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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不堪回首的回首 ——祭祖


作者:知行合一 童生,942.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97发表时间:2014-11-22 22:23:05
摘要:怀旧

随着火车的一声长啸,我和我的侄女、侄儿,一起踏上了回归家乡的旅途。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是传统的祭祀祖先的节日。这次行动,已经计划了很久,很多次了。特别是事业小有成就、雄心勃勃的侄儿。但每次都是因一些临时的变化,而导致了行程的流产。今年刚刚过完年,他就找到我,说今年一定要去老家祭祖。我说那就去吧。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要去,也得你和我们一起去啊,要不,我们去了,人家不认我们怎么办?”是啊,这次回去要祭祀的,是我的爷爷和奶奶,他们已经是第四代人了。这中间,就形成了一个断层,一种疏离感,一种陌生感,恐怕是存在的。那好吧,我就答应了。可行期将近的时候,连我也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我想到了住在兰州的二叔——因为三叔在遥远的新疆,而且身体也不太好。可是二叔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当我拨通二叔的电话,说明了事情的原委的时候,让我没想到的是,二叔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了,这让我们感到高兴,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终于启程了。火车在咣当咣当的摇晃中前进着。侄女和侄儿在欣赏着车窗外那优美的风景。可我的心里却在起伏翻腾着。离开故乡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整整半个世纪啊!在这五十年里,我只在出来两年后跟随父亲回去过一次,从此,这个故乡,就成了我一个遥远而虚幻的梦——一个沉重的、不堪回首的噩梦。我曾经设想,在回故乡的路上,我要好好的回忆一下我的童年往事,要和今天的家乡进行一下对比,就怕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在火车的摇晃中,那些遥远的、早已经泛黄的记忆的碎片,却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我的脑海,有的飞快地掠过,有的却定格的我的大脑里面,久久的挥之不去。啊!故乡,她留给我的所有的记忆,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饥饿!是的,饥饿,就像一个肮脏的、藏污纳垢的载体,围绕着这两个字,衍生出来的,就是人情的淡薄与冷漠;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仇视与刻薄;就是家庭里那些无休无止的猜忌与争斗,就是婆媳之间,姑嫂之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所有的人之间那层出不穷的龃龉和争吵……唉!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溢出了我的眼睛。想不到,五十多年的时间了,虽然不能说饱经沧桑,但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世态炎凉的我,这颗心,还是这样的敏感和脆弱,我还能写下去吗?……抽支烟,擦把脸,再继续写下去!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了我们的老家——甘肃武威。下车后才知道,二叔已经提前几个小时到了。年逾古稀的二叔身体非常健朗,与去年在新疆相比,精神也好了许多。寒暄之后,我们一起到了预先联系好的一位本家叔叔那里,为本家叔叔送上了具有地方特色的烟和酒,还有他们最喜欢的,曾经来我们家里吃过的,我们这里的土特产——油糕。吃饭以后,就一起乘车去乡下,去完成我们此行的首要任务——祭祖。
