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被遗忘的时光(同题征文·散文)
前几天去大姐家,大姐问我,知不知道哪里有修补毛衣的作坊,有件非常喜欢的毛衣破了洞,想去修一下。
我自告奋勇地说,交给我,我会修。
真的?大姐质疑地问。
当然,若修不好,大不了我找人给你修。我响亮亮地回答。
大姐见我如此胸有成竹,就把毛衣找出来递给我。我一看,是件粉色细线薄毛衣,下摆纽扣处有个一元硬币大小的窟窿。当下心里就有些嘀咕,我从来没修过这么大的窟窿,感觉还真是个挑战。
没想到你还会修毛衣。大姐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我可在毛衣厂织过毛衣。我语气上毫不露怯地说。
原来如此,那好,毛衣交给你了,也不急,明年春天能让我穿上就行。大姐如获救星般笑着说。
毛衣拿回来后,心里就多了份惦记。
当天晚上,趁着万物俱静,清闲无事,果断从针线盒里拿出剪刀,和毛衣同色系的线,还有多年不用的钩针,开始穿针引线,准备大战一场。
说实话,当一切准备就绪,台灯下的我,一手托着毛衣,一手握着钩针时,才感觉到脑袋的不灵光。毛线接头处怎么穿引,修补的毛线走向如何,所有针法,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当初学的那点儿手艺,已随着时光的推移原封不动地还给师傅了。
在毫无头绪的前提下,只好求助于百度,果不其然,百度上还真有几张修补毛衣的图片。可图片虽然纹路清晰,在实物上却无法死搬硬套,毕竟毛衣线不仅细,织度还很密。我仔细看了图片,托起毛衣又深入研究纹路,几经琢磨,几番尝试后,再加上往日的一丁点儿记忆,思路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然后剪好一段段毛线,一针一线地开始修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针线在我的手指中一点点穿梭。拉线双钩,上出下进,藏头去尾,不知不觉已到深夜。当我把最后一个线头藏好时,心里悠然升起无限喜悦的成就感。
对我来说,这次修补毛衣,绝对是一次非常深刻的心路历程。那个晚上,若说我彻底达到了一个忘我的境地,一点都不夸张。一衣,一灯,一线,一针,一人,一心,前所未有地紧密结合。那夜,静得只能听自己的呼吸,眼睛紧紧盯着毛衣,看着硬币大小的窟窿在我手中一点点缩小,最后密合,那种畅快的心情,仿佛又回到那段在毛衣厂织毛衣的时光。
算来,那年距离现在已有七八年的光景。那时女儿半岁左右,正值炎炎夏日,邻村的同学兼闺密丽开了个毛衣加工作坊。这作坊不大,仅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里并排摆列着十几台织毛衣的机器,这机器是从外县的毛衣厂拉来的,丽开的作坊算是毛衣厂的分点。开始我只是去找丽玩,后来觉得这织毛衣挺有意思,丽就建议我学来试试,反正没有时间限制,包工活,多劳多得,我也就耐着性子学了起来。
不学不知道,一学才发现,这用机器织毛衣,没有想象的难,却比想象中繁琐。整台机器前后两排,每排近二百多只带舌头的小钩针,每次织毛衣前都要仔细检查是否有断柄缺舌的钩针,若不及时换掉,织出来的毛衣必是残损,不能利用。其次,必先学会加减针,再学会看工艺图。其实,这些都不难,难的是拉着机头摇转时,织错一圈就得拆掉重来,要是织错几圈,就更麻烦。这拆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漏针或断线,在解决漏针和断线的这一过程,别提多虐心了。
不过话说回来,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踏踏实实学上一个礼拜,一定能够全部学会,剩下的就是独立完成自己领的毛衣数量。主管师傅把毛衣的工艺图给我们,然后讲一下注意事项就不管了,我们必须亲自真刀实枪地上阵推动机器织毛衣。
一件毛衣分为前片,后片,两只袖子,共四大片,每片都是单独织就,四片为一套,织得越多,加工费也就越多。织好交给丽,丽检查无误后,给予记工。这些织好的套片毛衣,再由丽送去毛衣厂进行缝合,当然,这以后的步骤,就不由我们操心了。
当我在丽的作坊织毛衣近两个月时,已经到了轻车熟路的地步,几乎很少出错,即便偶尔有个织错的,也可以以最短的时间修正过来。可就在这个时候,由于作坊收益低,既操心,又费力,还不挣钱,丽无奈之下,把机器全部送回去厂里,关了作坊,我们这些织毛衣的工人,也理所当然失去了这份工作。
当初我去织毛衣,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这工作没了就没了,着实未往心里去。可没想到,第二年春天,毛衣厂的师傅找上门来,说想让我们几个在丽的毛衣作坊工作过的人去厂里上班,厂里会派车专门接送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担心去外县路远不方便。早晨六点半上班,下午六点半下班,中午在厂里吃饭,还是包工活,多劳多得,这样的条件,我们也就欣然接受了。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厂里的车就会串三四个村子,接上我们六七个女人。
