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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第一章 秀兰逃婚

作品名称:错位      作者:楚水      发布时间:2014-11-10 18:07:34      字数:10668

  
  
  引子
  
  无数星星在蓝色的天穹上眨着眼睛,我依偎在外婆的怀里,心里泛起无数的奇思妙想:天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宝石?什么人会给天上安装这么多宝石?这些宝石落到我怀里该都好哇!……外婆听了我的诉说,笑得合不拢嘴说:“傻孩子这天上的星星其实是地上的人呀,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人是相应的。做善事的人一定会有福,有福之人红光满面,天上的这颗星就明亮;做坏事的人晦气,晦气之人,那颗星就会暗淡无光;某个人一旦死了,那颗星就会拖着长长的尾巴坠下去不见了!”我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地问外婆:“照你这么说,人在世上的一举一动,天上都知道呀?”外婆说:“是呀,这世上的人啊,有的自恃聪明,反而做出糊涂的事情,有的人挖空心思损人利己,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就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着说着还哼起了歌:
  “要无烦恼要无忧,本份随缘锋镝收。
  人间富贵花间露,劝君功名莫强求。
  机关算尽终有报,是非皆因强出头。
  万两黄金带不去,何必一生苦运筹。
  富贵从来未期许,几人骑鹤上扬州?
  红颜日日说恩爱,可怜死后随人游。
  能自乐时还自乐,笑倚栏杆说春秋。
  一生何需苦张罗,看破世情乐悠悠。”
  我听得糊里糊涂,不知外婆那嘴一瘪一瘪的唱的什么歌,便拽着外婆的衣领说:“外婆外婆,你唱的什么歌呀?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懂呀!哪有人能够骑鹤上扬州的呀?我不相信!”外婆说:“这是天理呀,怎么能不信呢?”我狡黠地说:“除非您讲一个故事,才能让我信服!”外婆笑了笑,伸手刮刮我的鼻子说:“那好吧,说个故事让宝宝听听,不过,我这故事里的人呀,穿的是山东的衣服,戴的是北京的帽子,蹭的是广东的鞋……听的人可不能对号入座唷!”我说:“只要这个人和天上的星相对应就成!”于是外婆娓娓说出了一段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话说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每天都会发生无奇不有的事情:负心汉逼死小娇娘,风骚女私奔会情郎,不孝儿忘记父母养育恩,贤惠女带病抚养公与婆,还有那争名夺利、卖官嚮爵、坑蒙拐骗、赌吃嫖媱……五花八门。今天,我只单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发生在苏北水乡的一件风流佳话,开篇就叫‘秀兰逃婚’,由此演绎出一段新中国两代人在那不平凡岁月里的爱情与事业、困惑与追求……”故事里没有刀光剑影,却有血泪情仇;没有大漠孤烟,却有小桥流水;更有那红颜不让须眉,巾国机关算尽;男儿坦荡胸怀,赤子报国情深!外婆讲了三天三夜,我则三天三夜没合眼。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直到今天,这故事依然萦绕在我的心头,伴随着我从儿时走到现在,让人回味无穷!信吗?你不妨听听!
  
  
  
  第一章秀兰逃婚
  
  新婚之夜21点新娘李秀兰终于逃跑了。
  消息在喜宴上一传开,庭院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们先是交头接耳,接着叽叽喳喳,再后来叫的、囔的、吼的,惊诧声、质疑声、愤怒声交炽在一起。新郎孙广玉急步跨进新房,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满脸的酒气烟消云散,懵得张口结舌,两手抱头,一屁股坐在踏板上。父亲孙传艺扯着嗓子在指挥:“虎子,你带几个人沿大路向北搜查;宏生,你带几个人到庄东一带追寻;老婆子,你把庄上隔壁隔落搜一遍,谅她没跑多远,大伙儿记住带手电,点上火把,快!”“好徕!”刹时间庭院里槽杂声、脚步声,蹋蹋沓沓乱成一片,人们分头出发。
  新娘李秀兰是邻村寡妇田凤英的女儿。说起这母女俩真是命苦得尽了油,人说黄连苦,母女俩的命比黄连还要苦三分!
