌,上面还有字,他拿来一看:竟是一副牌位,他忙贴到胸前,心里好一阵难过,泪水滚滚往下流。原来牌位上竟是他爷爷的名字,这是他房子的新主人在清理房子垃圾时清扫出来的……
第二个故事是说我村,也是一个小伙子,那年他二十岁。他突然向村人宣布:他要出去闯闯!乡亲们个个赞扬他:有出息!男儿志在四方。最后他真的不声不响地出去了,最后他真的闯出了名堂:听说在一个什么部队当上了大官,转战于大江南北。再后来他带着他的部队解放了我们县城,在第二天庆祝解放时,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伙人进了村,来到一很久没人居住的破院子前,他说这是他的家,村里人谁也不认识他,最后是一上了年纪的老人:“啊!是根娃子!”“啊!田丰大伯!”这时根娃子忙从马上跳下来,拉着身边一个士兵:“儿子!快叫爷爷”。原来这根娃就是二十年前向村人宣布要出去闯闯的郑瑞根。后来村里人叫他将军。这事一下子轰动了全村,轰动了全县,县长正为找不到将军而焦急,马上亲自带人来请将军回县临时招待所。这时将军带着儿子和随行军人把院子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当然乡亲们更是忙前忙后。将军谢绝了县长好意,在院子里住了一夜,这一夜听将军说:他睡得很香,很踏实,十几年的征战,从来没有象今夜这样有安全感。
从此后,将军每年都要回一两次老家,或带着儿子、或带着老伴,虽说他在北方一很偏僻的城市工作。有一年将军儿子看着将军年岁越来越大了,回来一次很不容易,就对将军说把院子卖了,将军把脸一沉:“卖了?容易!但卖了这地方,你就难回这村了,你从此就失去了祖业,我几次在战场上冲锋现阵而不怕死,心里总装着我祖我宗。我有今天是祖先的灵验。”自此,儿子从未再提这事。将军最后一次回村,己是九十高龄了,他带着老伴、儿子、媳妇、孙子、还有曾孙一共十多个人分坐两辆小车,这在当地是罕见的。这一次他们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将军手握拐杖,白天全村家家户户跑遍;晚上全村人又聚会在他院子里。听他讲离家以后的故事、听他讲战场上的故事、听他讲外面农民致富的事。
在这三天里,他乐够了:他记得乡亲们、乡亲们更不会忘记他。临走,乡亲们全都为他送行,他当着乡亲们的面,握着老村长的手:“兄弟!你继续给我看好这个家,这是我郑某人的家,我死后是我儿子的家,儿子后是我孙子的家。我死后,我要叫我儿孙将我骨灰一半撒回我曾战斗过的地方、一半带回老家。反正我这一家子人永远是这村子的人,永远不离这个家。”说完,一回头进了堂屋,对着几代祖宗灵位深深叩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走了,儿孙们也照着他样子与乡亲们一一道别。后不到两个月将军走了。儿孙们照老人的遗愿还愿并每年清明这天都要回乡祭祖,回村看看乡亲们。最是厚道的乡亲们联名要在其院子里为将军建纪念馆。几年的奔波,文件终于批下来了,由县民政局拔款,乡亲们集资,一座宏伟的“郑瑞根纪念馆”很快建成。据说建筑工都是乡亲们所出的义务工。现在村里每年都有专人看管,他家就自然成了村里唯一一处公共场所和文化圣地。
你说自己的老家忘得起吗?也舍得去吗?那些只顾爬梯子的人,可要当心梯子滑啊!那叫“根子”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