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像一匹野马，为什么不懂得悬崖勒马？那是一个百米高的断崖，哪有什么路？无畏的野马俯冲下去。
　　 丽日下，我站在山腰，感觉细雨濛濛。我抬头望天，天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哪来的雨呢？我低头，看见谷底一股水汽升腾，弥漫。树林间，清清的水汽包裹着树，水汽游动，树在沉浮。绿树被一粒粒润洁圆滑的水珠摩挲着脸蛋，发出低微的呻吟。水汽如乳液一般，浸润着绿叶，绿叶在甘甜中微闭着眼，享受着乳液的滋润。树林一片虚幻。
　　 我看见林间的草，在水汽中吮吸着轻柔白嫩的乳汁，叶子上挂着几粒晶莹的水珠，水珠如水晶般透亮。我看见小草仰望大树，仿佛仰望天庭，粒粒水汽包碧树，碧树在水汽里轻轻摇荡着。小草一声低沉的叹息，惊走的水汽又回到身边。我看见小花张着笑脸，想开怀大笑，水汽如母亲的一只大手，迷住它的眼睛，它只好闭着眼微笑。小草怨恨挥之不去不招而来的水汽，是它抑制了自己内心的快乐。它真想把水汽一口气吹散，无奈自己没有太大的力气。它怨恨大树宁愿被水汽吞没，不愿吐一口气，将水汽吹到远处。
　　 一个挑着担子的苗人，任由水汽扑面，他摸着脸上的水，不知是汗水还是水汽。他情愿抬手摸去脸上的水，不愿意舍弃难得的清凉。他在水汽中行走，脚步如水汽般轻盈。他挑着沉重的担子，却迈着轻轻的脚步，似乎怕踩碎了脚下圆滚滚的汽粒。路面微微湿润，似有人用清水挹撒过一般，湿而不滑，润而不腻，苗人脚面不带一点灰尘，也不带一点泥巴。
　　 苗人放下肩上的担子，坐在路边，摸一把汗水，伸开双腿，眺望着远方。远处的山像屏障，像城墙，将他包围着。他舒一口气，低头看着山下，水汽迷蒙着天坑一般的山谷。一截高台上蓄着一汪清水，仿佛一汪天池。天池的上游奔来一段快活的清水，天池的下游一条清水向远处快活地跑去。水汽淡了，水汽亮了，水汽里出现一条白瀑，悬挂在脚下的山谷。瀑布的两边悬挂着灌木和小草，如画框一般将瀑布镶嵌在画里。瀑布的下面，水珠飞溅，粒粒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芒。银珠飞升，渐飞渐高，渐飞渐远。飞到瀑布上面的山腰，飞到瀑布两边的树间，站在树叶上，落在草丛里。
　　 一条快活的小河，不经意间创造了一个罕见的瀑布。
　　 本是见惯了的景致，此刻苗人陶醉了。那是天女散花吧，却不见天女的影子；那是鲸鱼喷水吧，却不见鲸鱼。粒粒水珠闪耀着光芒，阳光将他们变成粒粒珍珠，在空中游来游去，如他小女儿心中的童话世界。
　　 一个女人站在瀑布的对面，一帘瀑布自高而下，遮住了他的眼帘。是月宫嫦娥织就的丝绦抛撒在月下？是苗家女人浣洗的布匹悬挂在天上？是苍穹的银河跌落九天？是地宫的冰凌矗立地面？薄薄的水帘直落而下，透明如清澈的玻璃，清纯如素绢。女人张开双臂，想把那幅素绢揽在怀中，想用自己红红的嘴唇亲吻它的清凉，亲吻它的柔嫩，如亲吻自己女儿的脸蛋；她想把这幅素绢当做一条披肩披在身上，在微风中旋转，让自己像降落人间的仙女，重返天界。她亲吻着，旋转着，在亲吻中醉了，在旋转中醉了，一切像在梦中。
　　 她从梦中醒来，两眼朦胧。朦胧中，她瞅见无风时，水帘直落水潭，如她背上的长发垂挂；有风时，水帘在空中微微舒卷，像她的秀发在风里飘洒。水帘两侧点缀着几簇绿草，绿草根部的青苔和绿草一起吮吸着水帘的清气，绿草在水帘清气的震荡下微微摇动身子，似在和着水帘的节拍在吟唱。她看见水帘跌落水潭，水面飞起朵朵白花，朵朵白花跳跃着，欢呼着，歌唱着。她看见那小小的水花，那是小女孩天真的小脸，那是小男孩挥舞的小手，那是女人欢乐的笑声。她伸出双手，想把水花捧在自己的手里，贴在自己的胸口，装入自己的心里。她笑了，开怀大笑，心里乐得像那一朵朵的水花。
