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娜昨夜又梦见妈妈了，还有儿子，还是以前的旧院，种着豆角和西红柿，豆角嫩绿嫩绿的铺了一窗，西红柿好像熟了沉甸甸的垂着头，妈妈依旧站在那个锈色的铁门边殷切地盼着苏娜回家，她还是那样年轻，齐耳短发，贤惠能干。笑着对苏娜说：“回来就好。”苏娜还看到蹒跚走路儿子正坐着她买的那辆三轮童车满屋乱骑。
　　 醒来后的苏娜盯着天花板就想如果时光能倒回去该多好？妈妈永远那么年轻，儿子还没长大。一切都可以重来。可是时间怎么过的就这么快呢？一眨眼，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妈妈就老了，儿子变成了大小伙子，掐指算算来北京居然已经过去九个年头了，记得她刚来北京时候妈妈就像是梦里那样年轻，儿子，儿子不过刚上小学，怎么这么快呢，在想想自己现在年龄苏娜不禁唏嘘不已。
　　 旁边的云飞裹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苏娜睡眼朦胧环顾一圈这刚搬进来的新家属房，空间比以前小了很多，但是在苏娜精心安排下，倒也有条有理，来公司九年这是第四次搬家了，第一次好像还是在四环，后来，后来呢？苏娜手边定的七点闹铃把自己从回忆中惊醒，想想今天自己的任务还一堆呢，不能在耽误时间了，急急起床穿衣，刚打开门，一股潮湿扑面而来，门外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境，迷蒙蒙一片，又起雾了，雾很大，对面办公楼都像海市蜃楼似的在云端里飘飘渺渺，公司周围浓绿的树，昨天还青翠像要滴出水似的叶子，今天已变成画家笔下的水墨画，淡白的几乎虚无，四周的空气是湿漉漉的，让苏娜恍惚还在梦中的感觉，及至视线停在家门口那一辆辆货车，才想起今天是公司搬新家的第三天，苏娜伸个懒腰回屋洗漱完毕后拿出昨夜剩的饺子馅，一边擀皮一边催促云飞起床。其实云飞早醒了，靠在床头吐云吐雾地吸烟，直到桌边电话响了起来，云飞才慌乱起身收拾。苏娜又开始叠被，收拾屋子，苏娜这边才忙完，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是财务小琪催账，苏娜拿毛巾擦擦面手，拿起文件夹急匆匆走出去，好在家属房和办公楼不过十米，去办公楼就像串门似的简单，大院里人们已经都忙碌起来了，隔壁的亚茹和李瓶已经去上班了，门头上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滴水，食堂隐隐飘出烙饼的香味，装卸工和司机拿着饭盆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去打饭，院里的货车鸣着喇叭，滴滴嘟嘟响个不停，车子驶过扬起一阵阵尘土，远处王队的大嗓门正扯着脖子骂：“昨天谁开的8830*？非要开到到一滴油都没有才加油？”还有付总穿着那件浅灰色三紧服在大楼前和货台来回巡查，斜对面司机宿舍门口有人洗衣服，有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开玩笑，对面二楼财务室不停有人来回走动，好一派热闹景象。新搬的财务室里有点小，挤得满满的，苏娜才进去，前排亚茹撅着嘴问：”昨天谁用我电脑了，弄得乱七八糟的。“苏娜想起昨天自己晚上回来用她电脑打了一份明细，不过一分钟时间，怎么就乱七八糟了？正要回嘴，亚茹像和谁置气似的说：”我今天设上密码，看谁再用。“苏娜在一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想都是公司的电脑，办的也是公事怎么就成了你的专属产品了？