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林汉赶到延安的那天下午，从黄土高坡上就看到好多人正在一块平地上打篮球，球场上有中年人和青年人，你追我赶，场内竞争激烈，场外欢呼雀跃，秦林汉受到了吸引，就痴情地站在场外鼓掌，但侧脸时看到一个女孩子格外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结果，刘建平惊喜地喊叫起来，林汉大哥，我说的没错吧？你终于来了，突然相见格外激动，握手之后擦着眼泪，尤其刘建平告诉他，场内打球的那个中年人就是朱德总司令。还有左权参谋长……秦林汉心中很激动也很感叹，哎呀，官兵不分，情同手足，真是和旧军队截然不同啊。一时，秦林汉就有了找到家的感觉。
　　 秦林汉原籍冀中交河县，自幼家境贫寒，为了躲避地主讨债时的追杀，十几岁就告别了父母逃到了东北，后来遇到一个中学校长资助他上学，他毕业于东北讲武堂。毕业后，参加了东北军，西安事变后，少帅被蒋介石扣押在南京。秦林汉曾投靠四十军部下，被军长任命为驻南京办事处处长。他想尽一切办法靠近少帅，随时为他做出牺牲。但是到了第二年秋天，四十军在河南与日寇作战，损失惨重，蒋介石不给予补充，军长对蒋介石表示强烈不满，一怒之下辞了职，秦林汉讲义气也跟着辞了职。国破家亡，报国无门，秦林汉从东北流浪到西北，孤悬西安，举目无亲。感觉前途渺茫，忧心如焚。
　　 正在苦苦寻找不到出路之时，秦林汉想起了他的领导，他记得在东北军十三旅任参谋时，刘大个子是他的参谋处长，两个人关系处的不错，平时就有过很多交往。七七事变后，听说刘大个子去了抗日前线。秦林汉想，如果和参谋长一起参加抗日多好。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经过四处打听，当时，刘大个子的后方留守处就在西安的一个很古老的镇子上，秦林汉终于见到了留守处的熟人，结果参谋长的表妹刘建平也在那里。刘建平知道情况后并立刻给参谋长发了一份电报，参谋长很快回了电报，表示欢迎。于是，秦林汉就在那年春天便在留守处参加了工作，并等候随时去抗日前线。
　　 秦林汉在留守处工作后不久，国民党反动派突然袭击了留守处，张牙舞爪地抄走了枪支、弹药、粮食、电台和很多物资。后来，虽经多方交涉，要回了一部分物资，恢复了留守处的组织机构，但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气焰十分嚣张，为了防止再次发生意外，刘建平计划把留守处存放的枪支弹药运到冀中抗日前线。秦林汉奋勇当先，负责押运任务，为了安全运送这批物资。秦林汉他们从西安绕道洛阳，历经一个多月才到达八路军总部。他记得刘建平说过，完成任务以后还是去延安吧。我觉得你应该系统地学习学习。分手后，秦林汉一直想着刘建平说过的话。去延安吧，那儿才是中国的希望。是的，我要去延安。
　　 秦林汉记得到达八路军总部后，总部领导非常热情，专门为他举行了欢迎会。后来，朱德总司令和秦林汉进行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谈话，询问了秦林汉有关大后方的情况，并向他详细介绍了八路军抗战和日寇进攻解放区所面临的形势。秦林汉激动的热泪盈眶，这就是人们传说的大名鼎鼎的朱德总司令，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思前想后，秦林汉感觉耳目一新，非常感动。
　　 秦林汉在八路军总部住了下来，总部决定，由秦林汉继续押运武器弹药向冀中行进，支援冀中抗日战争。一路上连夜行军，几天后到达八路军六二师的驻地，见到了尤师长，尤师长并留他们休息。就在这时，左参谋长打来电话，说刘参谋长不久将回总部，让秦林汉在此等候。由于战局混乱，敌人封锁，交通不便，秦林汉在驻地一等就是三个多月。
　　 秦林汉在此期间找了好多书籍，有机会阅读了《共产党宣言》和《国家与革命》等一些马列著作和宣传革命的进步报刊，这使得秦林汉平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革命的道理，从灵魂深处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血液沸腾，整个一个人，从思想上产生了质的飞跃。
　　 后来，秦林汉终于见到了日思月想的刘长官，报告，秦林汉前来向长官报到。我是……刘参谋长一摆手，你在这儿学习了那么长时间了还不懂革命道理？什么长官，叫同志。
　　 噢，是，长官同志！
　　 刘参谋长笑了，听完秦林汉向他详细汇报了留守处被袭事件和押运武器弹药的经过。刘参谋长吩咐秦林汉立刻赶回去，把留守处的家属接出来。