　　 她看见潭水是口装不满的缸，为什么日复一日的水流填不满它？她看见潭水是女人快乐的怀，喜欢水花飞溅，喜欢心花怒放；她看见潭水不拒远来的客，张张笑脸都装在它清澈的心里。她想浸泡在谭水里，享受潭水轻轻抚摸的舒坦。她看见水帘俯着身子，快乐地跃进潭水里，似跳水好手去水里寻找那一瞬间的完美，一瞬间的快乐。她忘却自己是站在瀑布对面的石阶上，她要跃起身子，扎入水里——她看见潭水给水帘的完美奉上一朵朵美丽的鲜花，将瀑布的快乐捧给远道而来的朋友。她张开双手，将潭水奉上的鲜花捧在手里，衔在口中。
　　 一个男人吃惊地望着瀑布前的半空，一道艳丽的彩虹横空而出，彩虹的一头搭着瀑布，一头搭着瀑布边上的石壁。他揉揉亮眼，恍若梦中：不雨何彩？不霁何虹？谁持彩练当空舞？谁将天桥涂颜色？他一半清醒一半醉，他说何须天边觅彩虹，何须日日翘望空旷的天空，几丈之外便是自己喜欢的美丽彩虹。看着近在咫尺的彩虹，他大喊：我太幸福了！不期而遇的彩虹让他忘情，他伸出一只手，想触摸彩虹，触摸彩虹的艳丽，触摸彩虹的虚幻和坚实。他想把彩虹拈来放在手里把玩，他想把彩虹贴在自己的胸口，他想把彩虹装进口袋里，带给家里的小儿。他想驾着彩虹，体验凌空而立的虚幻；他想揣着彩虹踏上归途，送给心爱的女人。他做着彩虹的梦，他想乘着彩虹驶向自己美好的未来。
　　 彩虹，是谁赐予你美丽的色彩？不是天公，而是你喜爱美丽的那颗心；是谁给你插上梦幻的翅膀？不是格林童话，而是你喜欢高远的那颗心；是谁让人从你身上体验到自然的伟大？不是教科书，而是你融入大自然的那颗心。
　　 彩虹像多情的女人，依恋着瀑布。
　　 瀑布成就了彩虹，彩虹衬托着瀑布，彼此珠联璧合。
　　 一个男孩沿着石级下到水潭，水潭浅浅，水潭清清，如梦中的水晶世界。飞瀑溅起的水花溅到他身上，他发现身上的水花又溅到自己的心里，心里凉凉的。他伸开双手，迎接扑面而来的水珠，让水珠来得更多点吧！他伸出双手，想攥住几粒水珠，水珠飞在他的手心，在手心跳来跳去。他弯下身子，撩起一捧潭水，水凉浸透心底。他对着瀑布吼一声，瀑布一帘笑容，将他的童声传给身后的水洞里。他抬头望着瀑布，高声吟诵着李白疑似银河落九天的诗句。白花花的水帘自天而降，降落在潭水里，也降落在他的童真里。他敞开胸怀，让水帘飞入他的怀中，与他的童真一起飞翔，飞过蓝天，飞回他的家。他仰望水帘上空的蓝天，高喊一声：感谢蓝天赐予我一条童真般纯洁的飞瀑。
　　 一个女孩沿着潭壁的小路爬上去，倏然钻入水帘的背后。她拍着手高喊：我不是做梦吧？好一方天地！水帘背后居然有一条天然通道，从水帘的这头通到水帘的那头，形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水帘洞。水帘遮盖着长长的洞，长长的洞口悬挂着一副水帘。水帘从她的头上飞过，直泻水潭。他透过水帘往外看，水帘模糊了对面的树木，吞没了附近的人语，水帘创造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女孩说，为什么孙悟空不在洞内的猴王宝座上，难道唐僧唤它西天取经去了？为什么一个猴子都没有，难道不知道这里是它们的乐园？洞内回旋着女孩的话音，水帘在回答：这里是人间仙境，这里是人的乐园。
　　 我回望如梦似幻的瀑布，瀑布里淡出一匹野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