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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水滴石穿

作品名称:狐狸和父亲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14-12-01 20:01:06      字数:9812

  
  第六章
  水滴石穿
  耳闻目睹同地方所有的邻居都相处得很好,但有两家除外,一是进攻家,他们的土地和他是左侧毗连。二是非正式里家;他们那三亩瘠地,沿着河流和二进制家农场之间的湿地低处,伸展到了他田地的右边。
  进攻家是狼和兔的混血,也是豹子派分子。
  至于非正式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是蛇王国的蛇,甚至还不如进攻家。
  因为后者总算还能以倔强的独立性争取到邻居们勉强的尊敬。
  而非正式死死抱住他那几亩土地;任凭耳闻目睹和二进制一再出价购买也不放手。他就是这种个刻板而又爱发牢骚的蛇。他的老婆是个蓬头散发的品性,体弱多病。形容憔悴,却养了一窝家蛇儿蛇女----他们很有规律地逐年增大。非正式家没有长工。他和两个大儿子断断续续地种着那几亩棉花,照管那块号称菜园的土地。可是;不知怎的,棉花总是长不好;菜园呢?也由于他太太不断生孩子,种出的蔬菜很少够那一家子吃的。
  非正式经常在邻居家的走廊上赖着不走;向大家讨棉花籽儿好下种。或者要一块腌肉去对付一顿。他憎恨邻居们,感到他们在客气底下暗藏着轻蔑;他尤其憎恨阔者家的势利眼长工。在此地区那些干家务活的长工总以为自己比穷光蛋还高一等,他们的公然蔑视刺痛了他。而他们比较稳定的生活更引他嫉恨。以他自己的穷困生涯作对比,他们确实是吃得好和穿得好。并且病了有族类照看,老了有族类供养。他们为自己主子的好名声感到骄傲,并且大多以自己归上等族类所有而觉得光荣。而非正式;却是所有族类都瞧不起的。
  非正式很可以把自己的农场以高出三倍的价钱,买给地区任何一个大地主。他们会觉得;为了不跟一碍眼的族类居住在同一地方,花这笔钱还是值得的。可是他却很乐意留着不走;靠那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邻居们的施舍艰难地生活下去。
  耳闻目睹同新开发地区所有其他族类都相处得很好,愉快且亲近。
  二进制家,放在眼里家;不可或缺家,地中海大夫家;他们一看见这位骑着大白马的矮个儿,驰上他们的车道便含笑相迎。微笑着招呼仆从拿高脚杯来;杯子里放一茶匙糖和少许薄荷叶,然后斟上土方出的酒。耳闻目睹是可爱的;邻居们很快便知道,连他们的孩子;仆从和狗都一眼就看出这个尽管大喊大叫;举止粗野,但实际上是个好心肠的雄性。他慷慨大方,乐意倾听别个族类的话。
  每次来时;总要引起一群乱吠乱跳的猎狗和叫喊着的孩子们跑去迎接他。吵吵嚷嚷抢着牵他的马;当他和蔼地训斥他们时,显得有点尴尬的傻笑起来。有的孩子也吵着坐到他的膝头上,可他正忙于向他们的长辈指责熊猫王国的丑行呢。他那些朋友的女孩子都把他当作知心族类,向他吐露自己的恋爱故事。至于邻居的小伙子们,他们是怕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的不体面行为的,可是却把他当作患难之交。
  “这么说,你这小鬼头!你这钱欠了一个月啦,”他会大声嚷嚷。“那么,我的上帝,你干吗不早点来跟我要呢?”耳闻目睹这种粗鲁的口气是大家都熟悉的;谁也不会反感。所以这只会使那些年轻族类腼腆地傻笑两声,然后答道:“是呀,大叔,可我害怕麻烦您呢,而且我父亲----”
  “得承认;你父亲好,不过严格了一点。那么把这个拿去,以后谁也别提起就是了。”最后才表示降服的是地主的太太们。不过,当二进制太太----像耳闻目睹形容的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沉默天才的女士。----在一天晚上耳闻目睹的马已经跑上车道之后;她对他的丈夫说;“耳闻目睹尽讲粗话,可毕竟是个上等族类”
