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智取(小说)
我穿着裤腰稀松的大裤衩,黑黢黢的上身裹着雪白浴巾,懒懒散散,仰脸躺休息大厅吧台附近一张沙发床上,枕着头下的胳膊,好似凝神遐想。我两条棒槌样粗壮的小短腿故意幅度较大地叉开,以期通过透风尽快挥发晾干裤裆里惹人扫兴的潮湿水汽——无意间,形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人”字。我咯吱窝黑乎乎的腋毛正不断释放打鼻子的狐臭味,正点,老子要的就是这个味。
一边闻着陶醉的味道,我一边漫不经心观看前方大屏幕播放的电视节目。可愁死我了——不知哪个脑残选了枯燥的文艺频道。真鸡巴腻味人,我轻声嘀咕。凶巴巴横眼扫视一圈,心说,靠,发现丫的捏遥控器我非骂死他。
最近警察盯得贼拉紧,害老子他妈屁大点生意也没有。我每天无所事事,闲得嘴巴快能孵出个鸟来,只得看看二人转,泡泡澡堂子,悠哉悠哉自得其乐——打哈凑趣呗,就剩一个玩了。
玩嘛,咱就得求个心跳。没事时候,我特喜好撩拨那些穿梭于休息大厅的小服务员们。耍耍流氓,逗逗闷子,又不搭啥。何况,您瞅她们啊,一个个嫩得跟刚冒尖小水葱似的;脸盘秀丽,身材颀长,曲线分明,婀娜生香;宛若天人下凡一般。给我眼馋的呀,咋形容呢,哈喇子即快淌出来了。妈的,这都谁家孩子?咋个顶个恁招人稀罕!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我恁稀罕她们,她们却待我薄情寡义熟视无睹。仿佛我他妈是丧门星、瘟神,每次看见我一来消费,你说这帮小丫头片子啊,他妈的,就惊慌失措吓得只躲。
躲你奶奶孙子?!我忿忿不平。
要说嘛,我“软件”不赖。一百来克足赤大金链子戴脖子(事实上我已胖得没脖子了),沉甸甸,黄澄澄,金灿灿,熠熠生辉。左臂纹一条上山斑斓猛虎,右臂是一只下山金钱豹,皮糙肉厚面板般后脊梁盘踞一腾云驾雾色彩绚丽的大飞龙。三只神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把我这身黑又亮的肥膘装潢得真可谓是姿容凛凛,虎虎生威。
但是呢,不比随时可调控更新自如升级的“软件”,我天生组装的“硬件”扎扎实实是寒碜了点。个头一米六,体重一百八;裤长二尺七,裤腰三尺一。唉,也只能怪爹娘摸黑制造我那天夜里偷工减料外加活计粗糙了些。否则,其貌不扬的我又该埋怨谁?我也想自己长得像刘德华,可这份奢想能成吗?
……
躲我的丫崽子们又聚堆休息大厅门口窃窃私语了。我敏感察觉其内容大概与我有关。我吃力地挺起胖墩墩的肉身子,回头恶狠狠瞭眼她们,发觉可恶的小丫头们凑巧也正望向我,且相互挤眉弄眼谈论着什么。肯定是议论我,他妈的,不会是啥好话。
我喘着粗气,胸中十分愤懑,欲唤她们经理投诉。大屏幕上,文艺频道漂亮的女解说员面露赏心悦目的微笑,啰里啰嗦介绍着拉美诗人聂鲁达——拉美?还拉稀呢。
吧台内的吧员像尊佛坐在那儿,心不在焉磕着瓜子。瓜子皮从这小胖丫肉嘟嘟的唇缝儿飞溅开来。太奇妙了,她性感的小嘴儿恍若一台工作状态中的脱壳机。
接着,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居然在吐一片瓜子皮时冲我淡淡一笑。嗬,有戏!笑,知道吗?异性之间的微笑代表珍贵的爱情啊!
