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董一旗能明显感觉到晏子的目光时不时地“扫”向自己。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向那个方向看。笔，在手中，被握得汗湿，试卷，已在胳膊下被汗揉皱。他的脸火烫，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他担心同桌的季珊都能听到他的心跳，这样想来便更是窘迫不已。他悄悄瞄了一眼季珊，见她仍若无其事地沉在“作业”里，才松了一口气。“你真没用，有什么啊，她看让她看去，实在不行，你也看她嘛。”调整了情绪的董一旗在心里悄悄骂自己“衰”，心跳才逐渐趋于平缓。
　　 收到晏子的短信已有几天了，董一旗一直不知应该怎么回应。“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装糊涂！！！！！”晏子用了五个感叹号的句子有很强的胁迫力，让董一旗更不知所措。“为什么装糊涂？”这几天，董一旗一直在问自己。晏子，是一个漂亮到蛮横的女生，在班里素有“野蛮女生”之称。她知道了这个称号，也乐得接受。“是什么就是什么，装什么装。”是晏子为人处事的原则。“学习，我没什么办法可以不学；考试我也做不了主；自己再不能做自己，那还让人活不活。”在班里经常能听到晏子直率的“亮剑”。董一旗很欣赏晏子的“本真”。晏子那样，他是不敢的。家里老爸简直就是暴徒、独裁。上什么学校，考什么分数，甚至今晚做哪些作业都得他说了算。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老师，而且还是高三班的老师呢。人家就是强，就是权威，不服，行吗？！董一旗真为自己感到悲哀：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在学校被老师管那是必然的事，可，在家里，居然还蹲着一个老师！董一旗很羡慕那些不是老师家长的同学。他们多好啊，学什么，学成什么样全由自己说了算，最多，家里给个考多少分的“底线”，甚至有些家长看到自己的孩子作业多，还劝：不要太累着自己，以后比我们强就行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家长！董一旗惊得以为那只是童话。换了他，想都别想！在家里，董一旗有很强的自卑：老爸太强了，数理化好像没有他玩不转的，再难的题到了他手里，都玩一样地摆平。有一次，董一旗花了很大的功夫做出来一道奥数题，想着“为难”一下老爸。没想到，老爸把题拿在手里，都没有正眼看几下，就把题甩回来：这样的小儿科，以后想好了再拿来挑战我。题不但被他松松搞定，而且还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董一旗懊丧得呀，遇到这么强的老爸，简直就是灾难！他简直就不让你有一星半点的成就感！董一旗把卷子胡乱地盖在脸上躺在床上心灰灰的。你太幸福了，有那么强的老爸给你开小灶。幸福？如果这就是幸福，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董一旗在心里狠狠地想。这时，一个声音几乎拯救了心意沉沉的董一旗。幸福个屁，学校家里，一天到晚都被人管着，痛苦。董一旗对晏子逆着人流的声音竟感激涕零，遇到知音一般。至此，他对晏子多了几分留意。
　　
　　 二
　　
　　 晏子属于鬼灵精怪类的女生。嘻嘻哈哈中她居然很容易猜到他人的心思，尤其是男生们的心思。“看什么看，少看啊，看了也白看，本姑娘烦着呢。”经常，晏子仰着头，没有主语地宣言。但，相信，自有人明白她在说什么，指什么。晏子，更像“野蛮冰美人”。“而且还是开水做的冰，一不小心不是被冻着，就是极有可能被烫着。”几个男生私下悄悄交流“体会”，又为晏子换了“外号”。很少看到晏子“老刻”，但，她的成绩总是稳稳地处于中上游，让很多人不服气不行。“你太神了。”有一次董一旗也表达了敬仰之情。“神什么神，心态。心态，你懂嘛。”晏子听了，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走人，搞得董一旗望着晏子骄傲的背影怔了半天没缓过神。从那一刻起，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狂傲的女生，但他可不敢表露。一来，是怕晏子那刀一样凌厉的话语斩断自己尚未展开的情丝，一来，更怕老爸收拾他。“你给我听好了，董一旗，高考前你要是敢男男女女地在一起鬼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老爸对他从来是正名相称，好像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学生，错觉中董一旗经常会感觉到自己在家不过是另一个高强度的“小小班”而已。小时候，董一旗对老爸的“高压”惟命是从，随着年龄增长，他虽然还是不敢与老爸正面冲突，但在心里，他的抵触越积越深。还女朋友呢，也不看看谁会注意到我这个呆瓜蛋。鬼混，听听，这像老师用的词吗，简直就是粗俗，恶俗。这样想着，董一旗伤感的就会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老妈是细心的，有时趁老爸不注意，借了送水果、牛奶之类的机会溜进他的房间。“旗旗，别在意你爸的态度，他那也是为你好。”“好什么好，有这样老子对儿子的好法吗？！”董一旗只有在妈妈面前才敢喧泻一下情绪。“你不懂，以后你长大就懂了。”妈妈抚着董一旗的头，爱怜地说。“哼，在他眼里，我哪里是儿子，我不过是一架学习机器而已。”董一旗越想越伤心。家里幸亏有妈妈，他才能感觉到这里还是一个家，还有学习之外的话可以说。“他也是想你能考上名牌大学，毕业以后不受人气嘛。