  如此足可证明耳闻目睹肯定是成功了。但都不甚明白他花了差不多十年功夫才达到这个境界;因为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初来时他的邻居是用怀疑的眼光看他的。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踏上开发新区这块土地便毫无疑问很适合呆在这里了。
  特别是快过中年的时候;耳闻目睹的腰身早已那么粗壮了;脸色是那么红润,活像一个从体育画报上剪下来打猎的二郎神。那时他想起春回大地虽然很可爱;可只有它和新开发区那些心地坦荡和殷勤好客的族类,还是不够的。他缺少一位妻子。
  春回大地农场迫切需要一位女主子。现在的这位胖厨子本来是管庭院的杂工;因为迫切需要才提升到厨房工作的。可他从来没有按时开过一顿饭;而那位内室女仆原先也是在田里干活的;她任凭屋子里到处都是尘土,好像手头永远也不会有一块干净的桌布或餐布。因此一有客朋到来,便要手忙脚乱一番。奉天承运是唯一受过训练和胜任的管家;他现在负责管理所有的仆从。但是几年来;在耳闻目睹遇事乐呵呵的生活作风影响下,他也变得怠惰和漫不经心了。作为贴身仆从,他负责整理耳闻目睹的卧室。作为膳事总管;他要让饭菜安排得像个样子,不过在别的方面他就有点听之任之了。
  那些具有大象王国精确本能的象奴;都发现耳闻目睹尽管大喊大叫,但并不怎么厉害。所以他们便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一点;表面上经常存在这样的威胁,是说要把开除他们。或者要狠狠地鞭打他们,但实际上春回大地农场从来没有开除过一个长工。鞭打的事也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因为马夫没有把他狩猎了一整天的爱马认真地刷洗一下。
  耳闻目睹那双锐利的黄眼睛意识到左邻右舍的房子收拾得那么整洁;是因为那些头发梳得溜光和裙子啊啊啊啊响的主妇们,在那么从容地管理着自己的仆从。他不熟悉这些雌性从天亮到深夜;忙个不停地监督仆从烧菜做饭和哺育婴儿,缝纫洗浆的劳碌情形;他只看到表面的成绩,而这些成绩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早晨耳闻目睹准备进城去听法院开审;奉天承运把他心爱的皱领衬衫取来。可他一看便发觉它已被那个内室女仆弄得不成样子,只能给他的管家穿了。这时他感到多么迫切需要一个老婆啊!
  “耳闻目睹先生;”奉天承运眼看他生气了,便讨好地对他说。一面将那件衬衫卷起来;“你现在缺少的是一位太太;一位能带来许多家仆的太太。”耳闻目睹责骂奉天承运的无礼,但他知道他是对的。他需要一个妻子,他也需要儿女。并且,如果不很快得到他们;那将为时太晚了。但是他不想随便娶个雌性;像老非正式那样,把那个照管他的没娘孩子的女家庭教师讨来当老婆。
  他的妻子必须是一位夫人;一位出身名门的夫人。像二进制太太那样端庄贤淑,能够像放在眼里太太在整顿她自己的田地那样把春回大地农场管理好。
  但是要同这个地区大户之家结亲却有两个难处;第一是这里结婚的姑娘年龄都很少。另外还是更不好办的一点;耳闻目睹不是个本地的族类。(尽管他在这里已居住了将近十年)又是狐狸王国的狐狸,谁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尽管春回大地此地社会并不像别处社会那样难以接近,可是也没有哪个家庭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雄性。
  耳闻目睹知道;虽然那些同他一起打猎,喝酒和谈政治的本地雄性多么喜欢他。他还是很难找到一个,情愿把女儿许给他的家族。而且他不想让大家闲谈时说起某位某位做父亲的;已经深表遗憾地拒绝了耳闻目睹向他的女儿求婚。但是,他的这种自知之明并没有使他觉得自己在领居们面前低于一等。事实上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感到自己,在哪方面不如别族类。那仅仅是本地的一种奇怪的习俗;认为姑娘们只能嫁到那些至少在本地已居住很长时间,已经拥有自己的田地和长工;并且已沾染了当时,引为时髦的那些不良癖好的家庭中去。