第一次去厂里,车到了厂门口,漆黑的两扇大铁门上,赫然写着两个醒目的大白字“犬舍”。我很诧异,明明是毛衣厂,怎么成了“犬舍”?细问才知道,原来毛衣厂的大老板爱极了养狗,在偌大的厂房里,隔开了一个大院子,搭棚建笼子,在里面养着二十几条狗。什么黑贝,藏獒,金毛,哈士奇等等,都是大个头的狗种。大老板还专门雇人每天定时定点给狗做训练,并且还每天买几十斤猪肉来喂狗。说实话,那时候觉得狗狗的日子过得真幸福。
在养狗院子的最深处,是我们织毛衣的厂房。厂房是三角形青瓦顶,起到冬暖夏凉的作用,里面又宽又大,明亮通风,整齐地摆列着几十台毛衣机和几十台缝合机,一共算下来,足足可容纳百十来号人。
应该说,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我们六七个女人本就熟识,来回路上有说有笑,什么家长里短,生活趣事,说笑逗乐样样不漏。
一群女人里,我年龄最小,刚刚二十岁出头,身体好,精力旺盛,每天摇晃机器织毛衣,动不动就是满身大汗,吃得也特别多,可偏偏就是不长肉。一米六三的身高,体重也就一百斤,身材好,爱说笑,惹得厂子好几个本地人要给我说对象。和我一起的几个姐妹还一个劲起哄,开出这样那样的条件,不然就不让我嫁。看着他们天南地北地给我做媒,我们知情人早已笑的直不起腰,直到我说,我已经是孩子的妈了,那几个本地人才知道被戏弄了,转身就去追打我的几个姐妹。
当然,在厂里,我们也是一群积极热情勤劳的娘子军。工作时,每个人面对一台机器,拼命地左右摇动机头,手指灵敏地加针减针,整个厂房里传来的都是咣咣当当和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时候,我们谁也不认输,你落我一个前片,我就追你一个后片,你落我一个后片,我就比你多织一对袖子。就这样,每次发工资时,我们几个人的工资都相差无几。
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女人就会找个饭店,点几个小菜,来几瓶啤酒,开怀畅饮一番。有次,厂里接了一批军队上的毛衣,线粗工重,我们加班加点,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这批活计,大老板开心之余,主动请缨,下班亲自开车送我们回家,半路上,大老板找了家不错的饭店要请我们吃饭,以示犒劳,我们几个女人连哄带骗,外加拍马屁,直说大老板懂得体察民情,为人正派,是个好老板,以后给我们长长工钱,就会更深得人心了。几句话,说的大老板眉开眼笑,心花怒放,从那之后,没少请我们吃饭。
记得从作坊到厂子,我学会了织毛衣,却一直不会修毛衣。一个完好的毛衣片,因为几个漏针拆掉重织很可惜,所以师傅们就学会了修补漏洞,再后来,几个心灵手巧的工人也学会了。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找不到头绪,不知如何去修。直到有一次厂里织一批童装,极细的拉毛线,织的松,针角大,厂里的厂花格子就鼓励我试着学修毛衣,在格子的指点下,我托起毛衣,对着光一照,毛衣线路的来龙去脉一览无遗。见此情景,我按着格子说的方法,一点点修补漏针,填补窟窿,一针一线,一上一下,没一会儿就把那毛衣片上的漏针修了个完好无缺。
第一次修好毛衣片,那种开心的感觉无法形容。后来又慢慢练习修补大一点的窟窿,在手与针的密切配合下,再一次取得圆满成功。以前织的毛衣有了漏针或窟窿,都是找师傅或者会修的工人帮忙,人家有空给你修,没空就得等着,那有求于人的感觉真不好。如今,自己也会修了,且修得非常不错,一种如释重负,超脱非凡的感觉填满了心房。
我知道,我的这些进步离不开格子的帮助。在我心里,对格子除了感谢之外,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惋惜。
第一次见到格子,还是在丽的毛衣作坊,格子从厂里来作坊给我们讲解工艺图,那时候,我就对这个才貌出众的格子印象非常深刻。直到我来到厂里工作,才有了更多和格子接触的机会。
格子是毛衣厂本地人,身材好,模样清秀,说起话来声音柔柔的,惹得很多人都愿意和她亲近。当然,我知道大家喜欢格子,并不单纯地因为格子的外表,更重要的是格子有一手好活,什么工艺,什么问题,到了她手里都会迎刃而解,另外,格子心底善良,又愿意帮助别人,人缘特别好,所以被称之为厂花。
来到毛衣厂我才知道,格子在这里工作已有四年时间,无可厚非地成了这里的老员工。格子精湛的技术,总是能以最快的时间织好工艺图的样品,为厂里做出的贡献不计其数。格子和我年龄相仿,可我已是孩子的妈妈,而格子却似乎连个对象都没有。熟识后,格子才告诉我,她有个相恋四年的军营男友,再过两个月就会复原回来和她结婚。
格子每次提起男友,都会满脸欢喜。格子说,她们高中时就好上了,后来高考双双落榜,她进了毛衣厂,男友选择了军营生活。好在两人一直坚守着最初的爱情,每月都会鸿雁传情,以寄相思,几年来,他们的感情从未改变过。
