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定性的，脑子里的想法经常是或左或右。
　　 阿冰就是这样，远在云南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什么时候有空儿就来玩玩。朋友说云南的好，好在哪儿？云南四季如春，山好水好人好……朋友说了一大堆，阿冰听到最后只是呵呵地一笑，然后在电话里说什么时候清闲了，一定，一定去看看。阿冰像是给朋友保证，一连说了两个一定。一定是说了，但什么时候能清闲下来，就连阿冰自已也没个准头。
　　 生活就像一团麻，一天忙到黑，阿冰早把他那两个一定忘得一干二净。阿冰再次想起那个一定的时候，是与老婆吵架以后。女人真的难缠，整天叨叨。阿冰想象不出，没结婚前没有人给老婆叨叨时，她的嘴是放在哪儿的。当初看她也不错，讲情讲理，长得也俊俏，细皮白肉，唇红齿白，挺惹人喜爱的。那时自已也特意地打扮，人模狗样地在她面前晃荡，想讨得人家的欢心，恨不得立刻把她追求到手。现在人是追到了，可谁曾想过呢？哪是求一老婆呀，正宗请一领导回来，还是一“话痨”。
　　 女人不识好，打打好多少。阿冰紧握拳头的时候，真的想教训教训这一话痨。可阿冰还是松开了藏在裤子口袋里的拳头。其实，阿冰的拳头有和无是一样的。因为，那个拳头根本就没拿出来。阿冰在心里给了自已一个说法，打女人不算本事，打了她，她会嚎，她哭了，孩子会跟着哭，那就乱成一团糟了。再说，自已也不是没见识过“话痨”的本事，啼啼哭哭扔下孩子一个人就回娘家。自已带着孩子，孩子哭闹，要奶没奶，那日子过的真叫个累。阿冰心灰意冷，咱斗不过你，但咱惹不起躲得起吧，咱走人好了。阿冰收拾了包包，偷偷走人。
　　 阿冰乘上车，车子开了才打电话给朋友。
　　 阿冰说：“阿泰，我去你那儿了!”
　　 朋友阿泰问：“什么时候？”
　　 阿冰：“就现在！”
　　 阿泰：“你小子骗人吧，一定一定说有三十回了。”
　　 阿冰：“真的，我已在车上。”
　　 阿泰：“那好，我现在打电话给南京的朋友，让他给你买火车票去，到时让他在车站接你，他是位警察，你到南京时给我电话，我再打给他。”
　　 阿冰与阿泰在好好嗯嗯的回答声中挂了电话。到了南京，阿冰打的去了火车站，到达火车站就给阿泰电话，阿泰在电话里吱吱唔唔地说，他的朋友出差了，不在家。阿冰问那咋办？阿泰说：
　　 “你可以跟浙江开曲靖的班次，也可以跟XXX次开昆明的火车，到达时再转车，也可以跟直达的车，直达曲靖。你打硬铺是245块，软铺是747块，如果坐飞机有特惠，特惠比原价便易500多块，如果……”
　　 阿冰听烦了，我操你大爷，比自已的老婆还“话痨”。阿冰生气时想着这话茬，在电话里也给带上了，“我说他大爷，你就直说了哪班次的车票好买就得啦。”
　　 阿泰这才停下他如同广告式的介绍，“现在不知能不能买到，三点多的，直达曲靖。”
　　 阿冰气呼呼地关了手机，站在人群里排起队来。到达窗口时，他递过钱去，说买下午去云南曲靖的票。售票员看了一眼阿冰手中的票票，说直达曲靖的车票没有硬坐，只有软卧。阿冰问多少钱，售票员回答747。阿冰心里嘀咕，简直就是打劫，硬软相差500块。
　　 上车，在阿冰的眼里看起来感到好笑。这南边的人要到北边，这北边的人要去南边，西边的人赶着去东边，东边的人呢？又去西边。这火车整天就装着两条腿的动物来来去去。阿冰进入软铺车箱，随着火车的隆隆声，惭惭地睡着。上了下，下了上，进进出出，到他醒来时，卧室里的人不知换了几朝。车子到达一个小站，卧室内有人下车，阿冰坐起来看着窗外，外边有人叫卖着。车子停了十分钟，然后继续前进。卧室里来了位中年男人，嘴里带着酒气。他坐下后从包内取出食物，大口大口地嚼着，嚼完就拿起矿泉水咕咚咕呼地喝起来，视若无人。阿冰拿起自已的杂志，也视若无人地看着。车到了什么地方，阿冰不知，只是看到车窗外的山，山上的土是红的。列车上，陌生人与陌生人总能打破那份沉静。中年男人吃饱喝足以后，才想起同室的阿冰。他省略了交谈的序言——贵庚，哪人。而是直接问阿冰，兄弟去哪儿？阿冰出于礼貌，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来。
　　 “曲靖。”
　　 中年男人说：“还早着呢！还要一天的路程。”男人接着问道，“去那干嘛？”
　　 这次阿冰并没有看他，“玩！”
　　 男人说：“你现在的年纪正是玩的时候，我现在是玩不起来了。”