   在车上,我在不知不觉中看着那些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商店,陌生的建筑——总之,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不由得想起贺知章那首诗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可我的“乡音”也早已经改了;贺敬之在《回延安》中曾经写道:“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一头扎在亲人怀。”可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总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故乡曾经留给我的那些难以挣脱的噩梦吗?我不知道。出城了,汽车在一条灰白色的路上颠簸前进。路两边,逶迤着一些高高低低的建筑;一些零零散散的树上,挂着一些顽强的没有脱落的叶子,在料峭的寒风中簌簌发抖;清明前后的北方大地上,没有一点绿色,显得衰败而颓废;偶尔看到一两个人,在弓着背,低着头,认真地侍弄着那一条条、一块块的土地。车子驶进了一条干涸的、河床上连一点冰都没有的河槽,二叔告诉我们,这就是杨家河,我们那一带,全靠这条河灌溉。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多次听母亲说过,但我却没有来过。
   车子继续前行。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在一个村子里下了车。抬眼望去,众多的房屋挤挤挨挨的,显示着地方的狭小与逼仄。在就近的一个小卖部里,我们采买了所需要的香、烛、纸以及其它的供品。二叔说有个意思就行了,没必要买那么多;小卖部的老板也看得有点吃惊。侄儿说,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多就多点吧。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有点难以置信了。
   我们跟着二叔和本家叔叔,向东走去。在一片耕地里面,二叔和本家叔叔指指画画的,仿佛在确定什么位置;后来又找来附近一个翻地的老乡,几个人反复讨论之后,终于在地中间确定的一个位置,说就是这里了。然后二叔就跪下去了。他回头招呼我们:“都过来吧,就在这里。”我们三个人有点莫名其妙地走过去,我问二叔,我们家不是有固定的坟地吗,怎么在这里呀?二叔平静地回答说,是有固定的坟地,但这是你爷爷的坟。看着我满脸的狐疑,本家叔叔解释说,你奶奶的坟在那边,我们一会儿就去。你爷爷的坟就是在这里,在五八年的时候被平掉了,后来就找不着了,大致位置就在这里。奥,我终于明白了。大家齐齐地跪下去,忙活着燃香、焚纸、摆供品;只有我,痴痴地跪在那里,目光迷离,似乎望向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心里,在默默地想着什么。
   五八年,五八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啊!那时候,全中国似乎都得了狂躁型精神病,整天都在大喊大叫,整天都在大起大落,整天都在声嘶力竭,什么超英赶美,什么一夜之间让乡村变城市,什么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什么各行各业都可以——不,应该说是必须创奇迹,放卫星;那时候,全中国似乎都得了精神分裂症的固定观念症,从上到下,人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炼钢铁”,到处高炉林立,火光熊熊,到处是加班加点,昼夜奋战;为了寻找炼钢炼铁的原料,多少早已经成型的、正在使用的工具都被砸烂,重新回炉……在这两种精神病的折磨下,结果可想而知了,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到处饿殍遍野,白骨累累;为了炼钢,毁坏了多少树木,为以后大面积的水土流失,大面积的土地沙漠化,埋下了罪孽的种子。在后来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有人总结三年自然灾害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客观的。其实应该是一分天灾,九分人祸,人,是最大的作孽者!我苦难深重的国家,我苦难深重的人民,你承受了多少不应该承受的灾难啊!他们作了这么多的孽,那么,平掉我爷爷——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坟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呆呆地跟着大家叩头,叩头,再叩头,然后起身,向西走去。
   我们跟着二叔和本家叔叔,来到了一个真正的坟场。这是一个很大的土堆,周围用砖砌着;在坟的中间,一个用砖砌起的拱形的门内,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爷爷奶奶的名字和他们的生卒年月日,但现在我已经知道,那里面埋着着只有奶奶,对于爷爷来说,连一个衣冠冢也算不上。我常听母亲说起,爷爷生前一直就在城里做生意,他做的卤肉是很有名气的。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爷爷回来,总会带回来很多好吃的,包括他最拿手的卤肉。爷爷是一个很慈祥的人,只要他一回来,家里就会洋溢着喜气。母亲把爷爷拿回来的卤肉进行重新料理,装出来的锅子(家乡的一种很讲究的吃法),热腾腾,香喷喷,让全家人大快朵颐。母亲的叙述,常常让饥肠辘辘的我偷偷的咽口水!
