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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梧桐散文】小村往事


作者:海涛天鹰 秀才,1636.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239发表时间:2014-10-20 15:28:12
摘要:我曾在无数个月光如霜的夜晚幻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快乐无忧的童年, 继续五彩斑斓的梦……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退休闲赋在家的我总爱回忆童年的往事,儿时玩伴们的身影,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曾在无数个月光如霜的夜晚幻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快乐无忧的童年,继续五彩斑斓的梦……
   我的家乡在东北农村,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屯居式的小村。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虽然没有“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水乡那如画般的景色,但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水丰草茂,嘉禾连天。尤其是冬日里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一样让人心荡神摇、流连忘返。
   一条纵贯东西的土路,把小村一分为二。路南,地势低洼,一条由雨水冲刷而自然形成的小河,由西向东蜿蜒流过,小河的两岸,衍生着茂密的柳树丛。每年的雨季,汹涌的河水漫过河岸,形成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塘,村民们散养的鸭子、大鹅整日泡在水塘里,自由自在地嬉戏、觅食。相比路南,路北地势平缓,排布整齐泥草房,掩映在葱翠繁茂的榆杨间。村子西面,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铁路,这就是著名的中东铁路。这条纵横千里、有着百年历史的铁路,见证了这个小村的形成与发展,也见证了勤劳善良的人们根植于这片黑土地的执着情怀。村子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上面生长着几百年才能形成的塔头敦。每年清明前后,塔头上的小草破土而出,没几天,娇嫩小黄花也开了,馨香遍野,芬芳满地。
   我家的两间草房,坐落在路北中段。往西隔两家是姥姥家,往东隔两家是老姨家。老姨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和我最好的是三哥,他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我总是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他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三哥有点“虎”,好打仗,打起仗来不要命。记得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小伙伴们“弹溜溜”,其中有路南哑巴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这对双胞胎兄弟的老二最不是个物,他见我的“头球”“橘子瓣”非常漂亮,说要看看,我就给了他,没想到他拿起溜溜就跑了。我哭着去找三哥,三哥二话没说,捡起一块砖头直奔哑巴家,把正在院子里欣赏“橘子瓣”的兄弟俩打得头破血流。双胞胎的哑巴妈出来“护犊子”,比比划划地没“说”上几句,便和三哥厮打在一起,三哥毕竟还是个孩子,力气没有哑巴大,不一会儿,三哥的鼻子就被打出了血,哑巴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她的手也被三哥咬出了血。那时我还小,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光知道哭,也不敢上去帮忙。三哥见鼻子出了血,便撒起泼来,他用砖头把哑巴家的窗户玻璃砸碎了好几块,还闯进屋里找菜刀要和哑巴拼命,哑巴害怕了,赶紧把溜溜要下来给了三哥。三哥把溜溜塞到我手里,瞪着眼睛冲我吼,“怂包蛋!为啥不上?!”我大气也不敢出任他数落。由于三哥满脸满身都是血渍,不敢回家,于是就让我跟他去“东大濠”洗澡。东大壕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灌渠,源头是距离哈尔滨市40公里的红星水库。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被饥饿吓怕了的人们大肆开垦荒地,村东的沼泽地被开垦成了稻田,这条用于配套灌溉的人工渠也应运而生。
