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随笔】复印出的黑白日子慢慢有了颜色
勃朗宁夫人说:“相信精神,保持火种不熄,让那高贵的火焰自己去形成。”我没能形成高贵的火焰,但是精神的火种没有熄灭,还为复印出黑白的日子上了颜色。——题记
二00八年的三月,在一个春风微醺的上午,王子突发脑出血,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五十八岁,高大英俊,还算一表人才,口才、文笔和能力以及他热爱的统战工作,在这一刻都成了过去。
开颅手术之后,保住了一条命,他成了瘫痪在床上,口眼歪斜,不会说话的严重脑瘫患者,医生说:“小泥儿该知足了,王子已经创造了了三个奇迹,出血76毫升的血,竟然还活着;开颅手术没成为植物人;严重的颅内水肿,语言神经还没有全部损坏。”我推着绑在轮椅上的王子出院了,捡回一条命该知足吗?
我很简单的想,人生说贡献说牺牲,可牺牲在你面前你平时的豪言壮语,就是一个平凡的行动,你能去做吗?总是说拯救世界拯救人类,可你眼前就是要你去拯救自己的亲人,你能做好吗?所以不能不为小善而不为啊!
从此我开始了复印,这纯手工的日子,这只有黑白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七年过去了,渐渐黑白的日子有了颜色,我变成了一棵向阳花,日子不能温暖我,我便去温暖它。对于王子,我不奢望有什么大的奇迹发生,可我依旧怀揣梦想,只想他会讲话,能站起来,会走路。人生有梦就会有希望,从此我没有一刻想到过放弃。
出院后第五天,我就带着他到长春弟弟开的一家康复医院去康复。
说起来,来也有意思,原本这家医院是我和弟弟一起创建的,当我在为医院装修时,接到了儿子的的电话,说爸爸脑出血了,让我赶紧回来,我只好交代工作启程回了沈阳。可万万没想到,今天,王子竟然是这家医院的第一个康复患者。
为了帮王子康复我们住在弟弟家里。那时候的王子,眼睛歪斜的,左脸面肌瘫痪,整个嘴角拉到右侧,说话呜呜噜噜,只有我能听的清楚,吃饭右边喂进去,左边流出来,吞咽功能失调,常常把饭喷得满桌都是。每到这时,弟妹看到了,不会说什么,可脸上的阴云总是遮不住我的眼睛,她会放下筷子,不再吃饭,转身出去,有时会立刻把喷上污物的菜饭倒掉,我深深的表示歉意,可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谴责去很疼痛、很深刻。
这还不算,尿裤子,拉裤子,便床上的事层出不穷,弟妹看在眼里,尽力的表示理解和沉默,弟弟总是坚定的鼓励我:“姐姐,手术半年之内是最佳康复时间,你不要想太多,坚持下去,你弟妹已经不错了,别要求太高,别那么敏感,全力康复是重要的”。弟弟的话是我留下来的力量和勇气。我默默的点头,咬着牙坚持着。
整个一个夏天,每天我早起做好了饭菜,弟弟和弟妹起来吃好上班走了,然后我给王子穿衣、上厕所,洗漱,喂饭,收拾停当,把他搬上轮椅,推到医院,弟弟和他的学生开始给他一上午的康复治疗。王子这时候有许多的不情愿,又是骂人,又是耍脾气,可是医护人员软硬兼施,一定完成康复项目。看到王子针灸、按摩、电疗,然后在起立架上站立,四肢跪立,他痛苦的挣扎、骂人、嚎叫,我也心痛的流泪,也有想放弃的时候,可是一想到,为了他明天的生活质量,唯一的选择就是坚持。把他放到那,开始治疗以后,我就赶紧去自由市场买菜,做中午四口人的饭菜。我心里对弟弟和弟妹有着深深的感激和歉疚,只有多干点家务,多付出点金钱,心里才安宁一些。每天时间很紧张,这边做这饭菜,这边打扫着卫生,然后一路小跑送到医院。
中午,弟弟和弟妹吃饭休息,我便开始扶持王子吃饭,剩了,我就吃点,不剩,我就晚上回去再吃。
