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在工地做饭时，有一群小工，年龄最大的已经快六十岁了，他们的头发大部分已经花白，满脸的皱纹，难掩岁月的操磨。他们有的和混凝土，有的为大工递砖、有的推斗斗车（工地上运混凝土的一种专用车，有两个咕噜，有车把，一般靠推力向前，当然也有人靠拉力）、有的支壳子板、有的绑钢筋。他们的分工很多，也很辛苦。当我干完自己手头的活计时，便会转悠到他们的岗位上，为这些叔伯们打下手，当然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拉拉话。
　　 这天，工友们用完午餐，我收拾停当后，又照旧进入了工地帮忙。今天要拉开一个新的工程，砌墙的师傅们已经将墙砌了一米多高。正午的骄阳烘烤着大地，在露天下作业的工人们都在不停的拭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可递砖的小工王贵却怎么也将砖跟不上，他每递完一些砖都要跑去工地边的核桃树下抽会烟，或者是借喝茶而开小差。拿水管浇砖的我，见状戴了双线手套，吃力地给师傅们供砖，大约半小时后，王贵小跑着出现了，他朝我咧开大嘴嘿嘿一笑，说道：“谢谢小灶傅。”我抬起头，朝眼前这人点了点头，其中的一位小工阿姨也朝我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他偷懒去了。随后说：“人家女子帮你补岗了，给娃分半天工资。”这时他倒没有回应，只是不停的笑，嘴里嘟囔着：“狗拉耗子，多管闲事。”此人是前几天来工地上的，大家都知道他叫王贵，平头有点花白，古铜色的皮肤，一口黄牙，显然是抽烟过多而残留下的痕迹，牙缝很宽，两颗虎牙有点龅。串脸胡子，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一米七三的个头，显得很是健壮。脚上穿了双半新不旧的布鞋，裤腿一高一低的挽过了膝盖。小腿肚上，汗毛黑刷刷地露在了外面，在尿素蛇皮袋里背了床铺盖，现已住在了工地临时搭建的工棚里。
　　 一中午时间，工地上，只有他最能谝，远至北京、上海、广东，近到银川、泾阳、西安，他说得有滋有味，好像自己已经到了那地方一样，且有多辉煌的事业似的。可现实生活中，他仍旧在这灼热的工地上，干着最卑微的工作。他说着就停下了自己手头的活，比划开来，唾沫星子乱溅，吹得有鼻子有眼。他时而口渴，时而内急，当他再一次从厕所小跑归来时，却和老板撞了个满怀。
　　 老板：“刚才做啥去了？”
　　 小工：“嘿嘿，内急。”他挠挠钻满沙子的头发支支吾吾的说。
　　 老板：“懒馿懒牛屎尿多，要知道你现在还处于试用期，给老子老实点，我这可不是福利院，不养闲人”
　　 日落，收工，晚餐中，工友们相跟着进入了沿路的工棚领饭，王贵也敲着碗筷，唱着跑调的流行歌曲，移动到了锅前，说：“这过得是啥日子吗，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一点肉星都没有，唉，我到食堂吃去呀！”
　　 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老板却堵在了门口，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平静地说，“要知道贵的反义词是贱，你老祖宗在给你起名时，是希望你能出落成一位高贵的、受人尊敬的人，可你不好好奔日子，把自己弄得这样贱，至今还是个小工，每天拿着90元的工钱，你连我们工地年龄最小的灶傅都不如，她的吃苦精神远远要比你强多倍，你家女子，媳妇包括你能把大灶上的民工饭拿下来吗，还嫌饭不好，你现在卷铺盖可以走人了，哪里来回哪里去！
　　 此时月上，风凉，众人都在闷头吃着碗里的饭，我也在厨房发明天要蒸馒头的面，气氛异常紧张。我看到王贵又背着他来时的那个尿素袋蛇皮，低着头，手在眼睛里揉搓着，我们暂且猜想，可能是沙子吹入他的眼睛里了吧！他头也不回的默默消失在了土路的尽头……
　　 饭后，听王贵同村的工友说，他年轻时，还学过瓦工，可由于脾气不好，受不了委屈，被师傅一骂，就背着行李，唱着：“走四方，天长长，水茫茫，一村又一庄……”离开了工作岗位，且告诉人们，我还小哩，不到三十哩。后来几年里，总说自己腰疼，干不了重活，让媳妇出去打工，再后来，孩子长成了大小伙子，眼瞅着要媳妇哩，父母的身体又逐年变的弱不经风，他小心翼翼得守护着家人风烛残年的身体，王贵这才意识到自己晚了，现在的他瓦工做不来，当小工怕苦，高不成，低不就，就这样一年四季，各个工地来回飘着。他有个习惯，就是每离开一个工地，临走时都唱几句《走四方》。
　　 “嗨！叔，那我刚才怎么没有听到他唱哩？”我边搓手上的面，边朝人群里王贵村说话的那个人问。
　　 “这瓜女子些，你么看他如今都多大了，身上压着千斤担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还能唱出来吗！所以说呀，娃娃，这人过日子要趁年轻的时候，早年把该安顿的事安顿下了，晚年唱的日子在后头哩！你不止唱，兴许还带孙子跳老年舞哩！”说完此话，他在石头上敲了敲烟锅，勾上了鞋帮子，招呼大家都散了，早些休息。
　　 我站在繁星点缀的夜幕下，感觉风更凉了，举头望着皎洁的月光，想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