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等烟民”蓝土根

　　“你这不是又犯迷糊了吧？既然不卖，你包装得这么精致干什么？既然不卖，你枇杷种起来干什么？”蔡嫣然不解地问。
　　“我种枇杷为了挣钱，这点没错。但无论如何，这钱也不能到老同学这里挣呀！”范弥乎一脸诚恳地说。
　　“谁像你，眼里有的只是钱！”王浩然趁机挖苦了妻子一下。
　　“这么说，你这枇杷是拿来送的了？”戴鸿莺歪着头问。
　　“对。见者有份，每人一箱。顺便也为我的产品做个免费的广告。”
　　“我们的迷糊同学，今天这事做得一点也不迷糊，”叶欣伟说，“既照顾了同学的情面，又有经济的头脑。这份同学情我们领了，但这东西不能白拿。我提议：凡是领到枇杷的，均按不低于市场价付钱给弥乎同学。当然，如果你觉得东西好，愿意以高出市场的价格付钱给他，那就更好了。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大家纷纷表态说。
　　“而且，这枇杷拿回去，不能只是自己吃，要把他们分给左邻右舍。如果有人问起枇杷的来历，一定要做好宣传的工作。等下我们发的同学录中，有弥乎同学的电话，大家可以把弥乎同学的电话，告诉有买枇杷意向的人。大家赞成吗？”叶欣伟继续说。
　　“赞成！”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包括劳动委员的家酿土酒，我们也不能白喝。”毛天响补充说。
　　这时，一位酒店经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叶欣伟说：“你的这位同学的白枇杷，我可以吃一颗吗？”
　　“当然可以。”范弥乎说着，又打开了其中的一箱，把它捧到了那经理模样的人的面前。
　　那人捡了其中的一颗，去皮后塞进嘴里，咀嚼了一会，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你回去后，给我送两百箱来。我要将它们作为福利品，分发给我们的每一位员工。”
　　“我们要不要签一个协议？”范弥乎说。
　　“这是酒店的赵总。他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是戏言。我们在他这里开同学会，把这么大的一宗生意照顾他，他也总该有所表示呀！要签协议的话，你不妨和赵总签个长期供货协议。赵总，你没意见吧？”叶欣伟说。
　　“酒店要留得住人，员工的福利一定要跟上。今年这样做了，以后还得这样去做。就让你的这位同学，跟我去签协议吧！”
　　于是，范弥乎跟着赵总签协议去了。
　　“这一箱既然已经打开了，大家就将它分吃了吧！”听叶欣伟这么说，大家纷纷围过来，将那一箱枇杷又解决了。
　　这时，叶欣伟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来，挨个分发。结果，只有包仓建一人接受了他的烟，其他人都摇手拒绝了。
　　“欣伟你也少抽一点为好。”戴鸿莺说。
　　“还记得我们班的‘四等烟民’蓝土根吗？他可是因为吸烟太多，而患肺癌去世的。”蔡嫣然也说。
　　一听人提到“四等烟民”蓝土根，叶欣伟掏出打火机想点烟的动作停止了。他将手里的香烟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物箱里，又从包仓建手里拿过香烟，揉碎，扔掉。
　　此刻，在他的头脑中，关于“四等烟民”蓝土根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出来。
　　蓝土根的吸烟历史，听他自己说，从五岁就开始了。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有名的烟鬼。但是由于家里穷，买不起香烟，因此他们抽的是旱烟，就是放在烟锅里，点燃后“吧嗒吧嗒”地吸，弄一房子烟和辣味的那种。听他们说，一日三餐可以不吃，但烟不可不吸。他们经常跟人家说：“饭后一袋烟，快活赛神仙。”
　　看着大人们将烟吸得有滋有味，五岁的他也开始模仿起来。但是，第一次抽烟带给他的，不是神仙般的快活，而是醉酒般的难受。
　　“听说过‘醉烟’吗？”每当有人问起他抽烟的感受时，他常常要拿这个来说事。
　　只听说有“醉酒”的，哪里来的“醉烟”呢？看大家不相信，他于是描绘起自己“醉烟”的感受来。
　　“醉烟以后，那头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很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躺下一会儿，又没事了。”他说，“不相信吗？只要你一口气吸上五根香烟，保证你会获得这种‘醉烟’的感受。”
　　见人家听了以后直摇头，不敢去试，他又说：“正因为如此，你们很难修炼出像我这样的金刚不坏之身。”
　　“烟民”于他自不必说，何来“四等”？那是因为他抽的都是劣质的香烟，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由于家庭条件不好，家里供他念书，已经是勉为其难了。于是，他就从本来已经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中，抽出一部分用来买香烟抽。贵的他买不起，就专门买那些最便宜的来抽。听他说，对于真正会抽烟的人来说，烟的好坏，是无所谓的。就如胃口好的人，饭菜的好坏无所谓一样。五块钱一包的牡丹和八分钱一包的经济，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后来的香烟，不论好坏，都装上了过滤嘴，是为了过滤掉香烟中对人体有害的毒素——尼古丁。但蓝土根认为香烟带了过滤嘴，抽起来不过瘾。每次吸烟时，他都要先将过滤嘴掐去，再点燃来抽。而且每一支都要吸到烫了手指头时，才舍得扔掉。弄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来，都是黄黄的，并且结着疤。