我忒渴望一场喜从天降的艳遇了。
马上,我就把要投诉那帮讲究我坏话的小丫头片子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现在开始认真琢磨怎样快速地攻陷这小胖丫的心理防线。小胖丫嘛,线条的确粗了点,可盘儿还算靓。况且胖点也不赖,搂着肉乎,用着暄腾。我肮脏地思忖着。我俩要是在一起,保准跟俩日本相扑摔跤差不离呢。我乐出了声。
沉思片刻,我吸取前番几次勾引其他小服务员不成的惨痛教训,深刻检讨痛定思痛,决定洗心革面,不再装B。我要坚决敛藏横眉立眼的凶煞相,尽量使自己展示、保持一副文质彬彬的儒雅风度。而且我还酝酿了一整套优美的词汇,做以备用。如今这个年头,流氓也要与时俱进——经常动动脑子。
暗自演练了几遍,觉得略已成熟。我就一手偷偷提着怕掉的裤衩,一手捏着手牌,趿拉着别别扭扭不跟脚的拖鞋,披着浴巾,迈着谨慎的方步,向吧台大摇大摆慢悠悠走去。
“小姐,请给我拿盒软包中华。”我和颜悦色说,同时与她告知了我的手牌号。
“大哥,换牌子了?”
“没啊,一直抽这个。”我模仿记忆中花花公子们依稀曾现的洒脱样,两手一摊,“对付着排遣解闷呗,也没啥抽的。
“不对啊?”胖丫递我烟,不忘神色讶异地打量我一眼,说:“我记得你以前都是点十块钱一包的紫云的。”
“担保你没记错?”
低头开单子的胖丫噗嗤乐了,“嗯,备不住。”
“哎,你瞅瞅门口那边你的同事。”我“叭”点根烟,冲休息大厅出口使了个鄙夷的眼色。
“咋了?”
“你说,都是吃同样的大米饭长大的,她们咋那样啊?一个个的浓妆艳抹,平庸乏味,真是俗不可耐呢。”我将一对胳膊上下摞着伏在吧台上,吐了个飘袅袅的烟圈,痛心疾首状说:“我看啊,简直是迷惘堕落的一代!”
胖丫朝那边看了看,然后,她移回疑惑的目光,抿嘴机械地笑了笑,略迟疑,打趣问我:“大哥我瞅你年纪也没七老八十吧,你是哪一代的?”
“我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嬉皮笑脸愉快地回答着,心里暗骂:妈的,死丫头一点也不含蓄,磕碜我?看老子怎么拾掇你。
“真逗。”
“你知不知道?你同事们一定恨你。”
“恨我?为啥?”
“为啥?我猜除了我,全世界不恨你的人少。”卖完关子我抽了口烟,一本正经道出了所谓的答案:“你那么漂亮把别人都比没了,你说大家伙能不嫉恨你?”
“哈……大哥你太幽默了。”
“跟你讲,你可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了。”闪烁其词的谎言一经脱口,我也稍稍胆怯。然而,膨胀的肉欲迅速地抵消与稀释了我少得可怜的良知,人格中比例极小的羞耻心瞬间荡然无存。
“是吗?”胖丫送嘴一颗黑溜溜的瓜子,“咔”一声脆响吐出两片瓜子皮,吧嗒嘴咀嚼着,呜哝问:“像谁呀?”
“像我大学时代我们班的校花,尤其你嗑瓜子的娴静相——像极了。”我窥探着胖丫脸上展露的好奇的吃惊神情,判断她已有那么一点点信以为真了,于是,往下的扯淡话霎时草拟成型,出口成章。
“就你还读过大学?什么大学?”
“大陆读清华大学,后来我就去澳大利亚剑桥大学留学深造了……”我不紧不慢瞎编道。
“啊?看不出啊,就大哥你……”
“惭愧,让小姐你见笑了。区区旧事何足挂齿?”我故作谦虚的姿态摆摆手,示意她别再往下追问了。待看她噤声了,我便趁机按腹稿计划又说:
“我的那一位美丽的同窗啊,长得真是跟你形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举止优雅,风姿绰约。
“那时,我总是喜欢目不转睛凝望着她——和现在我看着你的情状如出一辙。”
我以一副自认为忧郁的眼神灼灼地盯着这近在咫尺的小猎物,她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也难怪,我这一双聚光的小眼睛确实太小了。
“那你们有情人成了眷属没?”
“关键问题就在这儿。没有。她后来考取了牛津大学,我们因此失去了联络。”
“哦,挺可惜。牛津大学在哪儿?”
