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酒懵子》小小说系列之一《魏大头》
《酒懵子》小小说系列之一
《魏大头》
老魏一米八五高的大个子,腰板笔直。硕大的头颅四四方方,阔鼻梁大嘴巴,宽脸上布满肉瘤。父母创造他时,省时省劲,像砍木桩,只削了几板斧就完工了。体重二百来斤,不然的话,也扛不住他的脑袋。寒冬腊月,没戴过帽子,走遍商店,也买不到那么大型号的。两只胳膊肌肉颤抖,比我的大腿还粗。两只大脚板落在地面,旁边小树都摇晃,笼里小鸟吓得东突西撞。
他两眼的目光,像两把利剑,总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踮踮地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他透明的塑料瓶加热水。
此时此刻,总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现:水泊梁山的好汉们,电视都拍几遍了,可打虎英雄武松的演员总是令人失望,身单力薄的。眼前的这位,打虎不用拳头,大头只一撞,大虫就翻白眼了。
有一天,魏大头满脸通红,红里透黑,脸上的肉瘤滚动着,隐隐发亮。对围坐在山坡上的伙伴说个不停,前言不搭后语。谁插嘴就和他瞪眼珠子。大家互相丢个眼色,魏大头喝酒了,还没少喝。
魏大头盘腿坐在圆圆的石桌上,吃力抬起头,盯着天空一朵浮动的白云,喃喃自语:“二十多年前,他奶奶的,老子开着一辆小日本的五十陵大厢货车,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他奶奶的!”
谁也没吱声。他卷起旱烟,点燃了。他又说话了。
“时光一晃,老子都五十多岁啦!那么大的商厦,啊?说破产了就破产了?说卖了就卖了!啊?”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我给他单位卖了。
“当年,给职工搞福利,分红富士大苹果。到熊岳,到大石桥,起早贪黑地往回拉。五辆五十陵货车,一个跟着一个,我是队长,我带着司机,我说停就停,谁敢走!啊?你敢吗?”
我赶紧往他茶瓶里加热水,连说“不敢不敢,我不是你单位的。”
他没看我一眼,又说起他的壮举。“一天晚上,几点了不知道,反正那天中午喝到天黑。我送咱商场经理回家。他才喝多点酒哇,脚就不是他的了,嘴也瓢了,一步走不了。两瓶白的,他喝了几口,剩下我和几个哥们都喝了。我和二秃子每人脚踩啤酒箱套子,都没事。我还送他回家!经理啊,现在想想都闹心。”
魏大头朝人群晃晃右拳,古怪地笑了。用力挠挠自己的左臂,马上印上几道血痕。
他说:“喝完酒就得撒尿啊,那天没月亮,他家楼下老她妈黑了。我站在楼角开闸放水,还得扶着我的大经理。哈,他裤挡早湿了,走路皮鞋咕叽咕叽地响。我哗哗地没完没了。这时,一束强光照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啥也看不见了。我气坏了,大吼一声:瞎他妈照啥!你爷撒尿那!”
黑暗中,有个男人说话:嘿!这小子还骂人!
“我急了,把经理往墙角一放,管不了屎坑尿窝了,朝前面黑影就是一拳。黑影扑通就倒了。”
又跳来几个黑影,“你敢动手打人!住手!我们是刑警!”
“我说:打的就是你!敢冒充警察!”
魏大头说累了,捏住水瓶喝起茶来。鸟们忽然一起鸣叫起来,引得路人都往这边张望。我身边的人多了许多,渐渐围住魏大头。
有人大声问:“真是便衣警察么?”
魏大头抖了几下脸上的肉球球,“我哪里知道,黑灯瞎火的,他们又穿的便衣。我和他们比划起来,三四个人也没弄倒我。有一位真火了,拿起手枪把照我头顶就是一下子。后来知道他是队长。我借着他们的手电光,看见打我的手里真的握把手枪。酒有点醒了,不再还手。三四个刑警把我往他们的吉普车里拽,要带走我。我不从,车门开着,还坐着一个人。我一脚用力踹过去,把他从这边门口给踹出另一个门了。
这下把警察们激怒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动真格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一下子就扑到吉普车底下了。那个开车的好可狠,刷地一下开出五六米。我又暴露出全身,挨了几脚。没啥辄了,跟真警察不练了。
只好上车跟他们走。经理坐在我身边,身上衣裤湿漉漉的,味道极浓。呲牙咧嘴地捂着右肋。刚才我的一脚,把他踹出去了。
他还挺扛踹,哪也没骨折裂缝。喝酒起作用了,缓解疼痛。
把我俩带到附近的派出所。没给经理戴手铐,进里屋了。却把我铐在暖气管道上了,半天没人理我。你想啊,喝了那么多酒,又折腾了半天。我渴死了,连连喊叫要喝水。还是没人理我。我身后墙面是块黑版,是派出所的宣传栏。离我不远有个水壶,我用左脚勾过来,捧起就喝。我不知头顶还在流血,边喝边抹嘴和脸上。谁曾想那壶里装的是墨汁,白天刷完黑版还剩半壶。我脸上红黑相间,像唱京剧的大花脸。
派出所晚上值班的出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看见我,边大笑边大叫起来:“大叔你有种!牛逼,太牛逼了。和刑警比拼,喝墨汁自残。壶里还有,你就当黑啤,再喝!再喝!”
魏大头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忙收起他的东西,起身要走。
有人说:他老婆找来了。
我斗胆问了一句:“后来把你怎样了?”
魏大头瞪了我一眼:“能把我怎样?天亮了,咱单位保卫科长把我俩领走了。”
我赶紧又问:“那么巧,咋和便衣警察遇上了?”
魏大头不耐烦了,“那天晚上他们在那蹲坑,坑我喝了一肚子墨水,长学问了。”
大家说:魏大头谁也不怕,敢打警察。可就是怕他老婆。
2014年10月25日刘文祥于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