   三哥脱得精光跳入水中,他把沾满血渍的衣服缠在腰间,泡了一会儿后解下来,然后抓几把河泥涂在上面,不停地揉搓,反复几次后,衣服上的血渍就被洗掉了。他把洗干净的衣服晾晒在河岸的柳丛上,随手折了一根带杈的柳枝叼在嘴里,然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一会儿,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就被捉了上来。三哥用柳枝把小鱼穿起来,然后再次潜入水中。看着三哥捉鱼,我的心也痒痒的,也折了一根柳枝。三哥见我也要下水,就冲我嚷,“你不会水,别下来!”我没理会他的话,脱巴脱巴也下到了水里。还好,水不算很深,刚好露出头部。我学着三哥的样子,把柳枝叼在嘴里,沉入水中……俗话说,看花容易绣花难,此话一点不假。刚沉入水底,我就懵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也像被塞上了棉花团一样,什么也听不清。我心里害怕,想浮出水面,可是湍急的水流冲得我站立不稳、不断跌倒。我拼命地挣扎着往岸边走,可是越挣扎越往下沉,我大声呼救,可一张嘴,腥臭浑浊的河水直往我喉咙里灌,呛得我喘不上气来,眼睛直冒金星。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三哥把我推到了岸边。他大声埋怨我:“不让你下、不让你下你偏不听,这下淹着了吧!”我被水呛得咳嗽不止,也顾不上感激他了。三哥一边埋怨我一边爬上岸,又折了一根柳枝,先前的那根和穿在上面的鱼,早已不知去向。三哥不允许我再下水了,他把柳枝塞进我手里,让我坐在岸上等着,转身又跃入水中……
   太阳不知不觉变红、变大,大濠东岸的稻田在夕阳的余辉下变成了赭红色,稻田里的青蛙也开始东一声、西一声星星落落地叫起来。我和三哥一人手里拎着一串鱼,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早把中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三哥今天很幸运,没有挨打,只是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三哥非常乖巧,他把鱼从柳枝上撸下来,放在一个大木盆里,然后拿到院子里收拾,并催促老姨准备大酱,说一会儿他给老姨夫炸鱼酱吃。三哥一边收拾鱼一边冲我伸伸舌头、挤挤眼,做着各种鬼脸,庆幸没挨打……
  
   生产队是一个由二十多间房子组成的四合院。上屋是会议室、队部、会计室,东厢房是豆腐坊、碾米房、铡草机及草料间,西厢房是一溜马棚,靠北头的一间是饲养员住的地方。四合院的南面,一半是牛棚,另一半是没有大门的出口。出口的东侧是一个废弃不用的石碾子,再往前,是一眼供全村人饮用的辘辘井。
   饲养员老阎头60多岁,他有严重的肺气肿病,一到冬天就咳嗽,上不来气儿,人们背地里都叫他“阎齁巴”。老阎头的老伴儿是个“老坦儿”(土语,当地人对唐山人的称谓。),是后嫁给老阎头的,早年她丈夫得病死了,她带着个儿子嫁给了老阎。老阎没结过婚,对她们娘俩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实心实意地过日子。嫁给老阎头后,“阎老坦儿”又生了一儿两女,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的也不错,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老打仗,老阎头就不回家了,白天喂马,晚上打更,二十四小时呆在生产队。老阎头爱联络人,冬天晚儿夜长,吃完晚饭闲着没事的人们都愿意到他这来闲聊,他也总是把火炕烧得滚热,再烧上一大壶开水,让这些人陪着他,打发寂寞。
   我和三哥有时候也到这来听郑瞎子说书,其实听书是假,惦心着他锅里煮的豆饼是真。挨饿那几年,老姨家人口多,粮不够吃,特别是到了冬天,没有了瓜果梨桃、黄瓜柿子贴补,再加上半大小子又能吃、又好饿,有时侯三哥晚上饿得受不了了,就偷偷地跑出去,到生产队的马棚里偷吃喂马的豆饼。就是为了那几口豆饼,三哥差点丢了性命。