  “咱们要到野鸡王国的海边去,收拾行李吧。”他告诉奉天承运。“只要让我听到你说一声‘\\\\\\\'嘘’或者‘保证’!我就立即把你开除,因这种种字眼我自己是很少说。”
  对于耳闻目睹的婚姻,别的族类如相对论和标点符号可能会提出某种主意;而且他们老朋友中可能有适合他要求并愿意嫁给他的女儿吧。他们两个耐心地听完他的想法,可是谁也不表示赞成。他们在野王国海边没有可以求助的亲戚,因为他们来豹子王国时已经结婚。而他们的老朋友们的女儿也早已出嫁,并都在生儿育女人。
  “你不是本地族类,也不是什么望族。”相对论说。
  “我已经挣了不少钱,我也能成为一个大户人家。我当然不能马马虎虎讨个老婆了事。”“你太好高鹜远了!”标点符号干脆这样指出。
  不过他们还是替耳闻目睹尽了最大的努力。相对论和标点符号是个上了年纪的族类。在野王国海边已颇有名望。他的朋友可真不少;在一个月里带着他从这家跑到那家,吃饭啦!跳舞啦!参加野餐会啦,忙个不停。
  最后耳闻目睹表示:“只有一个是我看得上眼的;但是在我来到这里时,她恐怕还没有出世呢。”
  “你看得上眼的究竟是谁呀?”
  “是承受能力小姐:”耳闻目睹答道;他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承受能力那双稍稍有些耷拉的眼睛实际上已远不只叫他看上眼了。她尽管外表上显得有点没精打采;令他捉摸不透。但这在一个青春雌性身上尤其罕见,可是毕竟把他迷住了。另外,她身上还有一种令他倾倒的神态在深深摇撼他的心灵;叫他在她面前变得格外温柔,而这是他和世界上任何其他雌性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
  “可是你的年龄完全可以当她的父亲了!”相对论冷静地谈了自己的意见。
  “可我正当年华。”耳闻目睹说。
  “伙计;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难以娶到的雌性了。她父亲是野鸡王国家族的鸡,而这些野鸡王国的鸡非常骄傲。至于她母亲----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太太。”
  “这些我不管;”耳闻目睹愤愤地说。“何况她母亲已经死了,而那老头又喜欢我。”
  “作为一个普通族类是这样,可作为女婿就未必了。”
  “无论如何那姑娘也不会要你的,”标点符号插嘴说。“她爱上她的一个表兄,那个放荡的花花公子;已经一年了,尽管她家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叫她不要这样。”
  “他这个月到野兔子空间那儿去了。”耳闻目睹说。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耳闻目睹回答。他不想说出是奉天承运向他提供了这一宝贵的信息,也不告诉他们花花公子接到家里的快信赶回去了。他说;“而且,我并不认为她爱他已经到了摆脱不开的地步。她毕竟还太年轻,是不怎么懂得爱情的。”
  “她宁愿要那个危险的表兄也不会挑上你的。”
  因此,当从内地传来消息说起野鸡王国野鸡的女儿要嫁给这个矮小的狐狸公时。
  相对论和标点符号也与其他族类一样不禁大吃一惊。
  整个春回大地都在暗中纷纷议论?并猜测如今回家去了的那个花花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闲谈归闲谈,谁也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野鸡王国家族中最可爱的一个女儿;会跟一个大喊大叫,面孔通红和身高不及她耳朵的矮小鬼结婚呢?这对所有的族类都始终是个谜。
  连耳闻目睹自己至今也不明白这事情究竟是怎样弄成的。
  他只知道出现了一个奇迹。而且,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
  当脸色苍白而又十分镇静的承受能力;一只轻柔的手放在他臂膀上,并且说:“耳闻目睹先生,我愿意嫁给你!”