  田凤英本是山东潍坊地区一户农民家的孩子,童年时代在炮火中度过。20岁那年正是女孩子如花的年龄,一次日本鬼子扫荡,可怜她在鬼子的刺刀下被一个少佐糟蹋了,从此痛不欲生,几次自寻短见都被年迈的父母发现。无奈舅舅把她带到苏北溪桥镇的李家庄,卖给当地的一户富裕人家。这户人家无儿无女,对她倒也不薄,认她做了女儿,直到解放,父母央人说媒,把她嫁给了本村一个书呆子教书匠,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儿子,54年又生了个宝贝女儿,夫妻俩含辛茹苦拉扯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不管生活多么艰难,每当她看到一双儿女,心里就充满了希望。后来成立溪桥人民公社,丈夫成了溪桥公社李庄小学的教师,生活才一天天有了起色。
  进入60年代儿女们渐渐懂事,儿子秀华经常下田帮母亲锄草,秀兰也抢着帮妈妈烧火煮饭洗锅刷碗。正在一家人盼着生活红火的时候,一场革命的疾风暴雨席卷而来,一夜之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把学校的屋檐、橱窗、教室砸得稀巴烂,丈夫成了资产阶级的臭老九,连跑路都要受人的白眼,偏偏他的性格是个死心眼儿,尊师重教自古皆然,这……这……这成何体统?一切在他眼里都格格不入,可这一切又不能说,不敢说,稍有不满就会被载红袖章的人拉上台批斗,甚至游街示众,这股怨气长期郁结在心,日积月累无处发泄,而他对学生的要求又十分严格,一首唐诗背不上,不让你站半天黑板不得过门。久而久之,孩子们的心里孕育出一股“造反有理”的怒气,一个个摩拳擦掌发狠要报复他。一天傍晚,几个经常被他惩罚的孩子趁他在巷口拐弯的当儿一声吆喝,为首的学生一拳打落了他的眼镜,就在他不知所措四处寻找眼镜的时候,孩子们一哄而上,对他拳打脚踢,一顿狠揍,打得他鼻青脸肿,回家后,恨恨地睡在床上不吃不喝,嘴里喃喃地说:“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师道尊严荡然无存,荡然无存…….”从此一蹶不振,日渐消瘦,可怜一个四十大几的汉子,长期沉浸在郁闷之中,没多久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从此,秀兰妈成了寡妇,凭着一双手拉扯着儿女艰难度日。不久儿子光荣入伍,当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她的日子才算缓过了一口气。田凤英成了军属,地方政府每年发些慰问金,儿子在部队更是争气,年年立功、受奖,每次奖励都寄回家,支持妹妹上学读书。
  真的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更遇顶头浪。正当秀兰妈日子刚有起色的时候,一声晴天霹雳,彻底毁掉了她的希望。部队在一次施工中,一颗巨大的山石从崖顶滚落下来,刚刚20岁的秀华不幸被击中。当部队首长捧着秀华的骨灰盒送到家时,秀兰妈顿时哭昏过去。天啦,你为什么不睁开眼?为什么黄鼠狼偏拣病鸡咬?在这沉重的打击之下,她那柔弱的身躯再也经受不起了,病恹恹地在家躺了一个月,人瘦得皮包骨。那一年,秀兰已经开始读高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心痛欲碎,整日里以泪洗面,想起父亲的早逝,母亲的不幸,而今唯一的哥哥又横遭不测,她在心里诅咒上帝的不公,为什么将这么多的不幸降临在妈妈身上?可怜的妈妈呀,你怎么经得起这么沉重的打击,让女儿来帮你承担吧!于是她决定停学,陪伴妈妈。妈妈听说秀兰停学了,抱着儿子的骨灰盒哭了三天三夜,最后就问秀兰一句话:“孩子呀,你这样停学,对得起你哥吗?”秀兰抱着妈妈呜呜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妈,我不想让你再受苦了,我要赚钱养你!”妈妈听了,突然停止哭声,定定地看着女儿问道:“你要养我?我问你,你现在这样,拿什么养我?乖女儿呀,只有读书,学到本领才行啊!”秀兰抹去眼泪,点了点头。