平时姐长姐短喊得亲热，却原来是这个样子，心里不由憋着气，想顶她两句又怕吵起来反而不好看，想起昨天发票单据需要重新整理一下发邮件给莲子，运费和现金还没有交，还有昨天网点报销单还要找武总和付总签字，事情还挺多，就忍了下来，下楼报运费时却又遭到时梅子和桂姐调侃：“哟，瞧瞧人家苏娜，越来越年轻了，打扮得跟小姑娘似的。”苏娜瞧瞧她俩的水桶腰心里暗骂：“奶奶腿的，这也嫉妒，谁让你们吃那么胖了？”嘴上也笑着打趣：“我也没打扮啥，都是宿舍小丫头们穿剩给我的”。却不想梅子依旧不依不饶：“这穿剩的你也能穿，我们想穿还穿不了呢。”那边桂姐一唱一和：“这穿剩的都这么漂亮，那要是穿新的不更成万人迷了。”“那你们也穿呀，谁也没拦着你们不是。”苏娜回完这句话怒气冲冲向外走去，“哟，这开玩笑还生气了。”门后传来梅子嘲笑的口气。今天怎么都像吃了枪药似得呢，苏娜心底的火一阵一阵的，从办公楼出来一看时间快九点了，回到家苏娜刚把饺子煮熟，司机四哥电话就要命的催来了，苏娜一边接电话让他稍等一会，一边心急火燎地把一个饺子塞到嘴里，不想被饺子热气生生烫了一个大泡，疼的苏娜眼泪几乎掉下来，苏娜又在心里把四哥骂了个底掉，“奶奶的，每天催命呢，一天一顿热吃饭都不成。”
　　 二
　　 车子驶在四环上的时候，因为肚里有气，苏娜一改以往叽叽喳喳的毛病，沉默不语，倒是业务小王和司机四哥聊了不少公司新近况，公司要增加外线了，要引进铁路运输了，要入股了，新换的付总和以前的高总相比那个好？那个不好？还有最关心的这个月员工工资是不是可以上调？……
　　 工资是否上调这小道消息当然得问苏娜了，四哥这才发现苏娜一路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四哥冲小王使个眼色开苏娜玩笑：“这一到分点我就愁啊，这活干的啊？……”四哥呵呵笑着。
　　 小王也学着苏娜口气调侃：“唉，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他两这一唱一和不由让苏娜噗嗤一下笑出来，唉，这两个活宝啊。
　　 苏娜一边和他们瞎侃，一边在车上整理返货单子，今天是周一，事情会比平时要忙，看着手里厚厚一摞单子就知道了，苏娜苦笑着摇摇头，这破点别的没有，返货却每天要命似得多，自己咋就这命苦呢，以前这些工作是两个人做，现在精简成她自己一个人，工作量上来了，工资却没有上涨。苏娜刚刚平静的心不知怎地又串起来一股无名火，苏娜想自己大概是进入更年期了，要不最近自己的脾气怎么一天天见涨呢。想到自己年纪，又开始莫名恐慌起来，车外熟悉的风景像流动的云，每天都是一样的，又似乎是不一样的，就像每天的日子一样。已经是深秋了，北京的秋却还是热情奔放，车外的树黄的、绿的、红的、高的、矮的、流金叠翠、层林尽染，煞是好看，苏娜的思绪又就飘到了家乡，想起前些天妈妈打电话说，家里已经下雪了，对于秋早已是萧条而寥落了吧。
　　 车刚停下，苏娜走进自己办公室，后面就紧跟了一个老客户，看见苏娜脸上笑成一朵花似得：“大姐，可是盼到你了。“一边抖抖手里绿色的托单”我这些小费来了好几趟，每次不是看不见你，就是没钱，今天再不会让我白跑了吧？”
　　 苏娜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褶子，已经五十开外了，还叫她大姐，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苏娜一边放下手里的文件包，一边整理桌子上零乱的单据。一边回道：“大哥啊，我天天都上班啊，是你来的时间不对啊，不是太早我还没来，就是太晚，我已经付完了。”苏娜接过客户手里单子看了一眼说：“在托单的下面签一下你的名字和电话”
