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八）

　　和县常委们见面的时候，梁启明叫秘书高小川读了桑老的信，大家听完后都低下头不说话。组织部的王荣军部长问：“国家六部委发的联合通知你们传达了吗？”
　　县委书记黄光学说：“上个月已经传达到公社一级，惩处了几个投机倒把的典型，在全县有所震动。”
　　梁启明问：“什么震动？你能说得具体些吗？”
　　黄光学说：“据县委政策研究室的《动态研究》反映，群众人人拍手称快。县中学的一位教师还写了诗登在《芝兰江新闻》报上。”
　　梁启明看着王朝阳问：“公安局长来说说，是怎么惩处的？人人怎样拍手称快？上大街了？”
　　王朝阳起立回答道：“不是人人称快，典型共有五个，是黄龙公社东方大队六队的戴队长和四个社员，市管会没收了他们准备贩往外地的干金银花，把人抓到城关派出所，我们当天下午就放了。”王朝阳说完和黄光学的眼光对撞了一下。
　　梁启明没有再往下追问，话题转到治理污染上，他讲了市委市政府的决心，提出“调查研究先行，三年大见成效。”梁启明说：“书记抓农业，市长抓工业是我们市的老套套。工业带来的污染归我管，调查研究已经开始，请市环卫局的高明月局长介绍一下调查情况。”
　　
　　听完环卫局的调研情况后大家开始发言，基本是照稿子念，除了重复说出治污的远大意义和表明态度外没啥新意。
　　见面会结束后梁启明说：“高秘书你去安排下午的事，我活动活动腿脚。刚才我看见女儿艳梅了，把她找来。”说完独自出了会议室去散步。
　　梁启明走到院子里见金色的桂花开得正盛，树上地上全是，便联想起了老家河北那金灿灿的小米粒，想到那里也正在经历着一场农村的大变革，搞了几十年的一大二公、一平二调、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人民公社将成为历史，内心很不平静。见不远处有个池塘，绿树围岸，塘中有座小木亭，有曲桥相通，就向那里走去。
　　到了塘边上了曲桥，看见水中有许多鱼儿结队而游，有黄红青麻各色，十分鲜丽，再看鱼是分群的。心想动物不管是水里的陆上的还是天上的，大都以类而分以群而聚，细看领头鱼都很肥壮，各领着一大群或一小群，一时也分辨不清哪群鱼更好，联想到别处，会意地一笑扬头去了。
　　
　　黄光学来问高小川：“下午视察怎么走？”
　　高小川说：“你们不用安排，梁市长想去哪里有人引路就行了。”
　　黄光学说：“也要大至有个方向吧。”
　　高小川扭头问环卫局的高明月：“高局长，具体看哪里没变吧？”
　　高明月说：“不变。”
　　高小川说：“李明副局长要参加王部长的谈话会，黄书记你也去不成，找个县环卫局的同志带路就行了，也便于介绍情况。”
　　黄光学又问几点开饭。
　　高小川看看表说：“一点半开饭。”
　　黄光学走后高小川问高明月：“梁艳梅也在芝兰县？”
　　高明月说是。
　　高小川说：“梁市长要见女儿。”
　　高明月转头就对李明说：“这里你熟你去找。”
　　李明点头去了。
　　
　　梁艳梅知道父亲一定会派人来找，假装着问李明：“不会吧？他那么忙。”
　　李明说：“这种事情不敢瞎编。”
　　梁艳梅便高高兴兴地去和父亲见面。
　　一进小餐厅梁艳梅就大声问道：“爸，怎么想起来要见我了？”过去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拿起面前的筷子“当当”敲碗，把桌上摆的看了一眼说：“四菜一汤，祝人民公仆胃口好。”看见高小川站着不走，心想他在旁边不好说事，便问：“高秘书你还站着干啥？加副碗筷一块吃吧？”挤眼示意他快走。
　　高小川会意笑着说：“你们父女俩说话，我去那边吃。”夹着皮包离开了。
　　梁启明关爱地看着女儿吃饭，心里想，头发随随便便地披在脑后，总是风风火火的像个野丫头。还是改不了狼吞虎咽的习惯，吃饭包一大嘴。身上这件红色的夹克衫以前没见过。就问：“衣服是新买的？”
　　梁艳梅嘴里包着饭说：“我才几个工资，是很想当资本家的叛徒姐姐送的，韩货。”
　　梁启明没听懂：“什么货？”
　　梁艳梅说：“韩国货。”
　　“它好在哪儿？”
　　“面料好。”
　　“怎么一个好法？”
　　梁艳梅哎呀道：“爸你快吃饭，不然没菜了。”
　　梁启明这才端碗扒了几口，又问：“你在忙啥呢一身弄成这样？脸上还脏了一块。”
　　梁艳梅说：“县环卫局的破瓦房漏雨，文件都湿了，我在帮着抢救。”
　　梁启明问：“你跑到芝兰县来干啥？”
　　梁艳梅不想马上回答，把一碗白菜汤端到面前喝了一口，说：“很不错，味道很鲜像鸡汤，咱一人一半。”埋头喝起汤来，一半天才抬起头问：“爸，你到底为什么找我？”
　　梁启明微笑道：“又在耍小聪明。我在车上看见一个家伙在人群中双手举过头跳着欢迎，显然是想引起注意嘛。你要是不想见我早躲了，说吧，有什么事。”梁艳梅打了个饱嗝看着窗外琢磨了一下，突然回头一笑说：“爸可真聪明，真明白，我是想告诉你件事。”
　　“公事不听，家事可以。”
　　“不是公事。”