　　 阿冰看书时间长，也不想再看了，聊就聊聊吧。阿冰问他，你去哪儿？那人回答，下一站就到了。男人回答完抽了支烟，与阿冰客套着，阿冰摆了摆手。男人点燃烟后，就打开了话“盒”子，开始了他的话题。我是K市人，去N县城卖车。阿冰问，你那里有车？男人回答说是的，他在那里跑出租，共有八辆出租车。阿冰说一定是生意不好，他说不是的。阿冰说生意好为什么还要卖车。他说，说来话长。总之你也不认识我，我也不怕你笑话，我那老婆外面有人了。阿冰说，你们离婚了？他说正在离，这次来就是处理财产的。阿冰对此事不想多问，再说与已无关，便又拿起了那本杂志。那个男人继续说着，说到什么时候，阿冰不知道，因为他慢慢地睡着了，书还卡在脸上。阿冰醒来时，天已黑了。火车上开始卖饭，阿冰买了盒饭，吃完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火车又到了一个小站。那个男人下车，上来了个女人，这女人四十岁左右，个头高高的，一米七几的样子。她进来拿着车票，把行李与衣服放在了阿冰的上铺。人却一屁股落坐在对面的床铺上。女人的每一个动作是那么的自然随意，像是在自在的卧室。坐下后，她从包里取出一面镜子，拿着纸巾在脸上轻轻地擦拭，然后认真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已。她把目光越过镜子，正好与阿冰的目光相遇，女人露出笑容。女人对人没有陌生感，她放下手中的镜子，从柜子上拿起阿冰的另一本杂志。女人拿了杂志后才对阿冰说，给我看看可以么？阿冰轻轻一笑，不可以，书已经到她的手上，这属于先斩后奏。
　　 “你是J省人吧！”女人问。
　　 阿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你怎么知道？”
　　 女人呵呵一笑，“天下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阿冰看了她一眼，她穿着很素，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显得花枝招展。但女人身上有一种气质，这种气质是阿冰一时无法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阿冰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是J省人的，如果这话放在平时，阿冰一定会说，你就吹吧！阿冰把目光收回，依然落在杂志上。女人看着阿冰，可能是看阿冰小于她，也可能是她随意的性格，对阿冰说：
　　 “帅哥，不理睬人呢？”女人是以逗他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
　　 阿冰微微一笑，感到这女人真的有点儿“自来熟”，她很健谈，但不像老婆那样的“话痨”。她一页页地翻看着杂志，像是走马观花。翻完了，就将杂志递过去。并不是放在柜上，而是放在阿冰的眼前，用下巴示意一下，要与阿冰交换着看。阿冰感到无奈，只好把手里的杂志递给她，再接住她的杂志。
　　 女人接过杂志，在阿冰的眼前一晃，说：“就是它告诉我你是J省人。”
　　 阿冰心里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这样，她是看这两本杂志都是J省的出版物。阿冰对着她嗯了一声。
　　 “你不爱说话？还是不想和女人交谈？”女人问他。
　　 阿冰心想，要是在家里，都是熟人，你能侃得过我吗？阿冰对着她说：
　　 “人，天天要说话，如同天天要吃饭。”
　　 女人哈哈地笑起来说：“有道理，有道理！很哲理。”
　　 阿冰说：“哲理谈不上，这就是生活。”
　　 女人说句嗯，然后问，“那你每天如何生活？”
　　 阿冰看着这个女人，似笑非笑地说：“大姐，这是隐私，不能说。”
　　 女人说：“切，还隐私呢，我又没问你们男人那些破事。”
　　 阿冰感到坐车也能坐累了，一天一夜的车把他坐得身板发硬，有了这女人的交谈倒显得几分提神。阿冰放下书，说：
　　 “我，没有破事，想有，也没有那缘份，每天就是吃饭，喝酒，看看书，泡杯浓茶坐在椅子上偷偷地看女人。”
　　 女人看着阿冰，也把书放下，“你们男人怎么都生有这份贼心呢？”
　　 阿冰给予了强调，“不！我指的是自家的女人。”
　　 女人哈哈地笑起来，“原来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啊！”
　　 随意地瞎扯，没有主题，女人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她一时叉开双腿，一时合并起来，但那双手放的位置从不改变。当她一边说一边做动作后，手就会放在两腿的中央，捂着她那个身体上最软的部位。她说：
　　 “在这方面我是最“佩服”我的舅舅啦。我生气时会骂舅舅不是人啦。他不和舅妈同床，到外边和别的女人却厉害得很啦。去年吧，那一片住户的电费他承包了。收了一个月的电费，三千多块啦，不交到银行，却拿去睡女人啦。那一片的女人也贱得很勒，其实就是在骗他的钱啦，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啦。半月不到，钱就没啦，口袋一个子也没有就回来啦。供电局掐了那片儿的电，人家跑门上骂，说是把电费用了害得人家每天受罪，这大热天的没电能行吗？真缺德。他家很穷，还去嫖女人，这人我是真的服了他啦。后来舅妈哭着跑我家去，要死要活的啦，我看不下去只好给她钱垫上啦。”