　　学校教导处是严禁学生吸烟的。这首先因为吸烟对学生个人不利，吸烟多了，人就很容易犯呼吸道的毛病，最可怕的还会引发肺癌；其次因为吸烟破坏环境，影响他人健康。有人进行过研究，被动吸烟的人，比起主动吸烟的人，所受到的伤害更甚；再次因为在吸烟的过程中，会沾染上社会上的一些恶习，如拉帮结派等等，学校是象牙之塔，决不能受污浊的社会风气的沾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蓝土根要将吸烟进行到底，必定是危机四伏的。
　　尽管他的烟瘾极大，吸烟的量也大得惊人，每天一包是少不了的，但他也知道学校有严禁学生吸烟的规定，也亲眼目睹了学校教导处开展的以禁烟为主题的突击检查。有些躲在寝室里或厕所里吸烟的同学，在学校组织的突击检查中，被抓了个现行，于是初犯者受到警告，再犯者受到严重警告，屡犯者勒令退学的处分。他可不想让自己撞在枪口上。
　　那烟瘾上来了怎么办呢？
　　经常有人看见他一下课，就往操场旁边的一个小树林里钻，他那是急着去解决烟瘾上来的问题。课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往往一支烟还没有抽完，那上课的铃声就响了。丢下一大截又觉得可惜，于是将烟头掐灭，装入口袋，下次下课后接着抽。
　　有一次，由于上一节课的老师拖堂了大约五分钟，他来到小树林后，点起一支烟，还只抽了一半，上课的铃声就响起来了。于是故伎重演，将烟头掐灭，装入口袋。那烟头表面上看是掐灭了，其实里面还燃着。当他听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衣服烧焦的味道，这才想起了装在口袋里的烟头，伸手进口袋去摸时，这才发现那烟头已经将他的口袋烧出了一个大洞。好在那节上课的地理老师“多余的”沉醉在自己的表演中，无暇顾及其他，同桌也没有揭发他，使他逃过了这一劫。
　　每天的课外活动时间，是他最盼望的时候。因为在这个时间段里，他可以躲在小树林里，充分享受烟卷带给他的乐趣，而且可以一口气抽上三五支。
　　班主任古文通根据眼线的报告，得知蓝土根有吸烟的重大嫌疑，于是找到了他。
　　“有同学在反映，你在吸烟！”古文通单刀直入。
　　“没有这回事！”他矢口抵赖道。
　　“把你的手伸出来！”古文通突然命令道。
　　他伸出了左手。古文通看了看，没发现异常，于是又命令：“换一只手！”
　　他于是伸出右手。看到那被烟卷熏得发黄的手指，古文通说：“还说没有吸烟？你的手就是铁证！”
　　他困兽犹斗，跟班主任说：“如果我吸烟被抓了现行，我认罚就是了。”
　　古文通一直想抓他一个现行，但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抓住他吸烟的把柄，而他照旧是一天一包照抽不误。
　　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回家当起了农民。他没有包仓建的政治头脑，也没有范弥乎的经济意识，他所关心的，只是每天一包烟的钱从哪里来，因此日子过得很寒酸，四十挂零了还是光棍一条。
　　叶欣伟成了大老板后，看到他那份寒酸相，出于对老同学的同情，也曾接济他一点钱。拿到同学接济的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口气买了好几条香烟。
　　看到他面黄肌瘦，咳嗽不止，叶欣伟劝他到医院去查一查，并且带着他去了县人民医院，替他交了检查的费用。
　　这一查就查出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为了让老同学走好人生的最后一程，叶欣伟强迫他住进了医院，并且收走了他身边的香烟。
　　“我知道活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你就行行好，让我再抽一段时间吧！”
　　叶欣伟知道，香烟就是这位“四等烟民”的命，你要剥夺了他抽烟的机会，无疑就要了他的命，而且，即使从此不让他抽烟，也没有办法延长他的生命，于是又将收走的香烟送回给了他。
　　“我的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吸烟。为了吸烟，我学业无成，倾家荡产，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在弥留之际，他对守候在旁边的叶欣伟说，“但我最大的乐趣也在吸烟上，为了它，我承受再大的不幸，也忍了。感谢老同学，满足了我人生的最大乐趣，让我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只是这住院的费用，又要老同学破费了。”
　　“快别说什么破费的话！养好自己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叶欣伟只能这样对他说。
　　“你不要逗我开心，我知道该走了。”说着，“四等烟民”闭上了眼睛。
　　蓝土根去世后，后事是叶欣伟料理的。他将同学的尸体火化后，遵循“入土为安”的原则，在公墓里买了一块地，将他的骨灰盒放了进去。每年的清明节，都要去替这位老同学扫墓，顺便送上老同学平时最爱抽的香烟……
　　“欣伟，你怎么了？”看到叶欣伟神不守舍的样子，蔡嫣然不禁问道。
　　“我想起老同学蓝土根了。在吸烟方面，他可是至死不悟。”叶欣伟说。
　　没想到蔡嫣然却说：“他的吸烟成瘾，你也是有一份责任的。作为他的室友，你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