在学校，你爸爸按学问，凭能力，都是没挑的，只是因为他是工农兵大学生，晋级职称老是比不过那些年轻娃娃。他们不是大本毕业，就是硕士博士的，几年一个台阶，职称晋得顺当，你爸爸心里怎么能平衡呢，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想你以后不要像他一样。”妈妈叹息。哈哈，他居然也有受气的时候！听了妈妈的“故事”，董一旗居然心一轻，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怎么说我还真应该好好地学，将来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强过他，董一旗痛快地想。这么多年来，一直感觉压抑的董一旗今天彻底爽快了。虽然事后，有一丝歉疚掠过他的心头－－－－毕竟那是自己的爸爸，怎么着也不能那么幸灾乐祸吧，但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秒就被淹没了：谁让他那么压迫我呢。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这也管那也管，交女朋友都要管。要是真有女生喜欢我，那还真是他“高压教育”的重大成果呢。真是那样，我服。董一旗在心里运作自己的“思想”，因为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只要他醒着，永远的姿势都得是笔不离手，眼不离书。“这么多新东西，这么多题型，没有习题量做配合，怎么可能消化吸收得了。”老爸的道理很简单，勤奋才能出高分，这，就是他的真理。在学校，董一旗也保持这个姿势，一是习惯了，二是如果哪位任课老师发现他“不认真”，一定会马上把“小报告”打到他老爸那里的。那些任课老师都是老爸提前给“招呼”过的：狠狠地管，董一旗有什么不对马上告诉我，我收拾他。到处都是老爸的耳目，董一旗无可奈何。“哎，我说，你的手除了抓笔，还会做什么？”有一天，晏子粗暴地推开他的试题，一把扔了他手上的笔。怎么了？晏子的动作让董一旗一时犯迷糊。他已经不适应“改变”了，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打球去。”晏子塞到他手里一只玩羽毛球拍。
　　
　　 三
　　
　　 晏子怎么会喜欢自己呢？董一旗这些天满脑子转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与晏子在性格上属于“冰火两重天”。当然，“野蛮冰美人”晏子的“冰”是火，而倍受压抑的他的“火”只是“冰”，早已被老爸冻结。学习是老爸为他生命之内之外设计的所有内容。她不可能喜欢自己，董一旗相信“物以类聚”的道理。晏子极可能只是无聊在耍自己，董一旗被自己的假想激怒了。那是他第一次打羽毛球。他经常连球都挨不着边，笨拙得人还差点摔倒。晏子哈哈大笑，一个劲地喊“笨死了，笨死了。”他后来几乎恼羞成怒地扔了拍子冲回教室，他强烈感觉到了被人玩弄的羞辱，发誓不再理那个可恶的晏子，同时也生自己的气：你除了会学习还会做什么？你不是废物又能是什么？“嗯，有性格，够酷。”没想到他正生气得绝望，晏子却拿着拍子一脸是笑地凑过来评价他的“恼羞成怒”。他真是搞不懂了，这女生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逻辑思维。各类公式运用得炉火纯青的他第一次发现对书本以外的东西、对女生，他完全失去了推理能力，他常规地把已知条件、未知条件罗列了一大堆，却仍找不到“解”的头绪，脑子一片混乱。
　　 晏子也不完全像是在羞辱自己，董一旗翻来倒去地调看那条短信。为什么装糊涂？我哪里是在装糊涂，我明白得很，我喜欢你，一点都不糊涂！董一旗想得心疼。经过几次交锋，晏子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入他的大脑的。原来他的大脑除了公式定理就是文学常识、英语单词，他的梦经常是困在试题里求不到解的恍惚和迷惘，但自从晏子冲入后，他梦的内容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晏子经常来入他的梦。有时，晏子的样子很清楚，对着他调皮地笑；有时又只是一团影子，模糊一片，但无论怎样，他感觉中，晏子都笑靥如花、眼睛如水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痒痒的，身子酥酥的，人特别舒服地想渴求什么。醒来经常短裤是湿湿的。第一次这样把他吓了一跳，等他意识到什么时，他的脸“腾”地红了，再不让妈妈动他的短裤。“放那儿，我一起洗。”妈妈见他笨手笨脚地洗，对他说。“我自己洗，自己洗。”他的应答竟然有几分惶恐慌乱。“呵呵，我们的儿子长成男子汉了。”妈妈见状，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走开了。妈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是洗过他的短裤的。妈妈一定是知道了他的“秘密”！董一旗这样一想，更是躁得脸红心跳，猛搓短裤，谁知越急越乱，水溅了他一身，他气的：连袜子都没洗过的人，突然对这么个“大件”，唉，自己有什么用啊。最近董一旗经常陷在这样对自己的质疑中痛苦不已。他感觉委曲，总是想哭。这么多年，他的印象是，老爸管他学习，妈妈管他生活，他只负责学习。他们家，分工明确，各尽职责，一直过得特别平静。原来，还有那么多学习以外的学习，生活以外的生活！董一旗重重地吐出一口积气：什么时候，我才能像晏子一样自由？！他突然特别想离开家，马上，立即！！记得晏子说过，她的那条裙子是她自己制作的，当时，董一旗看怪物似地盯着晏子和裙子看了好一阵－－－－做裙子，那应该是件多么大的工程，简直不可思议。他可是连针都不会穿，连扣子都没有缀过的啊！董一旗一瞬间怀疑自己智障，或，真的是一台机器，没有“思想”的学习机器。他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呆住，不能言语。
