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隔三差五总有一些患者送来喜讯：妻子怀孕了，举家欢喜，感谢老周这位送子观音，有的送来了喜糖，老周乐滋滋地向每个科室发放，迎来一阵阵赞扬声和感谢声；有的专程送来锦旗，上书“妙手回春”、“送子观音”之类的赞誉之词，以示肯定和表彰；还有些患者来电话询问围产期保健的问题，老周耐心细致地、不厌其烦地给予无私的解答，心里简直比抹了蜜还甜。对于从事生殖医学的专业人士来说，还有比这些更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吗？
　　 在金策划的建议下，这期间京华医院开展了关于生殖健康宣传的新一轮攻势。首先是在媒体上的宣传力度进一步加大，各类报纸的狂轰滥炸灌足了公众的眼球；电视台、电台节目之间穿插的此类广告，被安排在更为醒目的时间段，荧屏下面的滚动条循环不已，把潜移默化的影响深深地印在普通百姓的心中。
　　 院内区域的宣传内容更是标新立异。金策划们不知从哪里搞来那么多漂亮婴儿的图片，琳琅满目地悬挂在候诊大厅四围的墙壁上。这些宝贝蛋，无论男婴还是女婴，个个都胖嘟嘟的，粉红的脸蛋，有爬着的，有坐着的，有抱在漂亮妈妈怀里的，全都憨态可乐，健康可爱，羡慕得那些无嗣患者，都把目光聚焦到这些颇为煽情的图片上，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老周更是容光焕发，乌黑的头发梳理得油亮顺滑，金链子的树脂眼镜架在鼻梁子上，显得颇有学者气质；笔挺的名牌西服，簇新的鞋袜，走起路来精神抖擞，意气昂扬。
　　 “周教授，最近业务繁忙啊！”
　　 “哦呵，哦呵——如火如茶吧！”
　　 “什么茶……？”
　　 起初人们不明就里，弄不清老周这葫芦里卖得是啥药，怎么突然间冒出这么个新鲜名词。时间长了人们相互揣摩和理解，才渐渐明白个中端倪。原来啊，“如火如茶”这词语可算是周教授的发明专利呢！老周是南方人，最近他一贯用这个独创的标新立异的名词，来形容他的业务经营是如何地红红火火，就像他南方老家的山茶花一样燃遍四野山坡，点缀得山乡生机蓬勃，生意盎然，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起初金策划以为老周文化层次低，误把“如火如荼”的“荼”字念成了“茶”，就好心诚意地私下提醒过两次。老周开始也曾试着自我纠正，可是两天后他又自动更正为“如火如茶”，觉得这样念更通顺，更形象，更有幽默感。后来金策划干脆一笑了之，“如火如茶”就“如火如茶”吧，只要周大教授高兴，大伙儿认同，能为医院里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你哪怕叫它“如火如尿”呢，也未尝不可。从那以后这个独创的“如火如茶”便成了周教授的代名词，京华医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一向严谨的金策划都忍不住地逗趣一番，称呼老周为“茶博士”，老周非但不生气，还觉得挺美！
　　 京华医院只有两个人对老周这个“茶博士”的尊称不甚感冒，一个是院长老王，一个是皮肤性病科的张教授。老王这个京华医院的二当家，相比较老周和老张，无论为人处事还是临床业务方面都要沉稳许多。他既不喜欢老张那样，一朝得势便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吃几碗干饭；又一向讨厌老周这样的装神弄鬼，你弄个“宫廷御医传人”的名头儿本来就够煽呼的了，这也有情可原，说起来为了工作方便，吸引病人多创效益，也行吧。可你弄这么个“如火如茶”算什么玩意儿？“如火如荼”就“如火如荼”吧，非得整个笑掉大牙的什么“如火如茶”，显得你学问高还是你家的茶叶多呢？真是可乐的可以！老张其实和老周一样，也很喜欢打趣逗乐子，只因最近让那个倒霉记者弄了个“茶尿”风波，郁闷的心绪尚未消失殆尽，一提起“茶”字，便觉有股子尿臊气憋在咽喉部位，让他欲吐难吐，欲忍难忍。因此，对于老周这段时间不厌其烦地卖弄他的“如火如茶”，老张心里十分难受，甚至觉得老周是在有意揶揄自己。牛什么呀，不就是弄了几张婴儿图片挂在那里吗？觉得自己果真了得，真个成了送子观音了!嘁，蒙谁呢！就你那个破方子，还宫廷秘传的呢，忽悠普通老百姓还差不多！都是同行，不愿揭穿你也便是了，还你娘的不自觉呢，别把老子惹毛了！
　　 对于老王和老张的心理变化，老周当然不明就里，他还以为那二位嫉妒他最近的辉煌成就，心里酸溜溜的，不便明说罢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兜售着他的“如火如茶”，一则显示自己的语言天才和不俗的幽默感，二则也让那二位明白一个颠仆不变的道理，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叫做“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得意归得意，老周其实心中也清楚，果真这些报来喜讯的患者，都是拜自己的祖传秘方所赐而蕴育得子的吗？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反正所有的功劳都归在自己头上了。问题是，自己一向自诩标榜的治疗无精子症的高疗效，将来怎样自圆其说？连联合国都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到了自己这里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迎刃而解了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到了该认真思考的时候了。
　　 说话间大半年有余了，那些被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搞定的无精子患者都还巴巴地在家里盼着呢，该来的总归要来临，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如何做到从容不迫，让这些老大难们心服口服，知难而退，最起码别一根筋似地缠着自己死不放松，这种“善后的”语言技巧是得需要认真编排一下了，千万别像那个倒霉的老张，让个“医闹儿”分子给搅和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太现眼了！
　　 三十六章 输精管缺如