　　 秦林汉知道，那个时期，国民党反动派在国家民族危亡之际，并不是真心抗战，而是把主要精力用在对付共产党和进步人士身上，西安就有个反动头子文一强，他对留守处进行特务监视，这给接运家属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接运家属工作不能公开进行。秦林汉经过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时，办事处主任决定采取秘密接运的办法。结果，只接出两批人，就再也无法继续进行。因为跟随秦林汉的警卫员肖仁芳叛变了革命，在一天深夜携枪逃跑了。国民党反动派文一强四处打电话，说秦林汉是共产党，要不惜一切代价逮捕他。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办事处主任决定秦林汉迅速离开西安，于是，秦林汉准备化装去洛阳八路军办事处。
　　 入夜，秦林汉失眠了，他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东北，觉得自己的命运跟流水一样到处流浪，八路军领导说的对，一个人的命运跟祖国与民族的兴衰是联系在一起的。自从秦林汉接触八路军以来，亲眼目睹了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战士们真诚团结，英勇抗战的模范行动，与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战积极反共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秦林汉深刻认识到，要想救国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首先团结一致，消灭日本侵略者，必须跟着共产党走，那才是穷人唯一的正确道路啊。
　　 眼前让秦林汉忧心如焚的是，因为自己的警卫员肖仁芳叛变给革命带来了巨大损失，思来想去，秦林汉一夜未眠。天刚擦亮，他想，我既然能化装逃走，也能化装前去暗杀肖仁芳，对于肖仁芳的情况他是了解的，他们兄弟多，家境贫寒，架不住威胁利诱，又贪生怕死，不知怎么染上了吸毒的毛病，总之，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所以……秦林汉一心想除掉他。
　　 秦林汉知道肖仁芳和一个妓女有来往，他们合伙做贩毒的生意，当然，肖仁芳不去妓院，而是经常藏身于妓女的家。妓女住在巷子深处，街口有一座二层楼的茶坊。秦林汉每天包租一间，西窗下能够看到出入小巷的人。子弹是从肖仁芳的头顶打入的，秦林汉居高临下，一枪命中。终于除了心头之患。
　　 完成暗杀肖仁芳以后，秦林汉要求去前线。后来辗转到了八路军总部，他迫切要求上战场，但是，党组织却要求他去抗大学习，开始秦林汉还想不通，后来他听说是刘建平的建议，她现在也在八路军总部卫生学校学习。他笑了。他觉得刘建平是个很可爱的好姑娘。
　　 刘建平辽宁铁岭人。那时她在师范学校上学，还没走上社会，日本侵略者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侵占了东北，敌人的野蛮侵略行径，在她心中激起强烈的义愤和仇恨。一个年轻的姑娘，毅然背井离乡，随着爱国学生们来到关里，追求救国救民的道路。她先后到过北平、河南、郑州等地。三五年到达西安，在小学当过教师，她把满腔激情化做实际行动，努力搞好教学，精心培育学生，千方百计为报效祖国出力。刘建平热情奔放，非常活跃，秦林汉与刘建平早年在东北相识，今天又到总部一起学习，而且两个人一心向往干出一番大事业。
　　 秦林汉在抗大学习期间进步很快，不久担任了三班班长。在新的环境里，秦林汉努力学习，刻苦锻炼，认真改造自己的思想。当时抗大所处的环境十分艰苦，日常生活用品，柴米油盐都是由自己往返五、六十里去肩背人扛，好多学员能背七、八十斤重，秦林汉刚去时只能背二三十斤，而且还经常跌倒，刘建平看到他就鼓励他，三个月下来，秦林汉不仅体格健壮，思想积极活跃，最后被评为全校的模范学员，秦林汉所在的三班被评为模范班。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天，秦林汉和刘建平同时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成为了一名正式的中共党员。两个人共同举手宣誓，对未来充满了幻想。
　　
　　 二
　　
　　 七月流火的季节，秦林汉和刘建平经沧州坐车到达了天津卫，在天津卫呆了一礼拜，感觉应该赶往北平，因为伪治安齐燮元部驻守在北平，就这样他们来往北平于天津之间。
　　 时光进入了北平的八月，暴雨过后，细雨缠绵，秦林汉和刘建平住进了前门外西河沿一家普通的小旅馆里。秦林汉望着灰蒙蒙的天，心情格外沉重，若大的北平怎样才能打入伪治安军的内部呢，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在他的心里。但经四处打听，伪治安军已整编结束，不再要人。后来又听说伪华北治安军在北平黄寺办了一个军官学校，正在招生。秦林汉看到了一线希望，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可秦林汉跑到黄寺一看广告就失望了。广告上规定，学习一年，毕业后当班长，学习一年后当排长。时间太长，而且出来后只能当个下级军官，这对于秦林汉开展地下工作没有多大作用。因此，秦林汉放弃了去伪治安军学习的打算。