眼看男友就要复原归来,格子说,秋渐凉,要亲自给男友织件毛衣,等他回来正好穿上。我笑格子,像个要出嫁的小媳妇儿,心心念念都是小相公。格子听了,笑的很害羞,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那天,下午六点半,我们准时下班。我和格子打招呼,格子说,她选了上好的羊绒线,趁下班时间,她要用厂里的机器给男友织毛衣。看着格子满脸的幸福,我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可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去了厂里,却听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消息。
格子死了。
厂里人说,昨晚格子织好毛衣,已是夜里九点左右,回家的路上碰见几个喝了酒的小混混,硬生生把格子带到荒郊野外给糟蹋了。格子满脸泪痕,衣衫不整地回到家,在父母的逼问下说出了实情。父母百般劝慰,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格子还是喝了农药,死在家中。他们说,格子死时,怀里还抱着给男友织的那件毛衣。
那天,我哭了一天,为苦命的格子,为格子即将得到却又失去的幸福。一朵花一样的生命,就这样悄然离世,她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摧残凋零。格子,以她自己的方式,捍卫着心中对爱情的憧憬与忠贞,然而,那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我除了难过,落泪,却不能为格子做任何一件事。
厂里给了格子家一些补偿,那几个小混混几日后也被绳之于法。然而,那些伤痕却不能轻易抹去,厂里的工人因为格子的事,也消沉了很长时间。
毛衣厂里的工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渐渐地,格子的故事,知道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有些人还记得,也因了人事已非,不再刻意提起。
后来,我再次怀孕,不得不辞去了毛衣厂的工作。在我怀孕四五个月时,又去过一次毛衣厂,昔日一起工作的朋友们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聋哑残疾人成了毛衣厂的主力军。听一些知情人说,随着科技的发展,电脑数码操控织毛衣,已经逐渐取而代之人力推动机器织毛衣,厂里生意不景气,很多人因为不挣钱离开了厂子。这些聋哑残疾人是大老板从外地联系招聘来的,一是给他们一个学技术再就业的机会,二是为了继续维持毛衣厂的生计。
是啊,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每一个新事物的诞生,必定会有一个旧事物面临淘汰。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毛衣厂,潜意识里觉得,那里已不在是我熟悉,我喜欢的一切。我想,当初我之所以喜欢那份工作,更多的是喜欢那时候我们这群人所营造的气氛,有热闹,有奋进,有努力,还不缺乏竞争。
如今,我在毛衣厂工作的日子已经过去许多年,甚至,现在毛衣厂还是否存在我都不得而知。那年唯一留下的念想,就是格子帮我选的一根修毛衣用的小钩针,那是一根机器上再寻常不过的钩针,为了拿着方便,格子还帮我在根部缠了一截厚厚的白线。这根小钩针背后,除了那段时光,同样还有格子的音容笑貌和人生的悲欢离合。它所承载的记忆,是一串生命必不可少的成长历程。
不知不觉,那根钩针已经在我的针线盒里躺了这么多年。若不是要给大姐修毛衣,恐怕我依然忽视着它的存在,而那段织毛衣的日子,也依然被我尘封在记忆里。
大姐的毛衣修好了,虽已失去我原有的水平,但那个晚上,我认真投入的感觉,却美妙至极。我想,我会将那份感觉与那段似乎被遗忘的时光,再次铭记于内心深处。
我也曾痴迷于织毛衣,还用开司米织毛衣,呵呵,现在想想,都是疯子干的事情。
不过时光怎么流逝,还是会留下最真的情谊,时刻温暖此刻的我们。
抱抱如画。
那年的记忆,甜蜜,温馨,永存心间。劳作的快乐,无以伦比。
织毛衣,修毛衣,也就是诸如此类的针线活,作为女人,应该会。是一种女人味的体现!
如画有此经历,是一种财富!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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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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