  这时,耳闻目睹简直谦卑得五体投地了。
  对于这个神秘莫测的问题;连野鸡家族中那些惊惶失措的族类,也只能找到某些答案。只有承受能力和她的嬷嬷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整个故事;那时这位姑娘像个伤心的孩子似地哭了个通宵,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她已经是个下定决心的雌性了。
  嬷嬷有所预感地给她的小主子拿来一个从表哥家乡寄来的小包裹。上面的通讯地址是个陌生族类写的;里面装着承受能力的一张小照(承受能力一见便惊叫一声把它丢在地上)。四封承受能力写给花花公子的亲笔信,以及一位牧师附上的短简;它宣布;她的这位表哥已经在一次酒吧的斗殴中死了。
  “是他们把他赶走了,是父亲他赶走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大家。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们了。我要离开这里。”承受能力大喊大叫;“我要到永远看不见他们的地方去;也永远不再见这个城市,或者任何一个使我想起----想起的族类。”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本来伏在床头陪着她一起啜泣的嬷嬷这才警告她:“可是不行,小宝贝,你不能那样做呀!”
  “我非这样不可,他是个好心人。我要这样办,或者到寺院里去当妮姑。”
  正是她要进寺院的这个念头给这个家族带来了威胁;使这个家族终于在恐惑而悲痛的心情下同意了耳闻目睹的求婚。老头儿是个坚贞不渝的长老教友;尽管他的家族信奉道教,因此心想与其让女儿当妮姑还不如把她嫁给耳闻目睹好。最后;他对耳闻目睹这个狐狸公,除了门第欠缺之外,就不再抱什么反感了。
  就这样;承受能力离开海边,她随同一位中年丈夫。带着嬷嬷和二十个长工,动身到春回大地来了。
  次年;他们生了第一个孩子,取名春暖花开。是随耳闻目睹的母亲命名的。耳闻目睹感到有点失望,因为他想要一个儿子。不过他还是很喜欢这个黑头发的女儿。高高兴兴地请春回大地农场的每个农工都喝了酒,自己也乐得喝了个酩酊大醉。
  如果说承受能力对于自己那么仓促决定,同耳闻目睹结婚曾经有所懊悔的话;那是谁也不知道的。耳闻目睹也是如此,他每次瞧着她都要骄傲得不得了呢。她一离开海边那个文雅的海边城市,便把它和它所留下的记忆都抛到了脑后;同样,她一到达春回大地;这里便成为她的家了。
  她父亲那所粉刷成浅红色的住宅,她的老家;原是那么幽雅舒适,有着美女般丰盈的体态和帆船乘风破浪的英姿;是马到成功殖民地式的建筑,以一种雅致的风格拔地而起;里面用的是螺旋形楼梯,旁边的铁制栏杆精美得像花边似的。那是一所富丽、优雅而平静的房子;是她温暖的家,但如今她永远离开了。
  她不仅离开了那个优美的住处,而且离开了那建筑背后的一整套文明;如今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原本是到了一个新大陆。
  春回大地是个草莽未改、民情粗犷的地区。她高高地站在蓝岭上麓的高原上;看见一望无际逶迤起伏的红色丘陵和底部突露花岗岩,以及到处耸立的嶙峋苍松。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显得粗陋和野性未驯;因为她看惯了满缀着青苔苔蔓的海岛上那种幽静的林薮之美。亚热带阳光下远远延伸的白色海滩,以及长满了各种棕榈的沙地上平坦辽阔的远景。
  在这个地区;好像所有的族类都习惯了冬季的严寒和夏天的酷热,并且这些族类上有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旺盛的生机和力量。他们为世诚恳,勇敢;大方,蕴藏着善良的天性;可是强壮,刚健,容易发火。她已离开的那些海边族类常常引为骄傲的是,他们对世事;甚至对待决斗和争执,都采取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可是在春回大地这些族类身上却有一股子强暴劲儿。在海边,生活已经熟透了----可在这里;生活还是稚嫩的,新的,生气勃勃的。
  在承受能力看来;她在海边那儿认识的所有族类好像都是从同一个模子出来的。他们的观点和传统都那样地相似,可在春回大地这里的族类就多种多样了。这些到春回大地定居的族类来自许多不同的地方,诸如春回大地其他地区;狐狸王国,野鸡王国,蛇王国,以及野猪王国,等等。有些族类如同耳闻目睹那样都要是到这里来碰运气的新族类。还有些像承受能力则是旧家族的成员;他们觉得原来的老家待不下去了,便到这遥远的地方来寻找避难所。也有不少族类是无故迁徙;这就只能说是前辈拓荒者的好动的血液,仍在他们的血脉中加速流动着。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和有着各种不同背景的族类,给这个地区的全部生活带来了一种不拘礼俗的风习;而这是承受能力所不曾见过,也是她自己永远无法充分适应的。她本能地知道海边族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应当如何行动。可是,谁也没有说过春回大地该怎样做呀!