   记得那天天都黑了,三哥来找我,说去生产队听郑瞎子讲“小八义”,我心里明白他要去干什么,就跟着去了。听了一会儿书,老阎头就开始切豆饼,拌料喂马,他刚喂完马回来,三哥就说:“我困了,咱们回家睡觉吧。”我们俩出了更官房,他让我在大门口等他,自己弯腰钻进了马棚。过了不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当时,我本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马棚里没有灯,黑咕隆咚的我不敢进去,再加上害怕屋里出来人看见我,我就跑了。回到家母亲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三哥进马棚偷豆饼吃没出来的事告诉了她。母亲吓得连棉衣都忘了穿就往老姨家跑,等老姨、老姨夫我们这些人跑到路南生产队时,三哥已经摇摇晃晃地出了生产队大院。尽管月暗星稀,但仍能清楚地看见三哥用帽子捂着左脸,黑棉袄的肩头露出的白花花的棉花。见三哥有些站立不稳,我急忙上前搀扶,可是被他一把推开了。我尴尬地跟在人们的后头来到老姨家,进屋才看清楚,三哥左脸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大口子,伤口很深,肉往外翻着,血不停地往外流。我不敢再看三哥的伤口,只是哭,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腿不停地打着哆嗦。老姨和老姨夫也顾不得责怪打骂三哥了,老姨找来一块干净的纱布,敷在三哥的伤口上,老姨夫敢忙去生产队套车,这么大的伤口不上医院缝针是不行的。
   折腾了大半夜三哥总算平安地回来了,伤口缝了十五针。老姨说,大夫说了,他脸上的伤会留下疤痕,但不会太严重,过几个伏天就看不出来了。第二天一早,我跟母亲去看三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伤是咋整的。三哥懊脑地讲述了当晚发生的惊险一幕。原来,三哥进了马棚以后,因为没有灯,他摸黑在马槽里来回扒拉寻找没有完全泡软的豆饼块儿,没承想,黑暗中被一匹正在吃草的马叼住了棉袄的左肩,马扬起头把他叼了起来,他的头撞在了马槽上方拴马的横梁上。事也凑巧,这根栓马的横梁是由两根松木杆接起来的,接口用铁丝捆扎,就是这根铁丝的接头处把他的脸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自打出了这个事以后,三哥就对我疏远了,不再找我玩儿,我去他家,他也是代答不理的。我很痛苦,也很无奈。没有了三哥的保护,我不敢和别的孩子玩儿,别的孩子也不愿意和我玩,说我是“小偷”。那段日子,我过得比三九天还寒冷,整天躲在屋里,像丢了魂似的。我常常责备自己,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扶他一把也好啊!也不至于三哥为此对我产生那么大的怨恨……由于我们少不更事,老阎头也受到了牵连,生产队不再让他喂马、打更了。这下阎老坦儿不干了,她又哭又闹地去生产队坐了好几天,骂老阎头是个窝囊废!老姨和老姨夫拎着果子上阎老坦儿家赔礼道歉,说孩子小不懂事,给他们惹麻烦了,以后一定严加看管,并请他们原谅。可是这个阎老坦儿一点也不近人情,不仅不依不饶,居然还扬言说:如果把老阎头撤了,她就上公社去告!公社不管,她就跳井!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再加上老阎头喂马打更已经十来年了,一直兢兢业业的没出过什么差错,所以生产队考虑再三还是让老阎头继续喂马,另外又加了一个更夫。事情总算得到了平息,小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一场春雨持续了好几天,原本就被雪水泡的泥泞不堪的村路更难走了。眼看就到“谷雨”了,可是大地阴坡地方的雪还没完全融化,眼瞅着庄稼种不上,社员们都心急如焚。
   这一阵子,村里头一直在哄哄说“四清”工作队就要来了,还有鼻子有眼地说这次来的工作队都是土改时的那伙人,可厉害了,都带着枪,六亲不认!说谁家成分不好就清谁家,还说贪污的、投机倒把的、多吃多占的都得挨个清,尤其是村里那些当官的,一个也躲不掉!前院老郑太太说得更邪乎,她说吉林白城她娘家那个屯子的会计,就贪污了二百多块钱就被枪毙了。那时候我才十来岁,大人们的话我还不完全懂,不过心里头也挺害怕的,因为父亲是村里的会计,按他们说的也应该算是当官的吧!传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就在村西公路通车没几天,“四清”工作队真的来了,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像大人们所说的那么可怕,他们没带枪,说话也都挺和气的,和经常来村里的公社干部没什么两样。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队长,竟然是经常上我家来的高伯伯!他的确是土改工作队员,而且还曾经和父亲在一起工作过。他们来到村里以后,并没有住在生产队给他们腾出的房子里,高伯伯和另外一个队员住在我家,另外两个人住在村里的“五保户”王爷爷家,他们吃饭按家摊派,借此走访群众。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我家里开会,这时候母亲总是带着我和弟弟去姥姥家或老姨家呆着,直到父亲去叫我们才敢回来。