下午的康复项目完成后,我再推着他回家,为他洗澡,换衣服,这是他一天最安静的时候。我开始做晚饭。
那段时间,最让人欣慰的是,王子的变化,不到半个月,脸正过来了,眼睛和嘴都能张开闭上,喷饭的时候越来越少,一个月能慢慢的坐住了,两个月能站立起来了,还有什么比这让人兴奋的。我天天夸奖王子:“你真棒,你是英雄。”他高兴时,会回敬你,嘿嘿的一笑,不高兴时,会照例骂你一句“x你妈”,时间一长,这句话是说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两个月以后,我不再推他,强行的拽着他走,他靠着我,我抓着他,为了不让他倒下,我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这段十分钟的路,走走停停要一个小时,一路上在他不停的骂声、喊叫和无奈的陪伴下走到医院。这种坚持是意志和体力的考验,每天经历汗水的洗礼,力气也越来越大,可为了搀扶他、拉住他,我得了网球肘,为了搬动他,我得了腰脱,痛苦时刻折磨着我。
弟弟说“没法治,因为你一刻不能休息,只有自己康复吧”。那段时间腿疼的整宿睡不着,胳膊疼得拿不了东西,可路要照走,轮椅要照推,我和自己说:“小泥儿,现在你没有生病的权利,只有咬牙坚持。”
四个月下来,王子能在别人的搀扶下走路,能较清楚的说话了,他开始每天闹着回家。只要一有时间就和我商量回家,他近乎哀求的说:“回家,自己锻炼,回家,我一定听话。”
我也实在是不想这样再麻烦弟弟、弟妹了,尽管我十分小心,努力,可有一个病人,怎么能让人家的生活正常呢?我决定带王子回沈阳。
可回到家,他就变卦了,不听话,不锻炼,脚也开始内翻,肩膀也掉了下来,没办法两个月后,我又带着王子二进宫,又在弟弟家坚持了四个月的康复。回来后我怕不坚持又要出现反复,我又请了家庭按摩师,又坚持了半年,别人一天做一个疗程,我给王子做两个疗程。今天想起来那段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疗效巩固之后,我就成了王子永久的按摩师,这一当就到了现在。复印的日子从那时候开始,慢慢的成了生活,成了逻辑。
早上我会喊:“哥们儿七点了,起不起?
王子:“不起干啥?”
“要起来先干活!”
“你不把我折磨死你是不甘心啊!(把头蒙上)我不用锻炼,就等死了!”
“那好,等死吧!不用起来,不用吃饭,不用穿衣服,躺着等吧!我走了!”
“呵呵,别走啊,还是起吧。(他无奈的笑)”
“干活,胳膊绕圈开始,12345......30,他躺着.我必须跪着帮他摇晃着胳膊
王子每天都捣乱跳着数数“5..7..10..15..18..20..25....28..30(故意快数)”
“屈伸12345......20(我也要帮他,不然做不到位)把胳膊一下一下伸直。
王子依旧捣乱“5...10...15...20(故意快数)”
“上举12345...20。你快数也没用,做完啊!千万别糊弄自己!”
王子开始骂人:“x你妈的没完啊!(不高兴勉强做)
“哥们儿必须的!要不然就,躺下,衣服也不用穿。”
王子高兴了“好了,做完了,呵呵。”
时间久了,他慢慢习惯了,现在每天知道不做是起不来的,可我无论冬夏一直坚持着。
“那穿袜子吧,钩脚,快点(我帮他穿,让他左脚练习钩脚)。”
王子又不高兴了“我要会钩就上马路上钩去,在家钩有啥意思?”
“快点,别闹,都这样了,还想入非非。”
“穿裤子:抬,伸,1234…….”
“这不伸呢吗!”王子故意乱蹬。
“你往哪伸?裤子在这,哥们儿,哎,你蹬着我了!”
王子哈哈大小(得意的笑了)占个大便宜,哈哈!
我把左脚的鞋帮他提上了,“右脚你自己提”。
王子喊:“你不能就手帮我提一下吧?”
“不行,这是你的工作,自己提!”
