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如水上繁花般盈盈出镜,然后出其不意地点燃我的生命的妙歌，与之相守,我笃定会是一生，奈何像一轮苍凉的残月，等不及那轮冉冉升起的新春朝阳,便消失在薄薄微亮的清晨里。
　　 ——题记
　　
　　 是春日,樱花开遍江城的三月时节，公司在一家星级酒店为全体员工举办的联谊酒会。
　　 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公司全体同仁置身豪华包厅，几位高层主管纷纷上台慷慨陈词发言，热烈欢迎一批新同事加盟，庆贺公司发展壮大，而主宾席上倪董事长, 在精彩的言辞里显得愈发威望，熠熠生辉。
　　 狂热气氛中，我亦不失时机,举杯向邻座的资深前辈频频敬酒。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喝，喝，喝！”的起哄声，回头一看，原是一群人在玩猜谜游戏,输的人就要罚酒。那群人中，有一个女孩子，身着打扮显得格外惹目：一袭深V的钉珠吊带露肩裙，精致无暇的妆容，惊艳四座。正想打听是谁，不稍片刻，她竟心有感应般地,从一群喧闹中优雅转身，盈盈走来，大方从容地伸手：“你好，你便是销售部新来的留学生？听大伙说你的舞跳得不错，能教教我吗？”
　　 “哪里，都是自学的,应付台面都不够。”我有点躲避对方的热情。
　　 “怎么，歧视我？”她斜着脑袋，媚眼如波,嫣然巧笑间，闪过一丝俏生生的调皮。见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什么，作了个邀舞手势,两人随即步入舞池随着音乐起舞。
　　 “你的脸红了耶，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跳舞脸红的！呵呵。”
　　 她边说边笑，绰约的身材在迷离的舞灯下,带了几分罂粟花般的妖娆。
　　 “你的舞跳的真好”我不太敢正视，带些微微的窘意夸她的舞姿曼妙。
　　 她说她叫倪妙歌，刚从总部调过来。
　　 自从那日舞会，再回公司上班,在公共走廊,行政科室,电梯口,甚至是食堂,总能恰逢她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出现的身影。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企划部的经理，名校工商管理硕士，总部倪董事长唯一的掌上明珠。
　　 活泼而新潮的妙歌，工作期间也仅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再搭配一件无论坐多久，都不会起皱的黑色制服裙罢了。然下班后，她便是一身炫丽着装，衣香鬓影地与我在大街相挽而行。酒吧，游乐城，大大小小的高档餐厅。她说上班就必须得埋头苦干，下了班就尽情玩个痛快!不仅如此，为了改造我那不入流的“乡土气息”，她多次以“代表公司，要注意形象” 为由头，为我购置LV的男士皮带，买来上等的巴西雪茄，并将我中规中矩的皮夹克，换成一套合体的臧青色西装。有时,慵懒的午间，她会拉我串街过巷，心血来潮地去寻一间Irish Coffee House的情调；而有时,阑珊夜色中，她又拉我逛晶莹灯光的商场。指着那些琳琅满目，价格颇不菲的小瓶小罐，她朝我灿然一笑，显得几分得意:“宁毅，这家商场所有柜台的化妆品，我全用过的噢！”
　　 呵，果然是大手大脚乱花钱，不知人间疾苦的阔小姐。我暗叹。在公司里，早有人议论，说我是恃才傲物 ，冷漠无趣的书呆子，我且随它去,皆不予理会。每每午夜梦回，我常回到过去的求学生涯：年年奖学金，我的奖状贴满了家里正房的一面墙，初中写对联拿到集市上去卖，高中假期到工地做苦力，曾经靠着五角一包的泡面，及大姐的婆婆寄来发霉的馒头，挺过最艰难的半年。其实,财大气粗的亲戚近在咫尺，我却仗着几分血性和骨气，从未动过巴结的念头。
　　 此一时彼一时。我竟不能果断地拒绝对我一掷千金的倪妙歌。是留学的经历让我蜕变得开通了?还是男性的虚荣在作怪？总之,我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何况为公司着想，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行的吧？大不了等以后有机会,还她便是。
　　 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多少也带点炫耀的意思，把她的玉照发给我从小玩到大的同乡哥们看,而对方的“鉴定”果真如我所料:这姑娘一头酒红色玉米烫式的卷发,还佩戴款式夸张的大耳环，显然不是过日子的人嘛。我也承认,就连番茄鸡蛋面都不会做的倪妙歌,怎会是我所期待的,那娴静的,娥眉淡扫的妻子?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无法释怀,她亲自为我打领带的温馨情形，是她,让我品尝到第一支哈根达斯的甜美，正是玲珑细致的她,手把手地教会我按摩心包经，据说是经常按摩有助于抗压解郁。无法拒绝，是因我的潜意识里其实并不排斥妙歌，这一点，却是我后来渐渐觉悟的。
　　 转眼已是盛夏。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真真没错，不知何日起,招摇惹目的妙歌,开始长发披肩刘海齐额, 重新染回一头柔顺婉约的黑色，淡妆，一天比一天小清新。而我，经过没日没夜的不懈努力，不过三四月，便适应了这家相当规模的公司，谈成了几笔较大的业务单子。