　　 阿冰听出来她是江南D市人，和他是同省的。因为她说话快，便抛开了普通话，话语的末尾都带上了方言“啦”字。
　　 阿冰说：“你舅舅是够厉害的。”
　　 女人像是寻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或是对自已的演讲来了兴致，继续着她的激情演说：
　　 “我姥姥九十岁了，每次我们回去看姥姥都会买上东西给她，走时还会留点钱给她啦，钱不多，只是二千块钱。可就这钱，舅舅也偷偷地拿出去嫖女人，哼，他真的不是人啦。”
　　 阿冰笑了笑，“你舅舅是够风流的。”
　　 女人说：“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的啦？”
　　 阿冰瞪着她，学着D市的方言，“大姐，面不能太广，伤人的啦！”
　　 女人：“呵呵，是的，但好男人还是不多的啦！”
　　 阿冰：“我可不像你舅舅，我每天只是看书，或是上网。”
　　 这女人健谈的程度，可以说，对每一个话题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她听阿冰这样一说，就问阿冰：“上网？一定网恋过啦！”她的口气是那么的肯定。
　　 阿冰：“没有过。”
　　 女人问：“没和网上的美女视频过？”
　　 阿冰把话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了，“视过！”
　　 女人：“没有中意的？”
　　 阿冰：“不！”
　　 女人：“哪为什么啦？”
　　 阿冰看了一眼女人，她说完话又把双手放在她的“咪咪”上。虽然这女人显得特唠叨，但是在这境界里，与之调侃几句也不失情调。阿冰风趣地回答她：
　　 “看着梅子酸牙，干咽口水没劲。”
　　 女人从她的“咪咪”上拿开双手，哈哈大笑，边笑边做着动作，说：“终是露出男人本性了，原来是远水不解近渴啦！”
　　 阿冰说：“也有近水。”阿冰看到女人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那张脸像是春风里的桃花，便又逗着她。
　　 女人猎奇地问：“喝啦？”
　　 阿冰：“家中有水，咱不缺。”
　　 女人听了阿冰这句话，突然沉默了。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片刻穿上鞋子走出去，站在门口的过道上面对着窗外，窗外模糊不清的大山飞过即逝。车箱外一片漆黑，火车进入了隧道，片刻又暗明起来，可以看到远处人家的灯火。女人又走进卧箱，边走边理摸着自已的上衣，一只手掸打着裤子上的灰尘。
　　 阿冰的手机响了，“阿冰，你死哪去了？一天一夜不归家呀！”
　　 阿冰不说话，手机的音量太大，连女人都听到通话的内容。
　　 老婆在电话里问：“你现在在哪儿？”
　　 阿冰愣了一会儿，没好气地说：“在天上。”
　　 阿冰的话语，让女人感到非常的生硬。
　　 “是你老婆？”
　　 阿冰没有答理她，继续听着女人在电话里发火：“你上天了？那好，地上的你不问我也不问了，我丢下孩子也走人去。”
　　 阿冰说：“等你什么时候把话给叨叨完了，我就回去。”
　　 可能是老婆听到手机里的“轰轰”声，意识到阿冰是在火车上接她的电话，她的火气顿失，再说话时，鼻子里带着抽泣声，“阿冰，你要去哪呀，都是我不好，你回来好么？！”
　　 阿冰不再说话，关了手机。
　　 “是你老婆打来的？”女人问。
　　 阿冰嗯一声。
　　 女人说：“大男人啦，怎么跟女人似的，也会睹气啦。”
　　 阿冰心里不好受，因为心里装着老婆刚才的那句话，丢下孩子也走人去。阿冰向下挪了挪身子，扯上毛毯睡觉了。
　　 阿冰醒来的时候，女人坐在对铺上看着他。
　　 女人说：“你睡得好香，早已开饭了，但我没叫你。”
　　 阿冰穿上鞋子，拿上毛巾出去，女人在他的身后说：“快点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去。”
　　 阿冰回来时站在门口，等着餐车的到来，可女人说要到餐厅去吃，她出来扯上阿冰就走。阿冰不是第一次坐火车，知道火车餐厅里饭菜可贵了。但在她的拉扯下又不好说不去，只好跟着她走进餐厅。阿冰很快就吃好了，站起来要买单。女人手里拿着筷子示意他坐下，喝完最后一口汤，扯一块餐巾纸在嘴上擦了擦，说：
　　 “我请客那要你买单呢！”
　　 阿冰还是将钱包掏出来，女人狠狠地打在阿冰的手上，“我要生气啦！”说完，女人将钱递给了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