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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县旧事(十三)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0-27 17:06:57      字数:3461


  这时听见喊:“大娘见客。”
  张志富伸长脖子左侧右看了好一会儿,问顺子:“有客来了?”
  顺子也在左瞧右瞧,说:“没见?”
  这时过来个丫头对二人说:“大娘请你俩进去,记住别乱瞧,问才答,不问别张嘴。”
  顺子笑道:“东家,是想见俺们!”
  张志富不知怎么搞的又抖开了,吓得哑成公鸭嗓子了,完全变了调,说:“腿咋不听使唤呢?顺子快扶俺起来。”
  顺子搀扶着东家上了台阶,张志富苦着一张脸直发愁,停在门口不愿进去,旁边有个丫头催促,顺子烦她道:“急嘛?急嘛!?没看见门槛高俺东家抬不过腿吗?”帮着张志富过了门槛,被人领到屋子中间站定。顺子闻到一股庙里才有的香火味儿,正在查看时张志富突然瘫软了,顺子赶忙扶住说:“东家?若是不行了就靠在俺身上,你是被饿得身上没劲了。”
  张志富斜了他一眼小声说:“只惦记吃!俺心里敲着响鼓呢,怕要出点嘛事儿。”
  大娘此刻正背对他俩点燃了三柱香拿在手上,对着贡奉关公神的神案躬身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香炉里,退一步跪在蒲团上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摇晃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用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手,接过茶喝了两口递还回去,闭目匀气,老半天过去了也不见她讲句话。
  
  先前大娘吃过午饭正在歇息,就听见屋外说县城有急信送到,忙叫拿来看。知道了宋文龙不是关在县牢里是在刘团长手里,事情的经过又是如何如何,宋文虎正急等着大娘的定夺,等等。来人又说道上遇见了董管家,并将董管家的打算也报告了。大娘沉思了一阵对来人说:“回去后告诉文虎一切听董管家的,不可自以为是。再告诉董管家俺知道了。”吩咐来人不得耽误。这一搅和大娘哪里还睡得着午觉,便对身边人说:“好久没这样急迫过了,起床。”几位丫头便服侍着大娘起了床,又去了池里划船。大娘说:“俺想了个好法子让花花她爹奔来见俺,先吓破他的胆气。”
  一切果然如期。
  
  张志富站在堂屋中间低头听凭发落,后悔不该逃跑,心中埋怨自个儿没长脑子,出门就疯跑慌不择路冲去自投罗网,这不是自找献丑吗?他们抓住咱不是更气了吗?咱不是就更倒霉了吗?张志富啊你是人不是头驴!做啥前应该先想想后果,不然白做了不说还害了自己,就想对顺子说道说道这个想法要他记住,又不敢出声。斜眼瞄见顺子正四处乱打量那些丫头们,心里骂道:“高粱米养出来的笨小子!来回晃荡驴头脸上美个啥?这里的丫头们关你个屁事!”很想踹醒他。
  顺子正琢磨,自己被一群汉子围住拿下后押到这个女人住的地方来干啥?他奇怪那些凶汉们见了这些小丫头吓得跟见到了他们的祖奶奶似的,因此顺子便看过来看过去想从丫头们身上发现点啥,但最终也没有看出个究竟来,猜他们是在害怕这个大娘吧。又想这个鬼老太婆点香敬香磕头,又去坐着等人侍候,完了又闭眼养神半天不出声,在俺面前扮大仙呢?有钱的老婆子咋这么爱装样子呢?明明知道有人等在这儿你故意!又见神案上摆着些新鲜果子和精致糕点,立马起了剧烈的饥饿反应,腮帮子猛抽酸水。咽下几口唾沫后腹中咕咕噜嚕直叫,便自言自语地叹道:“唉!顺子大爷你还饿着呢。”那知道本来极静的屋内被他这一声惊得全屋都听见了,他还不知道自顾在那里紧闭双眼紧锁眉头叹息摇头不止。顺子打心眼里仇恨供案上那些只能看不许吃的贡品,觉得富人做的许多事都很荒唐,都是气穷人的。
  张志富看着他急坏了。
  大娘正在琢磨事,顺子的叹息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开始只皱了皱眉头并不想去理会,可惜思路断了。她调整呼息放松身体,但还是没能抓回思绪接着去想,便睁开看了这个愣小子一眼,见他愁眉苦脸很是委屈,喜他一副无所顾忌的憨态,笑着说:“都这般光景了还惦着吃呢?若要不是个傻子,定是个有大勇气的人,报上全名来。”
  顺子不知道大娘在问谁,就去望着东家。
  张志富急得鼓起双眼直想扇他,说:“问你呢!快!快对大娘讲你叫个啥名。”
  顺子这才大声说:“俺暂时叫个顺子。”
  张志富在心里埋怨他胡诌八扯。
  大娘慢吞吞问:“多大了?怎么名字还是暂时的?这可世间少见。
  顺子长叹一声说:“讲来话长。俺的姓早就丢了,等俺攒够了钱再去要回来,俺祖上原姓张。”
  大娘听了就笑,一屋的人都笑。
  张志富气得直撇嘴,他为顺子的回答和四起的哄笑感到脸红羞愧。
  大娘笑道:“只听说世上有弄丢了这样,弄丢了那样的,从没听过有谁把自己的姓也弄丢了的?”
  一屋大笑。
  顺子见一屋的人都在笑,认为她们少见多怪,于是大声吼道:“别笑了!俺祖上太穷卖给人做了上门的儿子,下头的人就随了那家的姓,俺们村儿就是这个规矩。俺不怨祖宗,他要是不去早饿死了,还会有后人吗?还会有俺吗?反正血还是张姓的血,等俺攒够了钱把姓再要回来就是了。”
  大娘问:“向谁要?”
  顺子说:“钱够了就去张姓祖庙里磕九个响头,贡奉始祖张挥七七四十九天好吃的,都说他是黄帝的孙子。再求出村里的三老来办次酒席,请来同村的乡亲,三老出面当众作个证还了俺的张姓,到张家祠堂续上俺的家谱。那时俺这一辈就叫个顺字辈吧,俺就正式叫做张顺子啦,子孙后代都能姓回原先的那个张姓了,俺这辈子的功劳可就太大了!”
  大娘点头赞道:“好,有梦想,有志气,正本清源。你爹娘同意吗?”
  顺子低头小声说:“爹娘早没了,俺是个孤,是东家收留了俺。”顺子讲完哭了。
  哭声刺激了大娘,她轻轻地“哦!”了一声问:“爹娘怎么没的?”
  顺子的头埋得更低了,搓着双手抽抽咽咽说:“那年发大水时没的。”说完呜呜哭道:“人冲走就没了呀!如今坟里头都是空的啊!”泣不成声。
  大娘怜出泪来,指着一屋的丫头说:“这些全都是孤儿,想爹想娘了就都痛快地大哭一场吧,不是你们的爹娘想走,只恨洪水无情啊。”
  这时满屋都在哽咽。
  张志富一看押自己到这儿来的那个丫头也在抹泪,忙劝顺子快住口。
  顺子说:“难过。”
  大娘发话:“来人,把他二位带下去吃饭,送花花来见俺。”
  张志富听见了就说:“俺不吃饭了,俺想等着见见闺女。”
  顺子也求道:“大娘你行行好,放了俺东家和他闺女吧,刚才逃跑全是俺弄的事,你怎么治俺都行。”
  大娘厉声说:“先下去吃饭!”挥手让人将他二人带走了。
  