　　 那天，毛毛雨。在拿到一笔丰厚的提成后，心情爽朗的我主动邀妙歌出来走走。这次，我们绕开极富品味和异国情调的西餐厅咖啡馆，越过人声鼎沸的商业广场，而是沿着竹林幽径，搜寻着那些名阁古楼，鱼塘石山。一路逛过来，当我们经过一片荷花湖时，满池的翠荷随风摇曳。阵阵清香袭来，我俩均静默不语，沉浸在一种无比超然的氛围里。荷花的根,生在淤泥之中，好比人的足,立于这污浊的世；然而，美丽的花却丝毫不被侵扰，就像总会有美好的事物,来提升人的境界，比如,纯净的爱情。
　　 “好漂亮的鸟！喜鹊吗？”妙歌忽然激动的大叫起来。
　　 扑簌簌的翅膀抖动的声音传来。顺着她手指方向，我的视野顿时一亮：一只红嘴花喜鹊栖息在竹林枝头，拖着蓝紫翠羽色相间的长长尾巴，高贵凛然。
　　 “嗯，是喜鹊，而且还是比较罕见的品种。”
　　 “太美了！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耶！”
　　 她抓着我的手臂连连晃摇，示意我赶紧用手机拍下来。
　　 我也不禁微微有点动容，想：“从小在山里长大的我，啥稀奇鸟儿没见过，却偏偏不包括它。此刻，却能和妙歌双双分享这祥瑞喜悦的画面。我，不由自主地轻揽过有点受宠若惊的妙歌：或许，爱情的微妙就在于不可言。若即若离的亲昵，竟会因一只鸟儿而终结暧昧。时下时歇的毛毛雨，在我俩临近江堤时骤然密集，倾盆而落。妙歌随手拉开垮包，取出一把淡蓝色的折叠小伞。垮包合拢的一瞬，似有刻满英文的小瓶影一晃而逝。大概是香水瓶之类的小玩艺吧。”
　　 “愣着干嘛，拿过去呀！”
　　 她锤我一拳。我赶紧回神接过撑开，撑圆一方别致的小天地。远处，是笼罩在一片苍茫雨幕中的长亭圆台，“大禹治水”的巍峨雕塑、错落有致的文艺竹廊、还有漫游江上的那一艘艘高级游轮……近旁，是依偎身侧，小鸟依人的倪妙歌。凉意袭袭的空气里，无不渗入了丝丝如蜜的温柔，我们走着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竟是愈来愈默契投机。末了，偌大的江滩再无一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相携相守的我们,沿着江边长长的堤岸，就这么慢慢的,悠悠的走完一生。
　　 那夜我失眠了。我决定给她一个机会,当她的男朋友。
　　 不足一年，我便接到通知受命为公司副总。甚是意外。惶恐之余，唯有感念前辈对我的提携。他却笑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全仗董事大人慧眼识珠。”
　　 什么?我怔了一怔。
　　 “总之，日后还得托您鸿福，多多关照呐。”
　　 我还想问个明白，对方却立刻做出一个恭敬的退下动作，匆匆忙开。
　　 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我将所有的可能都细细梳理了一遍，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倒是妙歌,对于我的平步青云，表现出一种“既是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的淡定态度。她强调，这是我佳绩斐然与她老爸爱将惜才的共同结果，她脸上闪着单纯无辜的笑容，看不出分毫破绽。而我，每每忙完生意应酬，累极，倒头伏在办公桌上。醒来，身上常披一件Baby粉的西装外套。下一秒，我便能喝到她端来的，亲煲的海带排骨汤。为何不直接买来？我惊问，毕竟，那一双纤纤玉手怎能轻易就沾染阳春水？外面的汤，味精重。她淡淡解释，并催我趁着热喝完。
　　 有伴如此，我还有何可求？比起香车宝马,豪华的巴厘岛风情双飞游,这，才是我所向往的沾了地气的温热生活。虽说曾经留学欧美，可我骨子里仍是质朴的农民思想。喝完汤，深情地凝望着为我改变似全新的妙歌，这辈子有她，真好。
　　 那天是个周末，妙歌约我去餐厅吃饭，说是有件事想和我谈谈，很重要的事！她让我尽量推掉一些不太重要的应酬。
　　 当我满腹疑虑地赶去时，妙歌已在厅内环境最优雅的一角等我。年轻的男侍者走过来，为我们点亮餐桌上的银色蜡烛，并应要求，依次摆上鸳鸯火锅，美味的牛排、扇贝，芒果慕斯。平素里，干练利落的妙歌，扭捏着 ,抿嘴浅笑，先是将我的吃喝拉撒问了个遍,绕了好大的弯后,才羞答答的告诉我,她有宝宝了,让我猜猜,会是小宁毅呢?还是小妙歌？
　　 原来，就为这件事呀？呵呵！
　　 “ 都喜欢！”细细品读着妙歌的小脸浮上准妈妈的幸福和娇憨的神采，我把她的纤细的小手合拢,聚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等我装修好房屋，就让老家的父母去提亲，风光迎娶你过门。亲爱的，可别嫌我是山里的穷孩子，没什么品味和情趣，为了你和肚里的娃，我想……”
　　 突兀的，妙歌打断我。烛光忽暗忽明，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
　　 诡异的沉默，时间似已凝固。
　　 究竟怎么了？我屏住呼吸,追问。
　　 她不敢看我的脸，缩着身子躲在烛光的暗影里，怯生生地说：“我是老爸唯一的女儿。我，自小体质不好。我老爸常感慨没有儿子能继承产业，虽然思想不怎么开通，但他这辈子挺不容易的，而毅，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孩 ，你，你勉为其难，为我入赘吧！公司，我爸的基业，我们家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够了！”我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真荣幸,真了不起,我，还有尚未出生的娃，都得跟着姓倪是吧？！还有,你爸这么重男轻女,万一是个女儿,咋办？再生吗?!”