  人靠的就是一股气,田凤英从此挺直腰板,重新帮人家缝补衣服,编织毛衣,一针针一线线,供养秀兰读完了高中,秀兰也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按理说,十七、八岁的姑娘家,长得俊俏,又有一肚子的文化,该是小伙子们争着追求的对象了,可在李庄,偏偏就没人碰。你想啊,一个女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不幸的事都被她碰到了,她的命有多硬?有多狠?谁还敢碰这个克夫克子的寡妇女儿?因此成年累月没个人上门说媒。看到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秀兰妈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啊!可是一想到女儿的终身,心里不免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哎!怨只怨自已命不好,连累了孩子,每每想到此,她只好躲在旮旯里偷偷地落泪。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一天,没想到邻村梓庄的孙大婶喜滋滋地赶来串门儿。一见面,两个女人有套不完的近乎:“啊哟哟,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呀?你可是个大忙人呀!”“再忙,也忙不过给你送喜信儿呀!”听说孙婶来送喜信儿,田凤英马上满脸堆笑说:“毕竟是老姐妹,还劳你放在心上。”一边说一边让客:“快请进!”进门的当儿,凤英打量着孙婶。只见孙婶浑身收拾得格格正正的,上身穿一件簇新的乳黄色大呼领褂子,下身配一条藏青蓝的宽脚裤,上下色彩分明。乌黑的头发油光光地从额前梳到脑后,打一个田螺形发髻,再用黑丝网罩罩住,一根银针从左到右绾在中间,让人越看越有精神。右手还拧着一网兜橘子、苹果。笑嘻嘻地说道:“我说你呀,来就来呗,干吗打扮得这么漂亮,还带这么多水果呀”!孙婶微笑着说:“来看嫂子,总不能灰不溜秋的呀,再说我俩什么感情呀?老姐妹呀,难道空着手来呀!”两个人说笑着进了屋。秀兰妈连忙端着刚沏好的茶送到孙婶面前:“大妹子,快喝茶!你这么客气,让我不过意呢”!说着说着,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妹子,什么喜讯儿,快说给我听听!”孙婶扑哧一笑说:“我说嫂子,庙会上,咱姐妹俩谈的心事,我时时刻刻放在心上,今儿个是专程送你一把钥匙,帮你解开心锁,你说是不是喜讯儿?”秀兰妈一听,赶紧坐到了孙婶的身边瞪着眼睛问:“真的?快说说,什么人家?”孙大婶开始一五一十介绍起孙木匠家的事儿。
  梓庄的这个孙木匠,因为三代传承了木匠手艺,所以取名孙传艺。农村里起屋上梁、家具桌椅、农船、水车……凡是木匠活儿样样精通。这个人十分厚道,平时乡里乡亲,不管哪家有个难事儿,只要通到木工手艺的,请他帮个忙,一喊就到,而且分文不收,因此深受人们的喜爱和尊重。人常说善有善报,孙木匠家三代行善积德,偏偏人丁不旺,三代单传,到第四代,也就是孙传艺的儿子孙广玉,高中毕业后随父亲学得一手漂亮的木工手艺,由于肚子里有墨水,在木工操作中,他运用学到的知识创新传统工艺,巧设计巧规划,往往为主人家节省不少木料,四邻八乡的人都夸这父子俩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父亲听了人们的夸赞,总是抿着嘴笑,儿子呢,则是摇摇头说:“不行,不行,生姜还是老的辣!”说到这儿,孙婶着实把广玉夸了一番说:“广玉这孩子,人品好,有文化,又有手艺,一年收入几万块,人又长得帅,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小伙子,跟秀兰成亲那简直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呀!”秀兰妈听了,心里乐滋滋的,又追问了一句:“大妹子,你说的这情况可是事实?”孙婶急了,连忙指天发誓:“如果有假天打雷劈!”秀兰妈伸手捂住她的嘴:“别说了,别说了,看你这乌鸦嘴!”“嫂子,咱姐妹两谁跟谁,我还敢骗你呀,再说了,我又不是媒婆,专门谈这生意!”秀兰妈心里估摸,听她这么一说,想必孙家不错,于是问道:“你看这事该咋办呢?”孙婶说:“不瞒你说,来之前,我已与广玉这孩子谈过这件事,他听了秀兰的名字满心喜欢,还告诉我说他俩原来是同学,只是不同班,在学校时就喜欢秀兰了,他还说果真能娶到李秀兰,他这辈子也值了,所以我今天专程赶来,如果嫂子你同意了,我就通知孙家正式来提亲,双方交换生辰八字,然后定个日子……”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会儿说:“嫂子,这事儿,我看你也甭纠心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如订婚、结婚两场小麦一场打,现在是6月份,月底来提亲,办事就放在秋后,农历9月28就是个好日子,这样你们两家都能早点儿了却一桩心事,你看如何?”“秀兰妈点头道:“我也是这意思,不如早点儿放下心事也就安心了,不过得有个条件。”“什么条件?”“在正式提亲之前,我要抽空去你家串一次门,顺便听听、看看孙家的情况,这样心里踏实一些,再说那样才对得起我女儿,这毕竟是孩子的终身大事!”孙婶一听站起身说:“好,我赞成嫂子的意见,赶明儿我在家等你!”