   来到了奶奶的坟前——或者说是爷爷奶奶共同的坟前——二叔的情绪也好一些了,脸色也开朗了许多。他招呼我们说,来吧,这才是我们家真正的坟地。此时,本家叔叔已经到他家的坟前去祭奠了。二叔带领着我们,齐齐的跪在坟前,一边烧香焚纸,一边念叨着:“爸爸、妈妈,来拿钱吧,你看,你的孙子,重孙专程从内蒙来看你们了,你们应该高兴啊!”我抬头远望,天空灰蒙蒙的,凄厉的西北风强劲地刮着。随着火苗的升腾,那一捆捆的烧纸仿佛化成了一群群黑色的蝴蝶,在随风飘舞。望着那一群群飞舞的蝴蝶,我的眼前,幻化出奶奶那刚毅的脸庞。奶奶个头不高,但她的额头很高,性格倔强。爷爷在外面打理生意,她就在家里主持家务。听说土改时期,我们家被化成富农。既然化成了富农,那就要被共产了。家里有一头牛,要被充公了。但这头牛性情暴烈,它的角尖而短,是那种很适合搏斗的类型。它身型伟岸,膘肥体壮,身体上的毛,就像光滑的绸缎一样。最重要的是,它的性格桀骜不驯,每当有生人接近它的时候,它就会把眼睛瞪得很大,鼻子里喷出急促的气息,四只粗壮的蹄子不安分地捯动着,摆出一副决斗的架势。正因为这样,土改工作组的人来了几次,试图把它拉走,但最终只得选择放弃。有一次,工作组的人又来了,当然,他们也清楚,没有奶奶或者父亲的帮助,他们是不可能拉走牛的。所以,他们以极好的口气对奶奶说:“八奶奶,(在我们这个家族里,爷爷排行老八)麻烦你给我们把牛拉出来吧!”奶奶把头一扬,恨恨地说:“我不管,有本事你们就拉出去!”说罢蹬蹬磴地回家去了。年轻气盛的父亲,恶毒地看了一眼工作组,又恶毒地看了一眼那头牛,也回家了。晚上,父亲悄悄地进了牛圈,牛以为是主人为它加草或者加料来了,友好地回过头来,看着父亲;父亲突然抬起一只脚,使劲蹬在牛的脖子和头连接的地方,双手抓住牛头上的角,使劲地弯回来,弯回来。就这样,大约几分钟时间,当父亲气喘吁吁的时候,那头可爱的牛,也轰然倒地了。父亲悄悄地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早上,父亲告诉长工老张,拿着刀子跟他来。老张不明就里,只有跟着走。到了牛圈,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头牛依然站在那里,在安然地吃着草料。看到父亲,它似乎露出了幽怨的眼神。父亲仰天长叹:“天意啊!”然后痛苦地蹲在那里。牛,最终还是被拉走了。但几个月后,传来消息:由于没有足够的草料,没有专门的管理人员,那头牛,竟然被活活地饿死了!听到消息的奶奶和父亲,长时间的沉默无语……
   西北风依然在刮着。枯草在风中战栗着。几只寒鸦一动不动地站在树杈上。二叔的脸色凝重而沉静;侄女悲戚的脸上泪眼婆娑;侄儿在手忙脚乱地焚化着纸钱;黑色的蝴蝶仍然在陆陆续续地飘飞着。我忽然想到,爷爷生前漂泊在外,死后仍然还在漂泊。难道这就是命运吗?看着燃烧着的奠纸,看着那不断升起,不断飘走的黑蝴蝶,我在心中默念着:爷爷,奶奶,你们的孙子,重孙,不远千里回来看你们来了。我只想告诉你们,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们在为父母亲准备房子的时候,也为你们准备了;我们逢年过节给父母送钱的时候,也有你们的。甘肃——内蒙,距离也不是很远,你们可以随时去那边居住;但愿你们能够生活得平静而安稳;但愿你们用你们的阴德保佑我们幸福安康!
   爷爷,奶奶,你们安息吧!呜呼,伏惟尚飨!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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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作是一篇浓墨重彩的回乡祭祖的文章。四人从内蒙赶到故乡,清明节扫墓。远道而来却失落得连墓地都只是一块平地了,尴尬不少,内心伤痛,感概万千。在旅途的过程作者回忆了苦难的日子,那是个充满饥饿年代,也是个具有进取心的年代。重返故乡,物是人非,自己似乎也成了异乡的客人,斑驳的记忆里还倒映着年幼的影子么。尽管年代久已,但穿越时空的祖孙之情永远在维系着。作者撷取了生前爷爷奶奶的事生前片段,缅怀爷爷和奶奶。此作倾吐了作者对人生的慨叹以及对祖先的缅怀。情感真挚,语言朴实、平淡,贴近生活。感人肺腑,令人动容。欣赏!【编辑:馥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1123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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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馥枫        2014-11-22 22:33:53
  文章感人至深。描写祭祀奶奶那一段,可谓用情之深,此文是带着浓浓的子孙情去写的。
2 楼        文友:祁望        2014-11-23 07:20:01
  贴近生活的文字总会让人感动。欣赏!
生命在于折腾……
3 楼        文友:芳源        2014-11-23 22:17:13
  欣赏佳作,但个人觉得编按好像漏掉了什么。
4 楼        文友:离声旧弦        2014-11-24 20:58:34
  被“化”成富农中应该用“划”,请编辑注意.当然,瑕不掩瑜,文章还是极好的,写下了一个年代的厚重记忆。
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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