   就在四清工作队来到村里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件大事,负责碾米房的“杨老六”被火车撞了!第一个发现火车撞人的是村里的牛倌。那天他赶着一群牛去“西场子“(当年侵华日军在村子西面建的坦克训练场,村里人都习惯叫西场子)放牛,刚走到铁道口,就看见一列火车停在那,不远处的路基下躺着一个人。他知道准是出事了,可是又不敢到跟前去看,就赶紧跑回村里去报信,社员们来到现场一看,认出是碾房杨老六,就赶紧张罗着回去套车送医院。在省医院,杨老六被抢救了半个多月,命总算保住了,可是只剩下一口气,不会睁眼,不会说话,也没有意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变成“植物人”了。后来家人实在治不起了,就把他拉回来了。当时父亲是村治保主任,参与了事件的调查。听父亲说,火车司机说杨老六是故意撞火车的,属于自杀。因为出事的地方不在铁道口,而是在距离铁道口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当时发现他翻过路基的时候,火车就开始鸣笛、刹车了,可是巨大的惯力还是撞上了他。由于杨老六已经没有了意识,不能说话,调查只能从他负责管理的碾米房账目入手,公安机关和四清工作队都怀疑他自杀和贪污有关。不出所料,在经过走访调查和核查账目发现,杨老六和他的妹妹“杨老八”有严重的贪污行为。当时杨老六管理碾米房,“杨老八”是出纳员,他们兄妹俩营私舞弊,不仅贪污加工费,而且还在出米率上做文章,明明能出七个米,可他们只上报出了六个四或是六个五,剩余部分,都被他们俩贪污倒卖了。杨老八被判刑送进了监狱,由于杨老六已成了植物人,没法羁押,只能监外执行,他们贪污的好几百块钱早已被挥霍,只能用房屋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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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童年、小村、如烟往事、美好记忆,在作者的笔下,如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在我们的眼前脑海。仗义勇敢的三哥,胆小怕事的“我”,卧轨自杀的杨老六,谨小慎微还竟然被指责为“多吃多占”的父亲,其实无需夸张,无需渲染,真实的历史,就已经让我们不能不唏嘘,无法不感叹。这些画面一样的岁月,一幕一幕在我们的眼前晃过,而面前的三哥,却已经几乎失去了记忆和微笑。感谢手中的笔吧,感谢我们的作者吧,如果没有他,这一切的过往,注定会随风、会被埋葬。如今,这人生的一段段经历、一出出故事,却永远的矗立在了这里,而那位三哥,至此也永远的活在了所有读过这篇文章的读者的心里。非常朴实精彩的一篇文字,非常欣赏,推荐品读,感谢赐稿。【编辑:灿若舒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020003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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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醉剑琴心        2014-10-20 16:16:20
  好生动的农村生活,是童趣、是血泪、是历史、是心灵成长的过程。作者再现来,很感人。
醉剑琴心
回复1 楼        文友:海涛天鹰        2014-10-21 04:22:58
  谢谢醉剑琴心,童年,有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做不完的梦。感谢文友细心品读,问好,祝快乐!
2 楼        文友:诗词        2014-10-20 16:25:35
  回忆是人生活的一个步骤,感觉只有童年是天真的,风霜逝去少留痕,往事能忘自足真,剑气难消犹未老,笔头渐秃尚求新。欣赏美文期待精彩呈现。遥祝快乐!
回复2 楼        文友:海涛天鹰        2014-10-21 04:18:52
  谢谢诗词老师雅赏。您的鼓励是我的动力。海涛遥握问好。
3 楼        文友:晚霞晓文        2014-10-20 22:38:34
  祝贺海涛天鹰老师喜摘精品,问好,祝愉快!
回复3 楼        文友:海涛天鹰        2014-10-21 04:21:51
  谢谢社长,能为梧桐增光是我最大的快乐。海涛遥祝社长平安快乐!
4 楼        文友:黑木崖        2014-10-20 23:43:32
  恭喜精品!祝贺佳作!
我只想做泰山巅峰的一块石头!
回复4 楼        文友:海涛天鹰        2014-10-21 04:31:48
  谢谢木崖老师雅赏,有您的支持海涛会更加努力。问好,祝快乐!
5 楼        文友:海涛天鹰        2014-10-21 04:48:14
  感谢灿若舒锦老师的美按,编辑辛苦了,敬茶!问好,遥祝快乐!
把最好的作品献给亲爱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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