　　 “在哪签？”客户看着手里的单子。
　　 “在托单的下面。”苏娜指指单子的位置。
　　 “签什么？”客户又问。
　　 “签你的名字和电话。”苏娜低头整理桌面。
　　 “怎么写？”客户还问。
　　 苏娜抬头看看白痴客户真想发火，翻了翻白眼：“大哥，我再说一遍，在托单-的-下面-写一下-你的名字-和电话。”苏娜一字一顿的说。
　　 客户又问：“笔呢？笔在哪？给我找根笔。”
　　 苏娜真是无语，指着他面前的笔说：“大哥，这是什么？”
　　 客户一边拿起笔写一边又絮叨：“你家真麻烦，以前不写，现在为什么写？”
　　 苏娜终于火了“让你签就签，是领导让签的怎么那么多话呢？”
　　 苏娜对于这些话每天重复无数次，尽管她知道自己是窗口工作需要的就是耐心，但是日子久了她的耐心像还是秋天的枯叶早已消失殆尽。
　　 就着满是零乱的桌面开始忙起来。刚打发完这个客户，帅气的小经理文子匆匆进来扔给苏娜一张黄色的：“姐啊，把这个代收加一下。”
　　 苏娜拉开抽屉，满满一抽屉粉的、黄的、绿的、白的、各色各样单据，苏娜对着计算机开始结算前一天晚上的帐。这边刚结完，那边客户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有交款的有付款的，中午大家都在吃饭，却是苏娜最忙的时候。电话不停的响，客户像流水线不停，各色单据在苏娜手里翻飞，键盘在苏娜手里不停敲打，常常苏娜一边接电话一边收付款，或者一边找零钱一边回答客户提出的问题，苏娜的手里的鼠标就没有一刻停下来，有时候忙起来苏娜就会把该收的款却付出去，她都有想哭的冲动，直到第一车货发出去苏娜才喘了口气，别人都觉得苏娜工作不错，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却看不道苏娜的辛苦，苏娜的手指因为常年敲打键盘，手指关节在傍晚就会隐隐作痛，苏娜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常常流泪不止。
　　 这些别人看不到，苏娜老公—云飞也看不到，不过云飞好像也不比苏娜轻快，因为是司机，又住在公司所以早出晚归是常事，因为工作性质随叫随到。
　　 公司里八零九零后的小年轻常常因为工作中一点不如意就跳槽，你来我走，真正应了那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对于这样的日子苏娜真的很疲惫，也很厌倦，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发誓今年是最后一年，可来年依旧随着人潮来到北京，来到公司，不为了别的，苏娜只想趁着自己还算太老多积攒点底子以备一天天长大的儿子，和一天天苍老的父母，苏娜不年轻了，尽管也有左邻右舍公司以各种丰厚薪资来诱惑苏娜离开现在公司，但是作为四十出头的女人重新积攒人脉，重新开始却不是简单的事，想想就头疼了，所以苏娜一天天坚持着。苏娜最怕年轻客户喊自己阿姨，那样一种称谓会让苏娜感觉自己与街上蹒跚拄拐的老人们一下拉近了距离，虽然苏娜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步入那个行列，但她还是希望那一天晚一些，再晚一些。
　　 三