  出来后顺子悄悄地问:“东家,再跑一次?”
  张志富叹道:“嗨!别再自个儿哄自个儿了,能有那好事儿?”
  顺子点头说:“讲得也是。”
  张志富问:“咋把你也弄这儿来了?你那脾气挨打了吗?”
  顺子说:“没。那个看门的小猴子说要把俺拖到井边去灌凉水,这时正好来了个丫头向他们要人,就把俺带到这里来了。”转头一看指着说:“就是这个胖丫头。”于是问她:“带俺来干嘛?大娘啥也没说嘛?”
  丫头说:“你们不知道,大娘先说要去划会儿船想点事,却不想大娘使了个计把这个老头儿耍来了。其余的事就不知道了。”又说:“俺家王官营的,爹娘也被大水冲走了,和大哥你一个命。”
  顺子嘿嘿道:“你的命比俺强多了。”又问:“知道吗小猴子那帮人坏着嘞?可是见到你咋又变得那么乖顺呢?”
  丫头说:“一物降一物,宋文虎怕他亲娘,他手下的人就得怕咱。”
  三个人说着话到了一处地方,张志富看清了是间厨房。
  顺子早闻到菜香了,欣喜地说:“俺就蹲在外面吃吧,替俺弄一盆出来就行了。”
  引路的丫头就笑,说:“咱从来没有喂过啥。”一同领进去让二人在长条桌旁坐下。
  张志富进屋一看面积不小,当中放着好几条长桌,就像庙里的和尚吃斋饭的斋堂,便问:“饭厅?都谁在这里吃饭呀?”
  丫头答:“俺们下人。”
  张志富就叹:“顺子快看看,这儿的下人都比俺们强,俺俩总在灶屋吃。”
  不一会儿端上菜来,顺子一看是白菜猪肉炖粉条,还有大白面的馒头,欢喜道:“这饭不孬!”
  
  花花跟在人后进了大娘住的院子,一看三方廊是廊柱是柱屋是屋,都用深红油漆刷得放亮,正面北屋前有十几级台阶,建的果然高大气派。心里就想,这里比四娘住的地方大多了,人也多多了,就问:“大娘叫俺急急地赶来有嘛事?”
  这人不答,直领着去了正房。
  花花进屋见大娘坐在上位的椅子上,一手拿着火捻子,一手拿着水烟壶在抽烟,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模样很冷淡很沉闷,便不敢开口去一旁站着等,心里直打鼓。
  大娘抽完了烟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招手说:“花花,近点儿。”
  花花就站过去了。
  大娘说:“把手伸过来。”
  花花就伸出手。
  大娘拍着她的手背说:“花花,依大娘一件事。”
  花花问:“大娘啥事?”
  大娘吩咐道:“把东西拿出来。”
  花花听了很纳闷,使劲猜也猜不出,只好等着看。
  几个丫头走过来,一人提着一篮子红枣,一人提着一篮子醉梨,最后一个提的是一篮白扑扑的干柿子饼,都过来站成一排。
  大娘叫提到眼面前来仔细验过了成色,指着这些东西对花花说:“七月桃,八月梨,中秋的枣子红了皮,然后是柿子。这些在西县不算稀罕物,可眼下时令未到尝不了鲜的。咱家的地窖也只藏了这几种,都是自己做的,大娘要你去捎给李县长。”
  花花听了苦着一张脸翘起嘴来不愿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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