　　 老周的估计不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正当金女士的新一轮宣传攻势进行得如火如荼——哦，对了，这是规范的文字，这里若用“如火如茶”，显然已经不太合适了——京华形势一片大好，老周的不孕不育专业蒸蒸日上之时，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出现了。曾经对周教授顶礼膜拜的无精子症患者，许多人因为疗效甚微，渐渐失去了耐心，他们通过报纸、电台和电视，目睹耳闻了愈来愈多的关于京华医院周教授用高超的技术治愈无嗣患者的报道，联想到自己诚心求治却始终无果的凄寒窘境，个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
　　 小赵是老周的第一位无精子患者。京华医院正式主打不孕不育专业时，小赵从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周教授的专题报道，一下子被老周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和自幼立志研究男性生殖而矢志不移的精神所打动——这不正是这些年来自己朝思暮盼的送子观音嘛！小赵把这个石破惊天的消息讲给了同样望子心切的妻子，小两口一嘀咕，态度很快达成一致，就抱着满怀的信心千里迢迢来到京华，找到周教授。两口子讲明来意后，老周和蔼地接待了他们，详细询问病史并认真为他做了全面检查，确诊为先天性无精子症，属于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所致的那种重症患者。老周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们，这种无精子症是他从事这个专业以来诊治最多的一个类型。先天不足乃肾虚所致，后天失养乃脾胃运化失常造成。这种病，病程长，病情重，症候复杂，且需痛下决心从根调治，方可凑效，否则拖延时日终将不治。建议他们商量一下，最好即可进入调治阶段，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把颠倒了的乾坤扭转回来。小两口不无忧虑地问道：“这种病治愈的把握有多大？”
　　 老周十分自信地说：“总体治愈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像小赵这样的，年龄不算太大，生殖器发育尚不是太糟，其他系统还算正常，治愈的希望又加一层，应该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吧。”
　　 小两口一嘀咕，反正这几年一直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周教授说有这样高的治愈率，就此放弃岂不可惜！
　　 是啊，对无精子症患者而言，百分之七十的治愈率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好吧，就听从教授的建议，尽早进入情况吧。老周心中大喜，嘿，一宗大生意搞定，多好的开头儿！
　　 从此小赵便成为老周的第一个无精子患者，也是他最铁杆儿的顾客之一。交谈过程中，老周充分发挥自己博学多才、中西并重的优势和祖传渊源、能言善辩之长，从无精子症的发生源泉，病理病机的变化过程，到最终的无嗣结局，引经据典，旁证侧引，条分缕析，滴水不漏，把这俩乡下夫妻佩服得五体投地，全神贯注倾听着老周的侃侃讲解，如闻梵音。接下来老周话机一转，说到如何治疗，目前国际国内最流行的治疗方法，各自的优缺点。最后讲到最紧要关头，小两口听得如痴如迷，进入忘我境地。
　　 老周呷了口茶，接着说道：“我院目前采取的是中西医结合的方法结合周某的家传秘术，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更优于其它任何方法，是目前国内治愈率最好的方法之一。”
　　 说完，老周把身边一摞子书籍资料推向小夫妻，说这本不孕不育大全，凝聚了古今中外不孕不育名家的几乎所有经典著作和效验名方，其中就包括自己祖辈的宫廷秘籍，以及自己近年来在国际国内论坛发表的文章和学术讲稿。
　　 好家伙，还真是的，鼎鼎的周教授大名赫然在目！看得小夫妻两眼发直，激动万分。从此彻下决心，跟定周教授，与病魔抗争到底，直至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遵照周教授“心诚则灵，金石为开”的理念，小赵两口子一心向佛，诚心至致，风雨酷暑从不中断，为了子嗣的传承可谓全力以赴。一个月过去了，又一月过去了，调制方案，调整饮食，绝没有半点含糊。定期复查的结果，从最初的无精子到后来的镜下见到死精子，到偶见活精子，眼看着大半年光阴倏忽而过，可是孕育生子的愿望仍然遥遥无期。这时，两口子心中的焦虑和烦闷再次泛溢。钱财耗尽，家徒四壁，继续治疗呢，还是从此绝了这念想，小夫妻举棋不定。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一位远房亲戚，这亲戚在京城大医院供职。亲戚了解了他们的情况后，仔细阅读了有关病历资料，觉得可疑，就建议他们不妨到自己供职的京城某著名大医院全面检查一下，看看究竟可治不可治，别让人家忽悠了还在不断给人家点钱，岂不冤大头了。小两口认真地回顾了大半年来的求医历程，觉得亲戚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联想到那个周教授，每次去找他，除了一如既往地兜售他的宫廷秘方和他的不凡业绩之外，便是不厌其烦地鼓励，让他们坚定信念，走向光明，诸如此类的陈词，其它再无新意。每月复查精液，从最初的无精子，到见到精子，总是在不断进步和提高。最后去的那两次人家说，精子数量太少，不足以引起怀孕，到这个时候，治疗难度太大了，花费方面可能更加昂贵，建议他们再慎重考虑，要有多方面思想准备，云云。当时夫妇俩私下嘀咕了一番，莫非是人家教授自己实在没把握，找些由头让他们知难而退，从此两厢脱离干系，免得日后落埋怨。现在经亲戚提醒，他俩觉得姓周的这不是明显敷衍搪塞，想法子为自己解套儿吗？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太对了！好吧，就按亲戚说的，咱们到京城大医院好好地重新做个检查，实在看不好了咱就抱养一个，免得老这么悬着，啥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