　　
　　 四
　　
　　 “我以后一定要上一流的服装设计专业。”离高考还有三学期呢，晏子就很明确自己的目标。对服饰，可能女生都有天生的偏执吧，董一旗想。那么，自己喜欢什么呢？对董一旗来说，“喜欢”是另一类命题作文，而且，还是那种冷僻、陌生的选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好像董一旗从来没有想过或不用想这样的问题。他的任务就是学习，考出好成绩，其他事宜自有老爸定夺。他甚至设想，自己参加完高考，极有可能连高考志愿书都见不着，连同他十二年的“所有”一样，自会有老爸替他“量体裁衣”。他需要什么，什么是他所需要的？董一旗在晏子的“明媚”面前脑子里开始接纳“习题”之外的疑问。这些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呈飘浮状，没有方向，没有归宿。他的脑子已习惯解题程序，还没有地方“下载”处理这样问题的“软件”。“看你呆的，呆鹅啊。”晏子不管不顾地照旧嘲笑他迷惘的眼神，而他总是在她的注视下草草收起自己那令他羞愧的“沉思”，而重新回到“习题”。董一旗慢慢发现，或许自己就是属于“习题”的，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看那些单薄的试题被他“引经据典”大师般地搞定。现在，在这里，他能很明确地感知自己的欣喜，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成就感吧。只有在“习题”中，他董一旗才是骄傲的王子。呵呵，原来，我也并不是“百无一用”嘛。发现了自己的优势，董一旗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平静了，再看晏子的眼睛也不再慌乱、羞怯，而是多了自信。不管怎么说，还有一年，高考结束了，进了大学，离开老爸的监控，我就会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董一旗甚至开始憧憬未来。
　　
　　 五
　　
　　 董一旗稳定下来，却发现明媚的晏子却愁云密布了。下课，她不再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不再爽爽地笑，不再什么时候手里都拿着零食吃个不停，不再经常拿了题拍着他同桌的肩膀：“老季，帮我灭了这个顽敌。”而眼睛热热地瞟向他。晏子她怎么了？董一旗很想问问她，他真得很担心。晏子发生了什么？他发现，现在自己除了“习题”，已学会了“牵挂”。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现在董一旗做习题累了，停下来遐想时，多是以晏子为主题的内容。具体都想了些什么，他也说不好，只是，这种念想很让人轻松和兴奋，体力恢复起来也特快。是晏子的快乐感染了自己，有时，董一旗开心地想，再埋头解题时，犹如神助，真是“感觉好极了”。“嗯，你的作文最近流畅多了，看起来很有灵性，不像以前那样只是生涩地凑句子。”连老爸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不懂了吧，爱情的力量，你，懂么？！”董一旗在心里得意地一笑，第一次敢于嘲笑老爸。
　　 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回应，晏子生气了？这样想来，董一旗的心又乱了。再看晏子蔫蔫的样子，一种怜惜，一种冲动油然而生。尽管在上课，他还是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调到短信功能。“我和你一样！！！！！”这样一句话，同样，他也附了五个感叹号。看到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董一旗便不能再安静片刻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关闭手机而是把它调到“静音”状态。他时不时地向晏子方向“瞄”，时不时地看手机上有没有新的短消息，但，半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他的心从短信发出初始的慌乱、激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冷静下来。是我的五个叹号吓着了她，还是我所表达的“我和你一样”的意思不够清楚？他费解。莫非，晏子她改变了主意，不喜欢我了？这个问号让董一旗一个激灵，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感袭击了他。什么时候，董一旗已把晏子当作了自己的“领地”。他为她笑，为她呆，为她欣喜，为她骄傲，怎么可能说不喜欢他就不喜欢了？！董一旗不能容忍他的“领地”被他人入侵或左右。董一旗脑子里假想重重。女生的心！再一次，董一旗迷失了。如果说，收到晏子信息他还不能完全确认而进入角色，那么，现在，就完全是另一种情绪和感受了：那是专属男人血性中的独占“领地感”。现在晏子轻易地击碎了它，逃脱，怎么可能？！董一旗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在自己的假想中，自尊受到严重挫伤。正在董一旗脑子乱作一团麻的时候，信息来了：放学后，我们“品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