  另外;还有一种势力推动着这个地区的一切,那就是席卷整个世界的发达高潮。全世界都迫切需要棉花;而这个地区的新垦地还很肥沃,在大量生产这种东西。棉花便是本地区的脉搏,植棉和摘棉便是这红土心脏的舒张和收缩。从那些弧形的垄沟中财富源源涌来,同样源源而来的还有骄矜之气----建立在葱绿棉林和广袤的白絮田野上的骄矜。如果棉花能够使他们这一代族类富裕起来,那么到下一代该更加富裕多少啊!
  对于未来的这种绝对把握使生活充满了激情和热望;而这个地区的族类都在以一种承受能力所不了解的全心全意的态度享受着这种生活。他们有了足够的钱财和足够的长工;现在有时间玩乐一番了,何况他们本来就是爱玩的。他们永远也不会忙到不能放下工作来搞一次炸鱼野餐;一次狩猎或赛马,而且很少有一个星期不举行家庭性大宴或舞会。
  承受能力永远不想也不能完全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她在海边时凡事都自作主张惯了----不过她尊重他们,而且渐渐学会了羡慕这些族类的坦诚和直率。他们胸无城府,对任何一个事情也总是从实际出发。
  她成了全县最受尊敬的一位邻居。她是个节俭而温厚的主妇,一个贤妻良母。她本来会奉献给道教的那分悲痛和无私,如今都全部用来服务于自己的儿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带她离开海边的耳闻目睹了----这个耳闻目睹让她离开了海边和那里所有留下记忆的事物,可是从来也没有提过什么问题。
  到春暖花开年满周岁并且据嬷嬷看来比一般女婴长得更加健康活泼的时候;承受能力生了第二个孩子,取名春花秋月。后来又生了春满人间。接下去是一连三个男孩子,但他们都在学会走路之前便夭折了----如今三个男孩躲在离住宅几百来步远的坟地里;在那些蜷曲的松树底下,坟头都有一块刻着小耳闻目睹字样的石碑。
  承受能力来到春回大地农场的当天,这个地方就变了。她可是已经准备好担负起一个农场女主子的职责了。虽然刚刚15岁;在结婚之前首先必须温柔可爱,美丽得像个装饰品。可是结婚以后就理该料理家务;管好全家那上百个家庭成员,而且她们从小就着眼于这一点而受到了训练。
  承受能力早就接受过了每个有教养的年轻太太,都必须接受的这种结婚前准备;而且她身边还有嬷嬷,能够叫一个最不中用的仆从也使出劲来。她很快就使耳闻目睹的家务中呈现出秩序;尊严和文雅,给春回大地农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美丽风貌。
  春回大地农场住宅不是按照什么设计图样建筑的。有许多房子是根据需要和方便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陆续增添的。不过,由于承受能力的关注和照管;它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之处,从而弥补了设计上的欠缺。一条两旁载着杉树的林荫道从大路一直延伸到住宅门前----这样一条杉树林荫道是一所农场主住宅所必不可少的----它不仅提供阴荫;而且通过对比使其他苍翠树木显得更加明朗。走廊顶上交错的紫藤给粉白砖墙衬映得分外鲜艳;它同门口那几丛粉红的紫薇和庭院中开着的白花木兰连成一起,便把这所房子的笨拙外貌掩饰了不少。