　　 冲着手足无措的妙歌，我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
　　 心底,却是悲从中来。终日被光环所笼罩，每天那不绝于耳、恭敬地“宁总,您好",原是代指二货!什么留学海归，不过一个没什么真才实学，只是被“女王”相中的小白脸而已。
　　 不知何时,沸腾的酒已变冷，那悦目的鸳鸯火锅，黏稠的汤料沾底有发糊的迹象，冒烟，滋滋作响，可没人去管它。本已谱写好的乐章，剧情却戏剧化的扭转直下。这,难道便是我宁毅追寻一路,完美而纯净的爱情??是我误会了什么,还是眼睛被什么蒙住了?或者更干脆的,从我们相遇的最初,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么?难怪,他们每个人看我眼神,都显得那么古怪，还有前辈话中藏话,意味深长的笑——忽然间,我想到小学课本里那篇《皇帝的新衣》,人人都知道实情,可人人都没有揭穿，我便是那个愚蠢而虚荣的皇帝!
　　 拓市场，做策划，殷勤拜访。为了佳绩，我车马劳顿用满腔的血汗去打拼,哪怕累病了,需要住院输液,秘书的一个来电,都可令我毫不迟疑地拔掉针头,匆匆往办公室赶!曾经一度,我为了她质疑我的发小,甚至不惜去言语冲撞，我向他宣告：我们那不计较世俗眼光不带偏见的感情,是何等恩爱:就像在空旷的田野地里,一对儿放风筝的青梅竹马,是那样的惬意、自由,且是不掺杂质的纯粹!
　　 到头来，也不过是棋局一盘。是谁,一再告诫我:宁毅，你脑抽了吗？商界的女子,从来都不会是圣洁的白莲花。
　　 “那你怎么不早说？！你，还有你老爹，都把我当成什么了？仗着家大业大，就能摆布别人的命运？倪妙歌, 你给我听好:我虽然什么都不是,但还不至于如此落魄，需要拽着女人裙带往上攀爬！”
　　 “我太在乎你了，患得患失。毅，我早就把你当成老公对待的，但我有原因,我其实是——唉。”她那辩白的声音，禁不住颤抖，愈来愈低下，可在我听来,怎么都像是因心虚而底气不足。
　　 “行了,别演了!让我来说,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只是你神通广大的老爹。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阴沉着脸，我又将一枚炸弹直直地、无情地扔了过去：“我不过是你的玩偶，供你解闷的对象而已。”
　　 顷刻间,她被激得浑身一抖，那张精致无暇的小脸，渐渐变得凄惶,她的眼神是那般地静定而陌生，默默地、久久地研究着我,然而很遗憾，我注定不会是那一尊上门的稀世极品!
　　 她终于走了,泪水肆意流淌，纷纷扬扬，犹如落一场凄美的樱花雨。
　　 倪妙歌请了长假。而我,不顾公司的营运正处于青黄不接,上下忙作一团的非常时期,开始执行我的离职计划，残忍地、伪善地、辅以各种光面的理由,堂皇的借口。
　　 我需要好好的,静静的休养一阵子。我不得不重新衡量一下我跟妙歌的未来。她腹中的孩子,即使生下来,也绝非我的姓氏，别说在乡邻发小面前抬不起头,遭人指点窃笑,就连我父母这一关,都过不了!我父母那么艰辛操劳的一辈子,图的是什么?而我,终究是那么骄傲,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纵然再卑微，也无需做一枚任由人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