左脚他自己不能提,一提就栽倒了。
王子:“嗯....提上了,拉屎的劲都使上了,累死我了。”
“穿衣服,抬左胳膊,伸,(帮他穿上)右手伸,往哪伸,找准袖洞,好,自己系纽扣!”
王子用右手自己扣扣子,这是他一天微细动作的锻炼,因为右手也不大好用,小的动作都做不了。
我不断的提醒他“第二个,没系,第四个没系,你糊弄谁呀?”
“我忘了,呵呵。”
“你天天忘吗?学习几年了,还忘啊?教个小狗都会了,你这么聪明还不会?衣服穿好了。”
“泰森,开始拳击!12345....10(左侧残肢)。”
王子使劲朝拐杖打去)嘴里喊着“123..5..7...10.”
我赶紧拿走拐杖,(一旦打破很难愈合)“你往哪打啊?吓死我了!”
“我来个勾拳!”他说着向我打来。
“好了该上举30个!”
王子说:“明天再举,我要撒尿!”
“哥们儿,6点刚尿完,来得及,必须的!”
帮他把十指相扣,要帮他把勾在一起的左手的手指一个个拉开,然后再扣在右手的五指中间。“扣哪去了,罗锅的伸直!(指关节伸不直)大拇指扣上!开始1234....30(要帮他抬左侧残疾胳膊,双手上举。”每天都这样,坚持七年了,肩膀才没有掉下来,可以活动自如。
王子喊:“不好了,快拿纸来”每次做上举,肺部得到伸展,鼻涕粘痰就会出来。
“鼻涕出来了,你这化工厂产量真高,每天一地鼻涕纸,求你了,擦左边,左边给我留着那?咱以后不抽烟了,行吗?不抽了就没有鼻涕粘痰了?(帮他擦完)”
王子说:“不行!不抽我就跳楼。快点吧,拉屎去,憋不住了!”
“等等!把饮料喝了(1汤匙醋,一汤匙蜂蜜,一杯水,坚持三年了)”
“来不及了,上厕所喝。”
“脱裤子,左腿叉开,裤子拉到坐便外边,把你那只小鸟放到坐便里边去!记住啦!好了,先把饮料喝了,拉吧”
这些话每天重复的说,每年重复的说,可几乎从来也没有记住过,尿到裤子里,拉到裤子里,依旧常常发生,我倒养成了,脏也不脏,烦也不烦,恶心也不恶心的习惯了。
有时我也会生气地说:“以前管几处室,现在就管一只小鸟,你都管不好?干脆当太监得了,蹲着尿也不至于尿裤子啊”。
喝饮料也慢慢成了他的习惯:“我喝饮料,干杯了,太难喝!”
这个习惯的坚持,七年了王子的血压没有高过,医生都感到惊奇。
“给你一支烟,慢慢拉。”
我赶紧收拾床铺叠被子,把卧室整理好。
“报告,拉完了,毛主席万岁!”
“起来吧!自己擦屁股,(五叠纸,每叠纸只擦一下,擦五次)哥们儿求你擦干净点,纸扔的准点,(总是扔不进纸篓)最后一张纸我来擦。
“好,提裤子,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怎么不动,光屁股不提啊!来,你为主,我帮忙,提呀!别等我!好,成功!大象关门四步,记住了。”
王子哈哈的笑着“拉出来,胜利了,这是我的头等大事”
我每天烧大盆热水,投好毛巾头:
“哥们儿,洗脸,给你毛巾,左边脸,左边脸抹香皂,洗左边(左侧残疾忽略症),擦左边,好成功!哥们儿,看你,轻点弄得里外都是水啊!”
“来刷牙,(挤好牙膏的牙刷)给你!水杯!刷左边,漱口水小点喷,看满镜子都是牙膏!”(嘴不好使,每天要喷一镜子,再擦吧)
洗簌完毕,坐到椅子上喊“遥控器给我,哎!看新闻”
“吃饭了,哥们儿(豆浆一碗,麦片一小把,自己蒸的小花卷一个,泡生姜两片,拌小菜一碟,药一小盒)自己走过来。”
王子能吃好一顿饭,也经历几年的努力,开始是流淌,后来是喷饭,再后来是自己吃,碗的四圈全是散落出来的饭菜,下巴上,前襟上也残留下米粒、菜和菜汤,因为他距离感很差,常常送到嘴边的饭菜不到位,所以每天的饭菜都要多一些,留出浪费的余量。现在好了能够较完整的吃完一顿饭了。想想真是不容易。
王子喊:“你扶我一下!”