　　 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那天下午，秦林汉和刘建平正在天桥无精打采地寻找着，突然在街头阅报栏的一张晚报上发现了一则醒目的大字标题，XX省警务厅副厅长……一看到这几个字，秦林汉兴奋极了。
　　 秦林汉清楚这个副厅长的来历，他原在联军军官学校上学时，是他们的中将监督，后来孙部在北伐战争中失败，联军军官学校由南京迁往沈阳，与张学良的东北讲武堂合并，他又担任了中将教官，可以说是两次做过我的老师。秦林汉说在东北讲武堂毕业时，因考取了前三名，受到张学良的嘉奖，他感到非常光彩，曾为此邀秦林汉到他家吃饭。不仅如此，当时他唯一的儿子因病死了，而秦林汉和他儿子的年龄又差不多，他们老俩口子还在孤独悲伤之中，就把秦林汉当成了他们的义子。尤其星期天，或节假日，经常叫秦林汉到他家吃饭。那时的关系非常密切。不过，现在秦林汉也担心，他们也有十多年没有任何联系了。想到这，秦林汉犹豫不决了。
　　 刘建平问道，你认识他？秦林汉点点头，是的，他是我们在东北军时期的老上级，我想去试试。刘建平说，你这样想就好了，我们只能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再说。
　　 秦林汉觉得刘建平挺有主见，她非常果断地说，这个关系很好，我们一定要利用起来。刘建平说服了秦林汉，同意马上就去找他。于是，他们立即回到旅馆，结算了账目，带好衣物，当夜就乘火车赶往省政府所在地。
　　 秦林汉和刘建平坐在一列绿皮火车上，一个多月的日夜奔忙，困惑、劳顿一扫而光，兴奋之余，秦林汉觉得对不起林主任，他想起了延安，想起林主任曾经两次找他谈话，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强对敌伪的瓦解争取工作，打算派秦林汉到华北做敌工工作。秦林汉担心和日本特务合过影，顾虑重重，心里压力也很大，所以一直没表示同意。
　　 后来，林主任找秦林汉谈话，她态度很严肃地说，“林汉同志，党分配给你的任务你没执行，你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在你身上出现吗？你的思想……”
　　 秦林汉脸红地说，“我……”他想进一步解释对于合影有顾虑的事情。
　　 林主任说，“你加入组织了吧？”
　　 秦林汉说，“是的”。
　　 林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一名共产党员。我问你，你在入党宣誓时说了什么？是不是一切行动听指挥？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严守机密，永不叛党？难道这些誓言只是说说而已？你用什么实际行动去体现。服从分配，这是党组织对每个共产党员最起码的要求。现在党中央决定加强敌工工作，组织上经过认真考虑，你的条件最合适，打算分配给你这样的任务，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
　　 秦林汉感到十分羞愧，“林主任，我是……”
　　 林主任一边给秦林汉倒水一边说，“当然，你和日本人照过像，要加以警惕，这是完全必要的，但警惕不能过分了，过分担心害怕就不对了。再说，日本鬼子在大半中国有那么多，怎么会凑巧碰上那两个和你照相的人呢？退一万步说，假如你这次出去，真的碰上那两个鬼子，今天组织上需要你去，你去不去呢？这是个大是大非问题，你要好好考虑，慎重对待！”林主任还明确对秦林汉指出，不接受任务是错误的，是不能原谅的。然后他又用一种缓和的口气说，“你这次出去执行特殊任务，肯定会遇到一些困难，甚至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有勇气和信心去克服它、战胜它。”
　　 秦林汉接过林主任递过来的茶水，痛心地流出了泪水，深深感到自己犯了严重错误，当时就表示，“请林主任放心，我马上向领导做检查。并坚决接受这项任务。”秦林汉还向林主任提出一个要求，他希望和刘建平一起去。林主任哈哈大笑了，“好了，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吧，你爱人的问题，我和领导商议一下。”他握住秦林汉的手说，“祝你成功！”
　　 刘建平看到秦林汉擦眼泪，有点困惑地，“你又怎么了？男子汉感情怎么那么脆弱啊。”
　　 秦林汉笑了笑，“我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做的不好，思想有点儿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