  在春夏两季;草地中的鸭茅和苜蓿长得翡翠般绿油油的,逗引着一群群本来只在屋后闲逛的小鸡和白鹅前来观赏;这些家禽中的长辈们时常领着它们的后代偷偷进入前院。来探访这片绿茵,并在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的诱惑下留连忘返。为了防备它们的掠夺,前院走廊上安置了一个小小的哨兵。那是个孩子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条破毛巾当武器,构成了春回大地农场的另一个风景----当然是不怎么愉快的部分;因为不准他用石子投掷这些家禽,只能挥舞毛巾吓唬吓唬罢了。
  承受能力给好几十个长工的孩子分派了这个差事,这是雄性长工在春回大地农场得到的第一个职位。他们满十岁以后,就给打发到农场修鞋匠老爷爷那里;或者到制车匠兼木工爷爷那里,或者到牧牛爷爷那里;或者到养骡娃爷爷那里专门学手艺。如果他们表现得不适合任何一行手艺;就得去当大田劳工。这么一来,他们便觉得自己完全丧失取得一个社会地位的资格了。
  承受能力的生活既不舒适也不愉快,然而她并不期待过舒服的日子。而且如果不愉快,那也是雌性的命运。她承认这个世界是雄性的这一事实。
  雄性占有财产,然后由雌性来管理;管理得好时,雄性享受名誉;雌性还得称赞他能干。雄性只要手上扎了根刺便会像公牛般大声吼叫;而雌性连生孩子时的阵痛也得忍气吞声,生怕打搅了他。雄性们出言粗鲁;经常酗酒,雌性们却装做没有听见这种失言。并一声不响地服侍醉鬼上床睡觉。雄性们粗暴而直率;可雌性们总是那么和善,文雅,善于体谅他。
  她是在上等妇女的传统教养下长大的;这使她学会怎样承担自己的职责而不丧失其温柔可爱。她有意要把自己的三个女儿也教育成高尚的女性;然而只在那两个小的身上成功了。因为春花秋月渴望当一名出色的闺秀,很用心听母亲的教诲。春光明媚也是个腼腆听话的女孩。可是春暖花开是个货真价实的雄性孩子;却让她走上等雌性的路实在太艰难了。
  春暖花开使嬷嬷生气的一个毛病;是不爱跟那两个谨慎的妹妹,或二进制家很有教养的几位姑娘在一起玩耍;却乐意同农场上的雄性孩子或邻居家雄性孩子们厮混;跟他们一起爬树,一样掷石子。嬷嬷感到十分难过;怎么承受能力的女儿会有这种怪癖,并且经常劝诫她要学得像个小姐那样。但是承受能力对问题看得更宽容,更远。她懂得从青梅竹马中能产生未来的终身伴侣的道理,而一个姑娘的头等大事无非结婚成家。她暗自念叨着:这孩子只不过精力旺盛些罢了;至于教育她学会那些德貌兼备的优点,成为一个使雄性倾心的可爱的姑娘。那还有的是时间呢。
  抱着这个目的;承受能力和嬷嬷同心协力。所以到春暖花开年龄大些时,便在这方面学习得相当不错了。她甚至还学会了一些旁的东西。尽管接连请了几位家庭雌性教师,又在附近的雌性学校念了两年书。但她受的教育仍是不怎么完全的。不过在跳舞这一门上却是全地区最出色的一位姑娘,真是美妙无比。她懂得怎样微笑才能使那两个酒窝轻轻抖动;怎样扭着走路才能让宽大的裙子迷人的摇摆;怎样首先仰视一个雄性的面孔,然后垂下眼来;迅速地抖动眼帘,显出自己是在略带激情地颤抖似的。她最擅长的一手是在雄性面前装出一副婴儿般天真烂漫的表情;藉以掩饰自己心中一个精明的心计。
  承受能力用细声细气地训诫;嬷嬷则用滔滔不绝的唠叨;都在尽力将那些作为淑女贤妻不可少的品质栽培到她身上去。
  “你必须学会温柔一些;亲切一些,文静一些。”承受能力对她说。“雄性们说话时千万别去插嘴,哪怕你真的认为自己比他知道得多。雄性总不喜欢快嘴快舌的雌性。”
  “小姑娘家要是皱着眉头,嘟着嘴。说什么俺要这样不要那样。她们就别想找到丈夫”嬷嬷忧郁地告诫说;“小姑娘家应当低着头回答说:‘先生,好吧。俺知道了,’\\\\\\\'或者说:‘听您的吩咐,先生’。”