“老远了——加拿大那边呢。”
“哦,可惜。”
“老妹,说真的,非但外表像,内心你也和她一样的善良,一样的通情达理。”我继续胡诌八扯,滔滔不绝:“你们在我眼里就像水灵灵的秋苞米(苞米怎么会水灵灵呢,本来我是打算说水葱的),就像一朵丰腴娇艳的牡丹花,就像无瑕的白云被上天指派前来慰藉我孤单的心灵,就像……”
“大哥,有才呀?你是做啥工作的?”
嗑瓜子的小胖丫突然打断了我的抒情,截断了我的思路,很是令我猝不防及。她的问话有些出人意料,因没想到她的节奏这么快便涉及到了我的职业。图给她驻留一个不错的印象,我支支吾吾告诉她:“我是诗人……作家……”
“是么?大哥贵姓?”
“免贵姓……聂……”
“叫啥呀?”
“我叫聂……鲁达。姓聂名鲁达……《水浒传》记得不?花和尚鲁智深大号就叫鲁达。嘿嘿,实不相瞒,我老家也山东那疙瘩的。”
“聂鲁达,咋这耳熟?”
妈的,电视刚刚还说他呢,能他妈不耳熟吗?“见笑、见笑……”我唯恐露馅,忙不迭错过此话茬,“我目前不写诗了,主要写小说,撰写长篇小说。”
“哇,太好了,大哥你写过啥名著没?”
“《乡村爱情》……剧本……赵本山演那个……知道不?”
“你写的?”
“很多人共同参与创作的,有琼瑶啦,金庸啦,大家互动协作……”我搜肠刮肚翻弄出了两位我所知的作家名字,恬不知耻胡说八道,打着提问式的夸张手势,已然不知如何收场:“互动协作,你知道啥叫互动不?”
“哇,大作家呢!我看过琼瑶的《还珠格格》。”胖丫放下手里攥着的一把瓜子,头点得若鸡啄米,乌黑的秀发灯光下一闪一闪,那浓密的弯翘翘睫毛更煞是好看,她一脸景仰,激动万分:“大哥你可真棒呀!没想到我也能认识名人。”
“嘘……”我食指竖吐沫星子密布的嘴唇前,眨了个鬼眼,神经兮兮叮嘱道:“老妹,你小声点,更要保证不许将这件事说给外人听。不然,我惨了。大哥低调,一贯向往安静无扰的生活。”
“嗯哪,嘻嘻……”胖丫捂嘴笑得前俯后仰。
“知道我为啥总往你们洗浴中心跑?”
胖丫捏着填单子的圆珠笔,茫然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寻找答案。
“其实啊,大哥第一眼看到你就暗恋上你了。我今个鼓起勇气向你表白吧,我对你可谓是一见钟情啊!真没料到,这座小小的城市竟会有一个你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女。你在我眼里就像荒芜的沙漠中一缕清爽的……”
“大哥你太露骨了。”胖丫杏眼怒瞪,面呈愠态,我狗屁不通的抒情胎死腹中。
“我……”
正值我手足无措之际,诡谲的是,胖丫却随即又换了副无奈的表情,语重心长说:“大哥呀,你的确很有才华,可我结婚有丈夫了。”
“老妹啊,你那么冰雪聪颖,难道不清楚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吗?”
胖丫甜津津地轻浅一笑,苹果般的粉腮立即呈现了两颗左右对称的可爱小酒窝,一抹情动的妩媚在她羞红的脸庞一闪而过。她不停摆弄手中的圆珠笔,垂眸莞尔:
“大哥,尽管我已经结婚了,但是我们之间还可以做朋友的,对吧?”
我喜上眉梢,不住颔首,连连肯定:“对对对。”
“虽说我拒绝了你的爱意——可是我非常欣赏你识人的好眼光,你的才华横溢,还有你让人敬佩的诚恳……”胖丫停止嗑瓜子了,小指尖不住捣鼓圆珠笔的她如此这般最后说道。
我眯缝着眼儿冲她“嘿嘿”讪笑,一手在吧台上的烟缸掐灭已燃至海绵过滤嘴部分的烟蒂,一手悄悄摸了摸遮羞的大裤衩——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没掉。不过这烟可不咋是滋味,妈的,好像假的——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