  
  自从与孙家交换了八字,订下日子后,李嫂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石头,女儿的终身有了着落,意味着自已老年有了指望,接下来就是筹备女儿的嫁妆了。李秀兰知道这事之后,惊得瞪大了眼睛:“妈,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呀?”李嫂听出了女儿的话音:“怎么?不同意呀?我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呀,人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名声有名声,哪样不如意?能配上这样的人家,可是天大的福份!人呀,要知足!”“妈,不是我不知足,婚姻是要讲感情的,没有感情的婚姻哪儿成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结了婚不就有感情了!”“我是人,不是小猫小狗随人配!”“你真的不同意?”“我不能同意!”“你敢,这件事得听妈的,儿女终身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祖上的老规矩,哪有儿女自个儿挑剔的?这些道理,你是有文化的人,比我懂。”她认准了这门亲事对女儿、对自己都好,绝对配得上!古语说,门当户对,人家无论什么条件都比我们家好,于是又加重语气狠狠地说:“这件事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说:“我好命苦哟,短命的丈夫,短命的儿呀!……”弄得秀兰不知所措。“妈我不跟你说了!”一赌气把自己关进小房间,呆呆地坐了一夜。怎么办呢?妈妈收了人家的聘礼,订下了日子,妈呀,你可知道女儿的心事呀?男女之间是要谈感情的呀,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负责任的婚姻,它好像在沙滩上建筑高楼大厦,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女儿一辈子难道就要在危险之中生活吗?她呜呜咽咽,一边哭一边想,她想起了那些同学,一个个如水晶儿似的知根知底,泪水里好像掺进了蜜,心里涌起丝丝甜意,尤其是那个同桌唐伟仪,为人温厚诚实,虽说他父亲是区委书记,可从来不摆架子,一点儿看不出是干部子弟,平时对自已特别关心,口渴了,他马上把水壶递过来,有时候课本一时找不到,就把他的书推过来,每次做作业,不管多晚,总要等自已做好了才一起离校。一次,临近期中考试,那支笔无缘无故不见了踪影,距考试只有十分钟了,怎么办?正当自已急得直流眼泪时,唐伟仪没吱声,一路飞奔到学校小卖部,买来一支新笔,看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自已好激动,好激动哟!打那以后,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对唐伟仪更加信赖,更加依恋,尤其是同学们聚会,多次观察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总是那么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对女同学彬彬有礼,不像有些人那么调皮、那么轻佻、那么脏话连天,心中对他更加增添了无限的喜悦。可是,由于自已家境贫寒,至今没敢向他表露心迹,以致蹉跎至今。如今,妈妈竟然荒唐地自作主张,为自已定下了终身,还要死要活地威胁自已。她怨恨妈妈不懂女儿的心事,她更恨自已命苦,父亲早逝,哥哥夭折,什么事都没个人商量,没有人为自己主持正义,可是恨来恨去又有什么用呢?一想起妈妈一辈子的艰辛,又不忍心逆着妈妈的心意……我该怎么办呀!她哭哭想想,想想哭哭,迷迷糊糊中,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她昏昏沉沉,头昏脑胀,一时又无计可施,就这样混日子。一天天,一月月,转眼夏去秋来,结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
  
