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奶奶
奶奶87岁高龄,老得已有半年卧床不起,神智糊糊涂涂,整天一个劲儿要吃要喝,那胃口居然能够消化得了。
一天,老家有人捎信说,奶奶想吃开封纯肉小笼包子,让我给她买。初开始,我以为捎信人传错了话,一辈子吃斋的奶奶可是从来不沾荤腥气呀。迟疑片刻,我还是上街买了一大袋子小笼包子,连夜驱车急匆匆从城里赶回乡下。当我坐在奶奶的床边,大声呼唤她老人家时,可怜的奶奶竟表情木呆,已经辨认不出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孙儿了。我掰开一个包子,眼含热泪递到奶奶的嘴边,奶奶只顾用那没牙的嘴吸溜包子馅,一边吃一边喃喃自语:“香,真香,一辈子没吃过肉,不知这肉味儿恁香。”瞅着奶奶那副饥馋的神态,我真想哭,阵阵发酸的心不禁忆起了童年的清贫岁月……
听奶奶说,我是1958年村里合大伙那一天出生的,自打生下我,全家九口人就苦熬着半饥不饱的日子。奶奶膝下就父亲一个独子,而我上边除了四个姐姐,也是单根独苗。面对两代单传,为老祖宗延续的香火已岌岌可危。因此,奶奶对我特别疼爱,每顿从大伙上领回来一小碗青菜汤,总是把仅有的一点稠菜叶挑出来喂我,自个喝稀汤寡水,满脸浮肿得睁不开眼睛。及至后来,我上了小学,在那一年红薯半年粮的岁月里,端起饭碗就皱眉头,尤其是晌午那顿粗杂面条,涩拉拉地难以下咽。当我饿着肚子背书包上学走时,奶奶时常塞给我一个被榆叶汤染青了皮的煮鸡蛋。这时候,我觉得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人。
在我那发黄的记忆里,逢年过节,家里偶尔割一斤肉改善伙食,这天却成了奶奶的斋戒日。奶奶为了表示这辈子不沾荤腥,连做饭的铁锅也要用锅铲刮几遍,然后再熬一碗杂面糊吃。至于鸡蛋、月饼和糕点之类的副食品,压根就与奶奶无缘。过节时父亲分一份食品给奶奶,她总是唠叨说:“烂腥气,洋胰子味,闻见都恶心。”过后,这份食品自然就归我享用了。奶奶平素最爱吃的是豆腐渣,她经常说:“豆腐渣,炒三遍,拿肉都不换。”可惜,那年月日子清苦,一斤油要打发半年生计,炒豆腐渣只能成为奶奶的一种奢望,唯一的办法是把豆腐渣拌上点盐,搁锅里干炒,吃一口除了咸涩,并不香。
有一年夏天,奶奶打摆子发疟疾,一连几天起不了床,问她想吃啥,思想半天,却要喝野菜汤。当时不少野菜早已茎老叶黄,很难采到新鲜的,我在漫天野地里只寻到一点灰灰菜,回家让母亲熬成汤,还特意多放了点棉籽油,奶奶竟喝下一大碗,最后连碗底的面糊都舔得干干净净,那情景就如现在吃包子一样香甜。
目睹奶奶一反常态的症状,有经验的街坊邻居叹息说:“唉,这老婆一辈子刻苦自个,该走啦,吃衣饭哩!”
闻听此言,我的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奶奶,假如此刻您能够恢复理智,还舍得吃这些东西吗?
想到此,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抹一把泪水走出门外。面对阴沉沉的苍天,我甚至想大声呼喊:索命的阎罗啊,你手下留点情吧,让行将就木的奶奶在通往人生最后的驿站多逗留些时日,补偿往昔岁月中失去的营养。
奶奶呀,奶奶!如今咱家不再贫穷啦,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您想吃啥,尽管说,孙儿去买。奶奶,您可一定要等着孙儿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