我只有跟着他,他才不紧张,慢慢地走过来。
“左脚往前伸,屈腿坐”(要扶他顺势而坐,他像重物扔下来,咕咚一声,还要用腿顶住椅子)
给他戴上围嘴,“快吃!别说话!”
王子:(笑,又想起过去的事情,开始讲)“有一次出国,我让大伙,分工有的带白酒,有的带榨菜,有的带方便面,有的带花生米,别的团看了好羡慕。”(兴奋)
“我说哥们儿快吃饭,辉煌的过去,吃完了在唠。”
王子康复的过程中陈旧的记忆片段,慢慢的找回,几乎没有丢失。这一点也是要庆幸的,可新的事物,很难记住,学会就更加的困难。
“我吃完了!”
“自己擦嘴!左边还有饭,下巴颏还有豆浆擦干净!”
王子抹一下“完了!”
“我不擦一下不行啊?”我总是要最后帮他擦好(扶他回太师椅坐下,吸烟看电视)。
“上午我不走了,看四中全会”王子说。
我一边刷碗,收拾,一边和他说:“不行,下午还重播呢?走回来再看来得及!”
“真不想走!非累死我不可,x你妈,你不折磨死我,你不甘心啊,我只想舒舒服服活几天不行啊!”
说实话,我每次听到这句话,对我都是一次痛苦的选择,脑出血,就怕二次,如果那样,真该让他好好活,可又仔细想,人从出那天不就是走向死亡吗?难道一生就什么也不干了。我的答案是不能,走,即使活不好,可躺下了,一定是死亡。
我的心软了:“哥们儿坚持走走吧!自己能走了,到外边看看小姐,唠唠嗑,省着我当灯泡啊!你同学来看你,你们一起出去多好!”
王子:开始磨蹭“再抽支烟!”
“好,你抽吧,三天了该刮胡子,左边!这小伙真帅,30几了?把指甲也剪了,别握手时,把小姐的手给抠了!”
趁他抽烟,赶紧把这些做了,有病之后,王子最不愿意做的三件事,剪手指甲、剪脚指甲和洗澡,每次都和杀猪差不多,总是恐惧的喊叫着,可七年了,这些事一点没受影响。
“走出发”我和王子是院子里的一道风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打招呼:“看你把老王伺候的多干净”“看你家老王一天一个样,话说的多好,越来越清楚”“看你家老王走得越来越好”“这么多年了我们看着你小泥儿走过来真不容易”。这些奖赏和鼓励对于我真就像是耳旁的风,微微的晓风,也把这些复印出来的黑白日子吹成了风景。
走着、走着,一晃,就这样走过了七年,复印出的黑白日子,慢慢的有了这些颜色,太阳变得红红的有了温暖,小区的植物园绿了黄了变换着,五彩斑斓的鲜花开过了凋谢了,可一个完整的家,却幸福的生活着。
如果你愿意接受生活,它就是一份礼物。无论遭遇任何困难,你总能让生活充满快乐,真正的好好的活着。
这样的事摊在谁身上,都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打击。坦然接受并一天天复制着失去色彩且没有多少指望的日子,不仅仅需要爱,需要耐心,更需要一种骨子里的乐观和坚强。小泥儿硬是做到了,挺过来了,还让黑白的日子渐渐染上了明媚的色彩,小泥儿不简单,月楼敬佩你,仰视你!
其实,因了这样的遭遇,你完全可以选择以泪洗面,也可以选择宣泄悲痛,更有理由寻求怜悯和帮助,但是,你不,你选择了坦然承受,微笑面对,由此,让我们有了为你骄傲和自豪的理由!
衷心祝福我们的王子早日康复,小泥儿的日子一天天明媚起来,一如这秋日里的红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