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陪你去鬼城
那一年,我用青草编了一条小青蛇,长长的红舌头是用半截红毛线做的。果然,见此你惊心动魄,浑身如筛糠……那一年,我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用一把手电筒照着自己做出的鬼脸,果然,你失声尖叫,脸色煞白……
曾经年少,总是喜欢带你去野外荒郊,渴望一条狗冷不丁扑过来,也渴望一只鹰忽然掠过头顶,惊起群雀乱飞。总是喜欢在夜晚,无端发出惊叫,做大骇状,一惊一乍,十分开心地看你无助、惊悸的样子。但是那时候,鲁迅踢鬼的故事在思想上根深蒂固,我从不相信世间有鬼,从不知道害怕二字,总是热血沸腾,横冲直撞,总是以为我是你的神是你的钟馗。因为有胆,就希望胆不空负,曾经好多次,找来一些港台惊悚鬼片,于深更半夜在偌大的房子里扯着你观看,你的手指甲死死掐进我的肉里,恐惧让你一度不敢单独出门。
后来年岁渐增,阅人阅事无数,方知人世间最怕的真的不是鬼,而是人。聊斋志异的故事一次次去读,蒲生“人不如鬼”的思想让我深深领悟。鬼的故事从儿时一直讲到现在,鬼影伴随我步入中年,俗话说:无知者无畏。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也知道了鬼更多的存在人心中,所谓心中有鬼,则寝食难安。
这么多年,与鬼一直相随,却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鬼城。带你去三峡,乘游轮逆长江而上,过重庆市下游长江北岸丰都县,闻说这里有个鬼城,于是执意要陪你去看。
鬼城并不在地下,而在山上。山原名“平都山”,因宋苏轼有诗“平都天下古名山”而更名名山。名山海拔不高,不到三百米,但却是要乘缆车而上的。真是一副空中摇篮啊,正值酷暑,重庆又是三大火炉之一,坐无封闭缆车,飞山越谷,清风过耳,树叶扫面,自觉凉快惬意,而你未入鬼城就已魂飞魄散,紧闭双眼,一路将头深埋在我的臂弯。我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我,故意左右摇晃缆车,又时不时发出缆绳不牢会断掉的夸张呼叫。那时候一直觉得你的胆小不断扩张我的英雄之胆,你的一生都将蜷缩于我的怀抱。而经历过生活的种种艰辛,方才领悟出相扶相携是你我二人一路走来的人生经验。
走进鬼城,必先过奈何桥,奈何桥位于半山腰,是一座沟通历史与现实,连接阴曹和阳界,审视善良与罪恶,宣制生存与死亡的“试金桥”。尖嘴猴腮的导游告诉我们,桥左边是健康桥,象征着年年健康,右边是财富桥,象征着年年有财。从长江的壮美和游船的安逸走出来的你,一下子表现出一种阴郁之色,你说,你不喜欢这里。
我始终未发一言,多年你总是把自己交给我,无论愿与不愿,无论欢喜与忧伤,总愿意踩着我的脚印或者随在我的脚印之侧。我也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状态,也许两个人的多年相随,心息相通,毛发互纠,更多是一种习惯与自然而然,即便与爱无关,也是任何力量都难以改变的。跨过奈何桥,我们就步入了“阴间”,这是那个导游说的。你说阴间都是鬼,那个导游长得太像鬼了。我说,这样的想法可不好,说明你心里此刻十分阴冷。导游告诉我们,这里是人死后灵魂归宿的地方。我看到,各种名堂的鬼被塑成各种姿势,分列在上山石径两边,什么“酒鬼”、“色鬼”、“小气鬼”之类,应有尽有……丰都鬼城又称“幽都”,也叫“中国神曲之乡”,以各种阴曹地府的建筑和造型而著名。我陪你进哼哈祠,入天子殿、过奈河桥,赴黄泉路,站望乡台,进鬼门关,登二仙楼,真不枉阴曹地府走一遭!
阴曹地府内,诸神众鬼盘踞各庙,形成“阎王殿”、“鬼门关”、“阴阳界”、“十八层地狱”等一系列阴间机构,惩治生前作奸犯科者,各关卡的鬼神形象千姿百态,峥嵘古怪,刑具令人恐怖万分,不寒而栗。一路你浑身不适,似有“我在哪里、我是谁”的质疑。同行者说,我们迟早要来这里,先来看看,免得将来过了奈何桥认生。
你好不容易等到了走完鬼城要下山,你绕过了奈何桥,绕过了阎罗殿,你顺便道下山,无论你绕哪里,下山的索道却绕不过。一如既往,坐上无封闭缆车,你把头埋在我的臂弯。当我说醒醒到了的时候,我感觉你是做了一个长梦。
没有能够陪你一起来到人间,那么陪你去鬼城吧!用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