　　“私事？洗耳恭听。”
　　梁艳梅把半盘韭菜炒鸡蛋全赶进她父亲碗里，又把其他菜和半碗汤一一推过去说：“那你快点吃不许挑嘴，饭后说。”
　　梁启明欣悦接受。
　　父女俩饭后来到招待所一号楼休息，服务员吴珍看见梁艳梅挽着市长有说有笑进来了，心里说声“糟糕！”，趁着端茶过去小声对梁艳梅讲：“所长安排人把你和苗处长的东西搬到东楼去了，要不要搬回来？”
　　梁艳梅生气地说：“怎么问也不问就乱动。”想想又说：“算了就这样吧。”
　　吴珍听口气不敢抬头看她，答应着退出了客厅。
　　梁启明在旁边听见了没说话，他早就猜到了女儿此行必有隐情。刚才在来的路上梁艳梅几次欲言又止面带羞愁，还以为她在犹豫不决想听父亲的忠告，只是这种事情父女之间不好深问，想让她妈妈出面这才没有追问。现在知道了两人竟然不顾众人的目光同住一楼，一点不顾忌家人的脸面，不免脸热，恨她不争气，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梁艳梅等高小川也出去了便关上门笑着说：“爸，你要经得起考验不许发火我才说，快！先答应。”过去使劲儿摇他。
　　梁启明说：“我尽可能做到。”
　　梁艳梅嘻嘻一笑挤在父亲身边说：“那你喝口茶。”端起来递过去逼着喝了这才又问：“如果把一个人从不幸福的婚姻里解救出来，组成另一个幸福的家庭，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对吧？重要的是打破旧观念，树立新思想，摆脱束缚，弘扬人道主义，解放人性，开始新的阳光的生活。就像现在的改革，要从旧体制改变到新体制，解放生产力，对吧？”
　　梁启明眉头的皱折多了几条，克制着示意接着说。
　　梁艳梅又说：“我和老苗从认识到了解，从了解再到相知相悦，爱已成定局。他有一个痛苦不堪尽力维持的家。让一个人生活在不美满的婚姻里终其一生就是反人道。当然，我俩也要做好善后，就像现在这里建设水库要妥善安置好移民一样，在获得新生活之前肯定会有阵痛，相信我们会处理圆满的。我想见你就是为了把这件已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告诉你，请老爸表态，爸是很开明的对吧？”一口气说完后为掩饰窘迫端起茶就喝，不小心把嘴烫了，伸出舌头用手扇，不安地察颜观色。
　　梁启明听后掏出一支烟来按习惯先闻了一会儿，点火，吸燃，严肃地对梁艳梅说：“这简直就是第三者插足嘛！牵强附会乱打旗帜，立论站不住脚，观点经不起推敲，是赤裸裸的占有欲，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痛苦的无耻行为！还老苗呢，我看他不是棵什么好苗。你俩谁先主动的？现在到了什么程度？”梁启明愤怒了。
　　梁艳梅撅嘴说：“我先主动的，我们到了不改变现状不行的程度。说不生气又生气，说话不算数。”语气很坚决。
　　梁启明说：“有勇气去干一件损人利己的事，目的是这样的可耻。让别人做出牺牲？为什么你俩不做出牺牲？还美其名曰解放人性，实际是在制造逃脱责任的歪理，是抛弃，喜新厌旧，不负责任的东西！”
　　梁艳梅小声说：“爸你别激动，爱情是有排他性的，不讲一成不变的责任。”
　　梁启明忍不住了吼道：“胡扯！难道不讲道德了？这件事不行！决不允许！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家风也不容！”疾言厉色。
　　梁艳梅扭开头说：“我的生活不是你女儿。”声音明显更小了。
　　梁启明起身吼道：“你俩马上停止一切活动，必须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后果自负！”起身踱来踱去，又指着梁艳梅说：“你这是道德败坏！是不知羞耻行同畜禽！是枉自变人！”
　　梁艳梅听了这些话抿紧嘴向着一边委屈，鼻息渐粗犟劲上来了，包着泪说：“我不怕！”
　　梁启明生了一阵气又过来坐下劝道：“世上的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听不进去会有严重后果。”
　　梁艳梅又说了一大堆辩解的话，语气坚决。
　　梁启明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沙发扶手说：“强词夺理！你也太随便了，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个苗清泉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下作？”
　　梁艳梅吓了一跳，咬牙憋闷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说：“散会市长！”过去“嘭”地推开门气呼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