  孙家更是热火朝天,老父妻俩忙得浑身是劲。两口子就这一个儿子,又这么懂事这么能干,更难得的是又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同学,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传艺和老伴商量,一定要把儿子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全村人面前也好挺起胸脯,说话响堂堂的。于是拿出所有积蓄,把三间瓦房重新装修了一遍,新打的家具、大橱、床、柜把新房装扮得富丽堂皇,在农村可说是首屈一指。结婚前半个月,孙传艺就给亲戚,乡邻们发出请帖,喜糖送了数百包,儿子大喜,家里人个个喜上眉梢,看着老伴屋里屋外忙着指点送家电的工人师傅挂电视、放冰箱;70多岁的老父亲乐呵呵地一边抹着胡须一边询问,还有哪些事情没完成,还差什么需要采办?……心里乐滋滋的。临近结婚的前两天,偌大的庭院里摆满了大桌,庭院上空用油毡篷布搭起了顶棚,门前张灯结彩,窗玻璃贴上了大红双喜,还请来厨师专办喜宴。农历9月28这一天,孙传艺早早地就打发轿船载着新郎、伴郎出发去接新娘子了。
  太阳落山之前,轿船靠岸,顿时锣鼓齐鸣,锁呐齐奏,鞭炮声响彻云霄。人们簇拥着新娘子下轿、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众亲友、乡邻们一边向孙家父子道喜,一边准备闹酒时的道具。
  此时,李秀兰顶着红盖头,独自一人坐在新房内,心里犹如汹涌的波涛在翻滚,她想到了赵树理的作品<<小二黑结婚>>,20世纪70年代的新中国,难道自巳连小芹的命运都不如吗?她多么希望有一个区长也来为自已主持正义啊!她又想到了《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刘兰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历史上扼杀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啊,难道自己也要走上刘兰芝的那条不归路?李秀兰啊李秀兰,你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想到伤心处,禁不住泪流满面。可她又不相信命运,她毕竟是70年代的高中生,是一位知识女性,唯物史观告诉她,世界上没有神仙和皇帝,人的命运全靠自己主宰!此时,她头顶红盖头,也设身处地的替孙家想了想,为了娶她,孙家花费了不少心事和财力……可不能因此而盲目地将自己交给一个素不了解毫无感情的人呀!不是自己眼高手低看不起木匠,而是实在没有和他相处过,他的脾气是好是坏,是暴躁还是细腻,自己一无所知,怎么能这样轻率地对自己不负责任呢?昔日的同窗好友,一个个鲜活的身影在眼前显现,那个同桌的唐伟仪仿佛在深情地对自已说话呢:秀兰呀,难道你就这样将自已的终身不明不白地托付给一个素不了解的人吗?难道我们同窗三载,你就这样狠心地分手吗?她浑身一惊,在心里说,不能,决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葬送一生,我要自主!她霍地站起身,耳听门外吆五喝六的碰杯声,今天可是人生的紧要关头,怎么办呢?她心急如焚,急得搓手、抓耳、挠腮,恨自已优柔寡断,她强迫自已定下心来分析,眼前的路有三条:要么承认事实,这样便白活一生;要么自寻短见,那就可惜了自已的生命;要么勇敢地逃婚,去追求理想的人生。当逃婚的念头出现在脑海时,她的心一阵颤栗,紧接着是一阵兴奋,对,不能就这样任人宰割,我要抗争、我要逃跑、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她透过新房内洋溢着的玫瑰红灯光,看到时针已经指向了21点,不能再迟了!她猛地掀去盖头,换上一身平常的衣服,趁人不备逃出了院门,一路跌跌撞撞逃出了村庄,一脚高一脚底没命地向田野里奔跑,最后躲进了一块棉花田。
  深秋时节的夜,露淋湿了她的衣衫,夜风吹来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两手抱肩,卷缩在棉田深处,秸杆戳在她脸上、手上疼痛难忍,她咬着牙,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会儿,田埂上人影幢幢,手电筒的光柱交相辉映,不时还听到人们传来的呼喊声:“快,那边,看仔细了,谅她不会跑多远!”“虎子,你往那边找,八更八点都要把她找到!”秀兰躲在棉花田里不敢吱声,更不敢动弹,她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求理想,必须坚持!夜里,她睁着两只眼,注意着四周动静,竖着两只耳朵,判断八方的响声,直到东方吐白,太阳渐渐升起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歪倒在田垅边。不知何时,一只鸟儿从他身边飞过,她猛地一惊,发觉天已晌午,可这时候不能动呀,大白天,一出去就会被人发现,岂不是前功尽弃?口干舌燥,她掐几片草叶子在嘴里嚼嚼,心里叮嘱自己,只要熬过这一天就有希望!