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米换苕渣(随笔)
家里的事儿全是妻子操持,好几年没买过东西了。日前到万州为儿子装修房子,妻子好说歹说硬要我当参谋,十二分不情愿的我只好从命。这次装修,真让我长见识。
现在的商家,无不服装模式,无不漫天要价,无不追求一夜暴富。整整三个月里,从水电材料到墙纸地板,每买一样,我们都要像李逵一样手持板斧,在出卖同类材料的市场往来奔波,乱砍一气。磨破了嘴,跑断了腿,到头来还是上当吃亏。人们都说,消费者是上帝,诚信是安身立命之本。短短几年,商家与上帝之间的关系怎么变得这样了?诚信经营到哪里去了?
这要命的装修,让我想起了大米换苕渣的往事。
在云阳县与奉节县的南北接壤处有一座大山,相传这座大山原在陕西咸阳。秦始皇建都咸阳时嫌它碍事,用摧山鞭将它赶到这里来的。
大山的北面归奉节管辖,地势平坦,多平坝,盛产优质贡米。南面属云阳,山势陡峭,乱石旮旯间点缀着巴掌大的山地,只出产红苕、洋芋和豌豆三种农产品。因长期吃这三种食物嘴里都有麻麻的感觉,故时人戏称该地为“三麻”公社。按照常理,山北人家生产条件好,自然多福。山南人家终日猿猴般在巉岩乱石间讨生活,苦中作乐而已,聊以渡命而已。
然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常理被颠覆了。
山北水田坝子里生产的优质大米,上交公粮统购后所剩无几,每年开春青黄不接时,山北人总有两三个月无米下锅。有童谣为证:“山北人,不爬坡,正二三月难得过。”
而山南呢,田土稀少,公粮统购是象征性的,基本上是国家个人两不找。尽管吃得不好,但可以活命。当时山南也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山南人,福气好,三个月豌豆九个月苕,想吃大米噻——去坐牢。”
鲜苕容易腐烂变质,山南人便在收获时磨成淀粉,苕渣做成馍馍状,晒在石板上,没有养分,连鸟也懒得吃。
正二三月间,山北人锅儿爬了墙,便身掮翘扁担,手拿打拄来到山南,看到乱石间的苕渣:“谁家的苕渣,换不换大米?”主人驾到。通报姓名。过称。不留任何手续。
如牛角一样向上翘起的扁担,被苕渣压得闪悠闪悠的,山南人见之来了兴致:“翘扁担,两头弯,中间压的是舅老官。”山北人不紧不慢地把打拄立在扁担中间,支撑着担子,松开肩,喘完粗气,然后回应道,“翘扁担,两头闪,中间压的是你姐夫喊。”遇上背着午饭前来接应的家属,山南人往往还会幽默地同情一阵:“平坝人,好遭孽,男人挑渣女人接。要是不送饭来噻,肚儿饿得像篾芭则。要是天下雨噻,人还要在岩洞里歇。”家属们也毫不示弱,对身边的山南人反唇相讥:“山南人,棕裹脚,栽秧打谷奈不何,喝酒吃肉是好家伙。”
山南山北人如此随心所欲地说着笑话,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熟人,其实他们从未谋过面,其中包括交换苕渣的双方。
挑回的苕渣,山北人和着野菜,渡过了春荒。
秋收后,山北人挑着同等重量的大米来到山南,一声:“收米!”世界上最原始的以物易物交易完成。时间跨度三十余年,参与人达数万,从未有爽约或短斤少两的。一斤皇帝老二吃的贡米,换一斤垃圾般的苕渣,在今人看来简直是傻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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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以欺上瞒下追名逐利为己任,人人都不择手段地追求一夜暴富。上行下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久而久之,诚信体系休矣!需者供者皆疲于奔命矣!
忽然想起那特殊年代大米换苕渣的佳话,不知对重新构建国人的诚信体系,能不能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只有试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