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落日灰烬

　　要真正体验生命，
　　就必须站在生命之上！
　　为此要学会向高处攀登！
　　为此要学会----
　　俯视下方！
　　要真正体验爱，
　　就要学会-----
　　就不可能自由。
　　
　　根据抱负远大而且坚定的狼对狡猾的雌性狐狸所拥有的权利。
　　现在已经开始实施了，二世风流对春暖花开当然是谈笑自如。
　　他对她说；“啊哈！这倒有趣：自我被判死刑以后。我一生中知道的那些诗句都记起来了。每当有族类问起我，我那些诗的念头是从何而来时，我总要努力把这个问题再想一遍，每次的回答也不一样。”
　　“这是衰败的迹象……”春暖花开小姐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了几遍；“这是衰败的迹象”
　　在隔壁房间里，最后他终于注意到和听见了这句话。
　　“她声音微弱，”二世风流想，“她口吻中那专横的性格分毫无损。她为了压住火才放低了声音。”
　　“谁在那儿？”他对她说，态度很温和。
　　“律师，要您在上诉状上签字。”
　　“我不上诉。”
　　“怎么！您不上诉，”春暖花开说着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怒火：“请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此刻我有赴死的勇气，不至于太让兽世间笑话。谁能对我说，两个月后，长时间呆在这潮湿黑牢里，我的状态还会这么好？我预料还要跟道士与和尚见面，跟我父亲见面……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我不愉快的事了。让我死吧。”二世风流说着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给我买的那玻璃衣裳呢？该破碎了吧！其实这上诉也是玻璃衣裳啊。”
　　这个意外的障碍把春暖花开小姐性格中高傲的那部分完全唤醒了。在牢房开门之前，她未能见到父亲耳闻目睹和无足轻重先生。便把一腔怒火发泄在二世风流头上。她崇拜他，然而在这一刻钟里，她却诅咒他的性格，后悔爱上了他。她从中又看见了从前在候爵府图书室用令她心碎的语言百般辱骂她的那个高傲之狼崽。
　　“为了你家族的荣耀，上天应该把你降生为雄性，”他对她说。“至于我，要是在这种令兽厌恶的日子里再过上两个月。就会成为可能编造出种种卑鄙无耻而遭到诽谤的目标。唯一的安慰就只有你这个疯子雌性的诅咒，那才叫傻呢……那好吧，后天早上，我就跟一个以冷静和技艺高超著称的族类进行决斗……”
　　“非常高超”魔鬼一方说，“他弹无虚发。”
　　“好吧，但愿如此”春暖花开小姐仍在滔滔不绝地说。
　　“不，”二世风流对自己说，“我不上诉。”他决心已下，遂陷入梦幻。
　　在幻境中二世风流有时候还是清醒的，好像他睡着了也要比别个族类明白。你看这时他还能够认识到，兽和兽之间的关系，就是最亲密的关系也都是穿着玻璃衣裳，只能呵护，不能碰冲。前者为之漂亮，后者容易破碎。如今被他破碎了的他和燃烧的奶球这件玻璃衣裳，她会不会呵护呢？
　　在二世风流幻境中，这时已经不是野国首都记时而是狼王国记时的八点钟，邮差照例顺路将报纸送到这里，冷冻知识先生看过之后，爱莫能助踮着脚把报纸放在燃烧的奶球床上。随后她醒了：她读着读着，突然慌乱起来。美丽的手抖个不停，她一直读到这些字……十点零五分，他停止了呼吸。
　　在他的幻境中她将痛哭。他心中说；“我知道她的，就是我想杀她也没用，一切都将被忘记。我企图杀死的那个雌性将是唯一真心为我的死而哭泣的雌性。”
　　“啊！这是一个对比！”二世风流想，在春暖花开小姐继续跟他吵闹的那一刻钟里，他在另一个幻境之中，他只想着燃烧的奶球。尽管他也常常回答春暖花开小姐的话，他还是不能把他的心从对绿叶成荫那间卧房的回忆上移开。他看野国首都的报纸放在橙黄色绸面有指缝的被子上。他看见一只如此白皙的手痉挛地抓住它。他看见燃烧的奶球在流泪……他眼看着眼泪一滴滴流过她那张可爱的脸。
　　春暖花开小姐从二世风流嘴里什么也得不到，就把人世间的律师请了进来。幸好律师是从前是人世间动物训练营来的，曾经是燃烧的奶球的老师。他反对兽世间所有的决定，。二世风流打算以尊敬的态度对待他，就向他逐条陈述理由。
　　“说真的，您这样想也可以，”人世间的律师最后说，“不过您还有整整三天可以提出上诉，而且每天来是我的责任。如果两个月内监狱底下有座火山爆发，您就可以得救了。”
　　他望着二世风流说。“就是没有火山爆发，你也已经得救了”
　　二世风流不明白这个人世间律师在说些什么？反正他所说的肯定不是坏话。所以，他和他握手。还说“我谢谢您，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会考虑的。”
　　春暖花开小姐终于和人世间律师一起出去了。
　　二世风流觉得他对律师比对她怀有多得多的友谊。
　　酣睡中的二世风流，在梦中他感到有眼泪流到了自己的手上，野国记时一个钟头以后，二世风流醒了。
　　“啊！又是春暖花开小姐，”他在迷迷糊糊中想，“她保守她的策略，别用温情攻打我的决心了。”他想到一场新的悲怆景象，心中一阵厌烦，便闭目不睁。
　　这时候一哄而起逃避妻子的诗句浮上了他的脑际：“我藏进云层里，不见月亮”
　　忽然听见一声奇怪的叹息，他睁开眼睛，原来是燃烧的奶球。
　　“啊！我死前又看见了你，这是幻觉吗？”
　　他大声叫着扑在她的脚下。
　　“对不起，狼妈，我在您眼里不过是个杀你的凶手罢了，”他完全醒了。
　　“先生……我来求您提出上诉，我知道您不愿意……”她哽噎着喘不过气又说不出话。