于是她拔去几棵棉花秸杆,整出一小块平地,躺在暖洋洋的坭土上,闭上眼睛,沐着和煦的阳光,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静静地等待着,终于周围没有了人声,她摸索着慢慢地向路边移动,判定方向,然后沿着大路大步向溪桥镇方向跑去。一路上,她提着一颗心,一边跑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口气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进入溪桥镇,见一些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她估计夜还未深,于是穿过十字大街,沿钟离路拐过弯来到北河边,哟,这不是区公所(当地老百姓对区政府的称呼)的后门吗?门怎么掩着?她推了一下,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此时她来不及多想,一步跨进了区公所的后大门,进入东边的月洞门,来到办公室后院。透过门缝,她看到了老同学唐伟仪的爸爸——溪桥区委书记唐文林正在灯下伏案疾书。此时,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看到了希望,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个踉跄扑到门上,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顺势张开,李秀兰扑通跌倒进屋,不省人事。
  溪桥区委书记唐文林正在聚精会神为后天的全区农业现场会起草讲话稿,忽然听到门猛地张开,接着又听到沉重的扑通声,好像一个人倒在了地上。他大吃一惊,嗖地站起身,跳到一边大声喝问:“什么人?”连问两声,不见动静。他缓缓地绕过桌子,发现地上倒着一个昏厥的女子,连忙蹲下身扶起她,连喊几声:“你醒醒,你醒醒!”不见动静,只好起身倒来一杯开水送到她嘴边。此时,李秀兰好像感到一股温暖的热流向她袭来,睁开眼一看,区委书记的膀子正托着自己的肩头呢!顿时,两天两夜的辛酸煎熬一股脑儿涌到了眼前,情不自禁地哇哇痛哭起来。唐书记安慰道:“姑娘别哭,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伤心事慢慢说给我听。”李秀兰哭泣着、抽搐着说:“我叫李秀兰,是唐伟仪高中的同班同学……。”“你是伟仪的同学?为什么如此伤心?”于是秀兰把自已的身世、母亲做主定亲、逼嫁的经过,直到前天晚上逃婚的情由一五一十诉说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我已是无家可归,无处藏身,刚从棉花田里逃到这儿,看到区公所后门还掩着,就进来了。”
  听着女孩的诉说,看着姣好的面容,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唐书记的心头,抱着她的臂膀似乎更加有劲。他下意识地把她搂得更紧了。此时秀兰的心里风云翻滚:自已的身世、书记的显赫、他的儿子、自已的心上人……这一切相互碰撞,倘若这件事能让书记为自已做主,此生足矣!想到这里,她那稚嫩的心田涌起一股莫名的甜蜜,情不自禁地倒在了书记的怀抱之中。
  唐文林拥着秀兰,脑海中更是翻江倒海,思绪万千。想自已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5岁开始为地主家放牛,受尽凄凉,7岁参加儿童团,14岁成为溱湖县大队队员,16岁担任大队一分队队长,在和还乡团伪军的战斗中,累立战功。战争年代戎马倥偬,根本没时间考虑儿女情长的事,直到解放前夕的一次战斗中负伤,部队首长将自已安置在一个童养媳家里休养,那一年才19岁,童养媳比自已大5岁,因为是正月十五出生的,所以取名灯花。那期间,灯花每天早晚为自已换纱布、煨汤、喂饭,从不厌烦。有时候自已烦躁起来,想起战友们,恨不得马上飞回部队,灯花总是哄着自已,还唱民歌,变着法儿让自已高兴:
  手拿锄头杂草锄,锄尽田里草棵棵。
  呀嗬嗨,依呀嗨,黄姜萝卜长得粗。
  手拿锄头杂草锄,锄去心中烦事多,
  呀嗬嗨,依呀嗨,想起我的情哥哥。
  情哥哥呀来帮助,喜看田里大萝卜,
  锄去田中小杂草,我叫萝卜格外粗,
  呀嗬嗨,依呀海,你就是我的情哥哥。
