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街上张望了好久，我想买一双既漂亮又实用，既便宜又耐穿的皮鞋。去年买的那双皮鞋也是在这条街上买的，那双皮鞋还挺不错，结实、漂亮，就是太贵了。今年，若是遇到某个鞋摊的皮鞋，样式大方新颖，而且价格便宜，那，真算我走运。
　　 看了好几个鞋摊，都不尽如人意。要么货好价高，要么价低货劣。我抬起头望前看，心想前边也许没有什么更好的鞋摊了吧，便有些灰心，打算不买了。于是，顺着来时的方向，向回走去。
　　 还是请友人到外地捎一双回来吧，哎！或者干脆不买啦！这样想着，就快步向回走，回家还要干其它的事情哩。我边想边走，脚步慢慢加快，买皮鞋的事渐渐淡去。
　　 不过，正走得欢，却感到有人用力地把我的肩头撞了一下，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带着灰帽子的中年人，手上提了一只灰色的口袋，眼睛透射出神秘的光芒，不，他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是怯懦的。我瞪了他一眼，我觉得他是有意地撞了我。但他在看到我的眼神后却故意地转过面去，好像害怕什么似地看了看来往的行人，又看了看我，像是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显然不是赔礼道歉，并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我也没有认真地和他计较，还是径直地走我自已的路。
　　 又走了一段，我又感到有人用力地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我又转过身，又是那个带灰色帽子的中年人，口袋提得老高，好像要告诉我什么。我生气了，我问他：“同志，你撞我干什么？”他狡滑地一笑：“噢，对不起，你是要买皮鞋吧，我这儿有几双好皮鞋呢，你买吗？”“你是卖皮鞋的？”“我就是卖皮鞋的。”“你卖的是什么样式的皮鞋？”他不急于回答我，却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悄悄地凑近我的耳朵说：“喂，你如果真的要买的话，这些都拿去吧，便宜嘛！”他把“便宜”二字特别强调了一下，我问他：“多少钱？”“五双，一百元！”“五双？一百元？”“对，便宜死了！”“让我看看质量咋样，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若要的话，就全部拿去吧！八十元！全部拿去！”我眉头一皱，心想，八十元钱能买五双皮鞋吗？那人却迫不及待地把整个口袋递给我，口袋扎得很紧，五双皮鞋装了口袋的一半。“我不要那么多，我挑一双合适的就行了。”我想解开口袋的麻绳，我伸出了手。“不，不用解啦，保证都是高级皮鞋。”他捂着自己的嘴角对着我的耳朵低声地说：“老实告诉你吧，老弟，这是昨天我从鞋厂……鞋厂……鞋厂……偷……偷出来的！”我问他：“偷出来的？！”我被他的“坦率”惊了一跳。“是，是，偷来的，就是不远处那个工厂的。老弟，你就买了吧！咱可是十足的穷人，没办法呀！”
　　 他说话的声音可怜极了，简直要哭起来了。“偷的东西，我能买吗？我买来干啥？这不是助贼销赃吗？”“哎呀，老弟，我老老实实告诉了你这是我偷来的，如果说我不告诉你这是我偷的，你能知道这是偷来的皮鞋吗？老弟，买了它们吧，买了吧，我偷了它们，但我又穿不起它们，而我家今天早上还揭不开锅呢！老弟，你就买了它们吧，随便打发多少钱都行。”
　　 他说的可怜极了，我好像看到他八十岁的瞎眼老母瘫在床上，无医无药，三岁的小儿没有奶吃，十四岁的小女儿放学回来没有饭吃，他的妻子急得想哭但哭不出声来。“好吧，我要那么多的皮鞋也没用……”“不，老弟，你，行行好吧，你把这五双皮鞋都买去吧，我只要五十元就行啦！”他的眼睛竟然掉下了几滴泪水，不过我还是发现他东张西望，非常害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对不起，我不买啦，即使买，我也只有四十元钱呵。”我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认真答起话来，故意把身上的钱数“报”得那么低，我感到我正不自觉地在和他讨价还价。
　　 “哎呀，老弟，四十就四十吧，就算你给咱积了福，就算你给咱行了善，真的，我爱人这多天一直病重，我寻方方儿，找法法儿，也弄不到一分买药的钱啦！老弟，行行好吧，老弟！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我总不能等到人都饿死了以后再去想办法吧？”“好吧，那我借你四十元钱，有钱后，你再还给我。皮鞋，我不要啦，你还是把皮鞋送回那个工厂吧。知错改错，既往不咎嘛。”