　　“请您宽恕我。”他立即又说：
　　“如果你想让我宽恕，”她对他说，站起来投进他的怀抱；“那就立刻对你的死刑判决提出上诉。”
　　她在她脸上印满了吻；“那这两个月里你每天都来看我吗？”
　　“我发誓。每天都来，除非我丈夫反对。”她说；
　　“我签字！”二世风流叫道。“怎么！你饶恕了我！这可能吗！”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他疯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什么，”她对他说，“你把我弄疼了。”
　　“把你的肩膀弄疼了，”二世风流的眼泪哗地下来了。他稍稍离她开些，在她的手上印满火一样的吻；“我最后一次在绿叶成荫你的房间里见到你，谁能料到竟会有这样的事呢？”
　　燃烧的奶球后悔道；“谁能料到我会给了耳闻目睹先主写那封诬告信呢？……”
　　“你要知道，我一直爱着你，我只爱一个你。”二世风流说。
　　“真的！”燃烧的奶球叫道，轮到她喜出望外了。她靠在他身上，他跪着。他们泪眼相对，久久不说话。
　　二世风流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过了好久，他们才能说话。
　　“那位年轻的主角太太；”燃烧的奶球说；“不如干脆叫她春暖花开小姐吧。我开始真的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了！”
　　“它只表面上真实，”二世风流回答说。“她是我的妻子，并不是我的情人……”
　　他们上百次地互相打断，好不容易把互相不知道的事情讲出来了。那封给耳闻目睹先生的信是指导燃烧的奶球的小道士写好，由她抄的。
　　“宗教让我干了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她对二世风流说，“我还把最恶劣的段落改得缓和了些呢……”
　　二世风流的兴奋和幸福向她证明了他已完全原谅了她。
　　他还从未爱得这般疯狂。
　　“不过我认为我还是虔诚的，”燃烧的奶球接着对他说。“我真诚地相信天主；我也相信----而且也得到证实；我所犯的罪过是可怕的。自从我看见你；甚至你朝我开了两抢之后……”
　　说到这儿二世风流不顾她反的对，连连吻她。
　　“放开我。”她继续说，“我想跟您讲清楚，免得忘记……我一看见你，所有的责任感都消失了。只剩下对你的爱，或者说爱这个字还嫌太弱。”
　　“我对你只感觉到了我只应对天主感觉到的那种东西：一种混合着尊敬，爱情和服从的东西……实际上；我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唤起的是什么？你要对我说给看守一刀，我不待我想就会去犯罪。在我离开你之前，你把这个给我解释清楚吧。我想看清楚我的心；因为两个月后我们就要分别了……顺便说一句。我们是要分别了对吗？”她对他说着，嫣然一笑。
　　“我收回我的话，”二世风流叫道，站了起来；“我不对死刑判决上诉了，如果你试图用毒药、刀子、手枪、木炭或其它方法结束或缩短你的生命。那我对死刑判决还上诉什么呢？”
　　燃烧的奶球的面容突然变了，最温存的柔情让位于深沉的遐想。
　　“我们要是马上就死呢？”最后她说。
　　“谁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我们还有什么？”二世风流答道，“也许是痛苦，也许什么也没有。难道我们不能甜甜蜜蜜地共同过上两个月吗？”
　　“两个月，那是许多天呀。我永远不会有这种幸福的！”她说；“你也永远不会有这种幸福的！”
　　“永远不会，”二世风流大喜。重复道。"我跟你说话，就象跟我自己说话一样。天主不容我夸大。”
　　“你这样说话，就是命令我，”她说，露出了羞怯而忧郁的微笑。
　　“那好！你以你对我的爱发誓，不以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方式谋害你的生命……你要记住，”他补充说，“你必须为了我儿子活下去。春暖花开小姐一旦成为鼓起勇气候爵夫人，就会把我儿子扔给仆从。”
　　“我发誓，”她冷冷地说，“但是我要带走你亲笔写的，有你签字的上诉状。我亲自去找人世间的法官律师先生。”
　　“当心，这会连累你的。”他说。
　　“在我来监狱看你之后，我就永远成了野国首都和整个绿叶成荫街谈巷议的主角了，”她神情悲痛地说。“严厉和廉耻的界限已经被我越过……我是一个丧失名誉的雌性，真的，这是为了你……我还要什么呢？”她的口气那么悲伤。
　　二世风流拥抱了她，感到一种全新的幸福。这已经不是爱的陶醉，而是极端的感激了。他第一次看到她为他做出的牺牲有这么巨大。
　　可惜有个好心的族类告诉了冷冻知识先生，他妻子去监狱看望二世风流，她在那儿呆了很长时间。所以过了三天，他派了车来，明令燃烧的奶球即刻回绿叶成荫。
　　这种残酷的生离死别使二世风流从这一天开始就不那么顺了。
　　野国记时这一天两、三个钟头以后，有个族类告诉二世风流：
　　“先生，有个名叫老菜叶的作家求见。”
　　二世风流心绪恶劣，这个什么作家老菜叶使他大为脑火。因而他决拒绝这些不三不四者的探望，那料这个老菜叶既然是作家也决非是善良之辈，不待二世风流同意就进来了。他口中念念有词：
　　晚秋的风，
　　吹皱了一池的心事。
　　心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难以平息。
　　让历史品尝到什么？
　　叫难以忘记，
　　或者是已经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