  甜蜜的歌声在空中回荡,心田里仿拂罐滿了甜丝丝的蜜,暂时忘却了伤口的疼痛。两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在长时间的亲密接触中不免肌肤相亲,解放后经首长做媒,便和灯花结了婚。可是她至今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晓得插秧割麦。由于幼年长期在地主家受苦受累受欺凌,脑神经受到损伤,还时不时犯一些精神失常的病症,因此,只好让她在老家柳村种田、带孩子。自已从乡人武部长、乡党委书记到区委书记,一直是单身一人独自生活。虽然有时也抽空回家去看看灯花、看看孩子,可是由于工作繁忙,在任上从来没有想到过女人。此刻,自已的怀里突然紧紧地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特别是那一缕缕女人特有的体香幽幽的袭来,感受着这从未体验过的滋味,不由得眯起双眼将臂膀搂得更紧,尽力用自已的体温温暖着她。突然,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自已是区委书记,怀里抱着这女孩算怎么回事呢?是的,这孩子的遭遇怪可怜的,反抗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这是我国宪法、婚姻法赋予每个公民的权力,作为一个地区领导,有责任帮助、支持她去争取自由。他又想到了妻子灯花,而今已是年过半百,年老色衰,由于身体原因,家务事也不能料理,每次回去,看到的都是乱糟糟的家,近几年大儿子伟仪在外读书,二儿子绍仪和女儿春燕也渐渐长大,三儿正仪和小女儿丽燕还在幼年,家里更是乱得一团糟。他不由得细细打量着怀里的女孩,见她清秀、漂亮,自己打心眼里喜欢她,真想亲她、抚她……可若是那样,自己的作风岂不……他忍不住又一次打量着她,唉,这孩子若在我们家该多好呀!突然,他灵机一动,伟仪今年20岁,跟这孩子年龄相仿,听说又是同班同学,待伟仪放假回来,听听他的介绍,倘若他们之间同学感情深厚,完全可以结为伴侣,那样的话,让她来主持我们这个家庭,笃定会料理得井井有条。想到这里,他似乎为家庭找到了一线希望。于是轻轻地呼唤着:“孩子,你醒醒、孩子醒醒。”秀兰迷糊中听到了呼唤,她微微地睁开眼,自已分明仍然躺在书记的怀里,她禁不住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唐文林放开秀兰,板着她的双肩说:“孩子,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我支持你,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秀兰抽泣道:“唐书记,现在我是无家可归呀!”唐书记说:“总得想个办法。”他略停了一会儿,脑海中生出一个疑问,说道:“孩子,你既不同意结婚,为什么领取结婚证呀?”秀兰一听急了,头摇得象泼浪鼓:“唐书记,我没有领结婚证呀!”“真的?”秀兰连连点头说:“真的!”“那怎么会到孙家的呢?”听了书记的问话,秀兰双手捂着脸又呜呜地痛哭起来,泪水从指缝间直往下滴。一会儿她抽泣道:“妈妈又哭又闹,说我不上轿她也不活了,我实在不忍心伤害妈妈,一时又无计可施,身不由已呀……这才逃了出来。”唐文林听这孩子说话合情合理,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愿意不愿意到我们家呀?”秀兰一听心中暗喜,这正是我多少天来梦迴萦绕的心事呀,连忙点头答应:“书记,我愿意!”“那好,既然你愿意到我们家来,明天我就把你送回老家柳村去,先帮助伟仪妈料理家里的事,等伟仪放假回来后再商量下一步的事儿,好吗?”秀兰听了连连头:“嗯!”心想,自已反正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不如将自已交给书记,任他做主,由他安排。
  第二天,小轮船沿着唐港河一路向西,劈波斩浪,从溪桥镇驶向百里之外的柳村。灯花披着一头的散发,见丈夫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心里一愣,听说是儿子的同学,一时间又笑得合不拢嘴,左一个乖乖,右一个肉疙瘩,疼得不停嘴。唐文林悄悄地把灯花喊进房间,说出自已的想法,问她同意不同意,灯花听了两眼眯成一条缝,笑吟吟地嗔道:“看你说的,这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又是同班同学,长得又这么漂亮,打着灯笼也难找呢!”从此秀兰住在柳村,认灯花做了干妈,帮着灯花料理家务。亏得秀兰自小生活在农村,这里的一切对她十分熟悉,家里家外,各种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如鱼得水。平日里,秀兰帮助灯花洗衣、梳头,把灯花打扮得鲜鲜亮亮,仿佛年轻了十岁,再加上她嘴甜,没个妈不开口,把个灯花乐得逢人就夸:“我们家找回的媳妇又乖又巧,就是好!”唐文林每次回来看到整洁亮堂的家,心里更是十分满意,心想只等儿子回来,就可办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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