　　 “不！不！不！老弟，我怎么能白拿你的钱呢，你一定要把这鞋拿去，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好心，记一辈子呀！不会忘记啊！”他坚决地要把皮鞋“卖给我”。“好吧，你快把钱拿回去，先买一点吃的东西给孩子吧，人要紧的。”我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好哇，老弟，来，鞋子，拿去吧！口袋也给你吧，我不要啦。”说着，他双手递过了口袋，我犹豫不决地接过口袋，对他说：“老兄，这事情以后可别再干了呀，千万千万别再干这样的事了。以后，如果有困难的话，你来找我，兴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我向他告诉了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忙不迭地向我点头哈腰：“谢谢，老弟，你真是个好人啦，谢谢你了呀！”“不用谢！记住以后千万别再干这样的事就行了。”我提起口袋，口袋很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我感到我的手很沉，我的手好像有一点颤抖，我不知道今天做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到底是可耻还是光荣？我的这种行为是否违法？违了什么法呢？我的心很不舒服，心理负担非常承重，走路都提不起精神。但是，我不是要买皮鞋吗？不是要买一双既漂亮又便宜的皮鞋吗？哎，按理说，四十元钱买五双皮鞋，够便宜的了，但这是“怎样”的皮鞋呢？
　　 我感到我的脸很红，更感到我的心很跳个不停！事实上我在今天的这场买卖中拣了“便宜”，不，我今天是犯了罪！今天这不是一桩正常的买卖，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我现在就应该把这些皮鞋亲自送到工厂去，一定要向厂长讲明这些皮鞋的来龙去脉，我想厂长是会理解我的，厂长也会理解甚至原谅那个带灰帽子的中年男人的吧。
　　 我没有打开装鞋的口袋，我觉得那口袋里装得不是到鞋，是一团矛盾，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乱麻。但我还是坚定地提着口袋向鞋厂走去。
　　 找到鞋厂厂长，首先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老厂长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同志，谢谢你这样做，你真是一个好心人，更是一个机智的人，要是我，要么不理他，要么吓跑了他，要么会抓住他送到公安机关。不过，我们鞋厂昨天才结束每月例行的安全大检查，并没有发现失盗现象呀。哦，不过，我还是得再好好看看，恐怕我们有些工人甚至检查人员粗心大意，不负责任，玩忽职守哩。来，让我把皮鞋好好看看，看看这些皮鞋是不是我们工厂的，是什么型号的皮鞋？”
　　 老厂长耐心地帮我解开了扎得很紧的麻蝇，我俯在袋口张望，这还是我第一次翻看口袋里的东西，呵，五只崭新的硬纸盒正面端端正正写着“真诚牌皮鞋”“工艺先进，物美价廉”等字样。我伸手取出一盒，打开，剥去塑料纸，一看，怎么？烂鞋？这是一双早已破烂不堪的旧鞋，鞋面被涂满了一层墨汁，泛出微弱的“新”光。打开第二盒，啊呀，是一双正散发着臭味的运动鞋！打开第三盒，竟然是一双溅满了泥浆的布鞋！打开第四盒，一双没有鞋跟的塑料拖鞋！我又很快地打开第五盒，啊呀，这是一只黑溜溜的石头，上面歪歪斜斜地用白色粉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对不起，朋友。”
　　 哈哈哈哈，老厂长莫明其妙地大笑起来，然后，他的眼神惊奇而认真地开始打量起我来：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一个什么人？
　　 哈哈哈哈，我也莫明其妙地大笑起来，是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莫明其妙地大笑起来，笑过后都认真地想着一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