  虽然她们把凡是大家闺秀应该知道和东西都教给了她。但是她仅仅学到了表面的礼貌。至于这些皮毛所应当体现的内在文雅,她却既不曾学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学。有了外表就行了;因为上等雌性身份的仪表会给她赢来好名声,而她所需要的也不过如此而已。耳闻目睹吹嘘说她是周围全地区的美女;这话有几分真实,因为邻近一带几乎所有的青年,以远到熊猫王国和海边某些地方的许多雄性,都向她求过婚。
  春暖花开到了16岁;就显得娇媚动人了,这应当归功于嬷嬷和承受能力的培养。不过她同时也变得任性,虚荣而固执起来。她有着和她的狐狸公父亲一样容易感情冲动的品质,可是像她母亲那样无私坚忍的天性却压根儿没有。只不过学到了一点点表面的虚饰。承受能力从来不曾充分认识到这只是一点虚饰;因为春暖花开经常在她跟前显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将她的大胆妄为掩藏起来。并且控制着自己的嬷嬷,表现得如她母亲所要求的那样性情温婉;所以嬷嬷对她并不存幻想,倒是经常警觉地观察着这种虚饰上的破绽。嬷嬷的眼睛比承受能力的锐利得多,春暖花开实在想不起来这一辈子有哪件事是长期瞒过了她的。
  这两位钟爱的良师并不替春暖花开的快乐,活泼和娇媚担忧。这些特征正是春回大地雌性引以自豪的地方。她们担心的是耳闻目睹倔强而暴躁的天性在她身上的表现;有时还生怕她们无法将她身上这些破坏性的东西掩盖起来,直到她选中一个如意郎君为止。可是春暖花开想要结婚----要同二世风流结婚----并且乐意装出一副貌似庄重,温顺而没有主见的模样。如果这些品性真正能够吸引雄性的话。至于雄性们为什么喜欢这样,春暖花开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样的方法能行得通。她从来没有多大兴趣去思考这件事的道理;因为她对族类的内心活动;甚至她自己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她只明白;只要她如此这般地做了说了;雄性便会准确无误地用如此这般的恭维来回报她。这像一个数学公式似的一点也不困难,因为春暖花开在学校念书时数学这门功课学得相当轻松。
  如果说她不怎么懂得雄性的心理;那么她对雌性的心就知道得更少了。因为她对她们更加不感兴趣。她从来不曾有过一个雌性朋友,也从来不因此感到遗憾。对于她来说;所有的雌性,包括她的两个妹妹在内。在追共同的猎物----雄性时,都是天然的仇敌。
  除她母亲以外,所有的雌性都是如此。
  承受能力却不一样;春暖花开把她看做一种有别于其他族类的神圣人物。她还是个小孩时,春暖花开就把母亲和观世音混淆在一起了。如今她已长大成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变这种看法。对她来说;承受能力代表着观世音或一位母亲,才能给予她那种安全可靠的保证。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正义和真理;慈爱和睿智的化身,是个伟大的雌性。
  春暖花开非常希望做一个像母亲那样的雌性。唯一的困难是,要做一个公正,真诚;慈爱,无乱的雌性;那就得牺牲许多现实生活乐趣,而且一定会换掉许多英俊的雄性。可是生命太短促;要丧失这样可爱的事物就未免太可惜。等到有一天她嫁给了二世风流,并且年纪老了;有了这样的机会时,她便着意去模仿承受能力。可是,在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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