　　 忙忙活活晚上八点了，苏娜刚刚封完帐，老客户老吴拿着几张单子在窗口不依不饶的要求付款，尽管苏娜说今天没钱了，老吴还是把运费和小费相抵，这样导致苏娜又耽误了十分钟，那边四哥的埋怨已经赶上诵经了：“每天都这么磨蹭，不能放在明天做，再耽误小胡同又堵车了，这一堵没个一两小时出不去，为你这十分八分我晚回多长时间？……”苏娜对这样唠叨除了无奈只能加快手里速度，总算都完事了，刚起身就看到天涯家那辆金杯停在门口，苏娜啥也不顾，把剩下单据胡乱塞进包里，赶紧上车闪人，刚到门口天涯老板娘追了过来：“苏娜，你的运费还收不收了？还有返货……”
　　 四哥一踩油门，天涯老板娘被甩在身后。
　　 苏娜按着扑通乱跳的心说：“就差一分钟，一分钟就有又被他家逮住了，这要一耽误又的十几分钟。”
　　 路上四哥的车开的飞快，就怕小胡同堵车，却还是赶了正着，前面一辆大半挂和对面一辆“红岩”两个车车头太大而胡同太小错不开在那里僵持不下。四哥不停唠叨：“早来一分钟，一分钟就不会赶上，看看现在这没两小时通不了，我就怕这……”
　　 他这一通牢骚弄得苏娜好没意思，都是自己耽误了人家。
　　 半个小时候后小路终于通畅了，刚上高速一辆公交和他们的车抢路，公交司机开得飞快好像终点有他的情人在等他。
　　 四哥嘴里一边骂着：“你大爷的，抢死呢。”一边踩着油门，车子呼啸而过驶过公交车的时候，公交司机回头嘴里骂骂咧咧的，苏娜回头看见公交车挡风玻璃前放了几个已经萎缩的苹果，而公交司机的脸色不比那两个烂苹果好看多少。
　　 路上妈妈给苏娜打电话问苏娜在做什么？苏娜笑呵呵地说：“我啊，在床上看电视呢？”
　　 “今天下班早啊，吃饭了没？”妈妈在那边又问。
　　 “嗯，吃了，我自己煮的饺子。”想到饺子苏娜咽了口唾沫，她现在不要说是饺子就是一个窝头也香的很。
　　 “哦，琦琦咋样啊？”苏娜问。
　　 “他啊，早睡觉了，星期日我打算领他去商场卖一双鞋，这孩子就像费缰绳驴，一双鞋穿不了多久就坏了……”妈妈在那边唠叨着。
　　 “哦，学习还好么？”苏娜又问。
　　 “嗯，就是贪玩，别的也没什么，倒是你别那么抠，吃点好的，家里不用你操心，再不行明年就别去了，你那胃要注意好好保养……“妈妈在那边叮嘱着，到底是妈妈最疼女儿。
　　 苏娜的鼻子有些发酸却依然笑着说：”放心，我这么大了，能照顾自己“。
　　 妈妈在那边打着哈欠告诉苏娜给她捎了些特产，估计明天就到了。苏娜却在这边想：嗯，明天找卖鞋的老吴给儿子买两双特价牌子鞋。还有过年该给家里买点什么呢？
　　 到了家已经九点半了，刚下车车外的冷空气让苏娜不禁打了个寒颤，肚子里除了早上两个饺子，整整十二个小时水米未进，苏娜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屋里，却被屋里阴冷又逼了出来，因为房子是在阴面所以进不去阳光，屋里就又冷又潮，大院里人已经很少了，差不多都睡了，苏娜看看表，云飞到现在还没回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云飞告诉他正在装货，估计一个小时左右到家。苏娜看看家里橱柜除了两颗鸡蛋什么都没了，苏娜叹了口气，跑到外面小卖铺买了两袋方便面。又把云飞早上脱下的脏衣服洗洗，刚洗完云飞回来了，他蹙着眉甩着肩膀懊恼地说”今天自己整整装了一车货。累死了“然后云飞盯着那两袋方便面就闷头不说话，显然是不乐意这样伙食。
　　 苏娜赶紧说：“今天回来晚了，就这样凑合一顿，明天再说吧。”云飞向苏娜翻了翻眼睛不再吱声，好像说：“你哪天回来的早过？”起身又出去买了几个鸡爪和一瓶“白牛二”就着家里剩下的一叠咸菜吃了起来。
　　 等收拾完上床睡觉时苏娜看看表整十一点，嗯，还行，和昨天休息时间一样准点。躺在床上苏娜迷迷糊糊的想：嗯再过三个月，嗯，不对是四个月我就又老一岁了，嗯，那我是四十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