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十五）

　　苏桂琴上次来时见过孙大志，但已记不起他叫啥了，便说：“我来找苗清泉。”孙大志怕她又是来闹赶忙拦住哄道：“正在开会，不然我陪你去休息室等？”想把她支走。
　　苏桂琴发现孙大志的神情不大自然，眨眼笑着说：“你忙吧，我找苗清泉有点家事。”说完匆匆拉开门进了会议室，却与正要出来的梁艳梅撞个满怀。
　　苏桂琴退后一步打量对方，见她的穿着很是平常，正朝自己歉意的微笑，气质不似平时交往惯了的那种人，自有一种自持的高贵，让人不敢随便上去亲近，心里便先矮了她一截，也装着一笑擦肩而过，又下意识地回头再看，见这人走道轻盈摇枝摆柳的，哪儿该胖哪儿该瘦恰到好处，觉得是个美丽可人的稀罕物，再未多想。回头时瞧见苗清泉正在望着，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便当众大声说了来意。
　　梁艳梅和这位不速之客相碰之后，忙退后一步笑着谦让。细看竟来了个浓妆艳抹穿戴繁多的肥女，眼睫毛黑长的像刺，心惊局里可是见不到这样的尤物。见她打量自己的衣装似有不屑，又见她脖子上桂着根粗粗的金项链，食指上有个金弹簧戒，一套紧身的牛仔服绷得极有肉感，结结实实好一个时髦的俗女郎，便埋头让她先过了。出来后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出，走到楼梯口才猛然想起了苏桂兰，一想还真像，就猜这人是她亲妹子，想起她在医院用茶水泼过苗清泉，担心又是来闹的，急忙转身返回。
　　梁艳梅心里砰砰跳着回到会议室门口，隔着门听了一会儿。这时背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局保卫科的，就问：“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周涛接到收发室姚大爷的电话后知道苏家的人又找来了，就通知了保卫科去人阻拦。几个人正在寻找时遇到了孙大志，听他说在三楼会议室，就跑上来了。
　　
　　梁艳梅这下确认来的就是苏桂琴，竖起耳朵在门外听了好一阵也不见里面吵闹。突然肩上被人猛拍一下惊得一颤，猛地回过头来，看见郑泽容书记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他身后还站着周涛。
　　郑泽容摇头说：“小梁，你应该回避。”
　　梁艳梅忙说：“我站在外面就是回避，听听她来干啥。”
　　周涛严肃地问：“来干啥和你有关系吗？”
　　梁艳梅不想理他只对郑泽容说：“你见到她就知道是个啥人了。”
　　郑泽容笑道：“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好吗？”
　　梁艳梅只好走了，听见周涛在身后说：“还要窃听，筒直不成个样子。”知道是说自己，心中气道：“你家‘粪婆’成样子，长的像个男的。”匆忙下楼去医务室找任红。
　　
　　孙大志安排好客人的住宿后，又顺便到隔壁的餐馆确认好晚上的欢送宴。在回环卫局的路上他想，还是古人重感情，五里一棚十里一亭摆酒相送。也怪那时的交通不方便，一别之后再难见面。突然想到既然是处里欢送，饭钱就不应该算在苗清泉头上，哪有要走的人请大家相送的道理，又不知局里的主要领导来不来，发愁到时候这个帐该怎么报销？回到局里便心怀鬼胎去邀请局长高明月。
　　高明月果然不想参加，说：“你们去陪一陪就行了。”
　　孙大志分辨说：“关键是还有芝兰县来的人，我们级别又不够，客人会认为局里不重视他们。”
　　高明月想了想说：“你去征求一下郑书记的意见吧，我还是不太想去。”
　　孙大志很不情愿地说：“他那个人我请不动。”又伤感道：“苗处长要调走，你们局领导一个都不来，避嫌的避嫌，冷漠的冷漠，也算是表明了你们对他的态度，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今后工作怎么开展？”说完这些话走出来怏怏不乐地下了楼，去医务室找任红要胃痛药备用。
　　他进了医务室见梁艳梅也在便发牢骚说：“领导们个个都在装孙子，生怕沾到自己，算了算了。”说完嗤之以鼻轻轻摇头，愁眉紧锁看破了红尘似的叹息起来。
　　梁艳梅和任红不知孙大志又在生哪位领导的气，等着听他再往下说，见他又没话了，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还皱紧了眉头，两人便相视而笑。孙大志要了药放进上衣兜装好无精打采地要走。任红拦住问：“不再开点维生素Ｂ1？”
　　孙大志问：“开它干嘛？”
　　任红说：“治疗脑神经疼的，你的样子很忧郁啊，要是晚上酒后大哭起来怎么办？不然再开点镇静药？说完和梁艳梅哈哈大笑不止，搞得孙大志条件反射也跟着笑。
　　任红笑罢了问：“你刚才没头没脑的在报怨谁？”
　　孙大志说：“高局长还是不想参加今晚的欢送宴。”
　　任红听后也叹道：“有了这么些年的经验，一个个早就历练的老于世故了，不明哲保身的能有几个？谁像你似的认个朋友就好得掏心掏肺，还是心太浅。”
　　孙大志听了提高嗓门说：“我就是不愿做那样的寡情人！”
　　任红不屑地说：“这件事还看不出人心来，要是遇到那被人上纲上限的事也不装哑巴，才是肝胆相照的真朋友。”又说：“明哲保身也应该，怕连累自己也情有可原，这种处世态度总比同流合污强多了。”
　　梁艳梅说：“真无聊，人家不想去就算了，你们胡诌八扯的本事，也是在这么些年的运动中历练出来的吧，随口就来都成习惯了。”
　　任红说：“我们这都是在瞎扯，快说说高局长不去该咋办吧？苗清泉多没面子呀，要不然孙大志再去请一次。”
　　孙大志忙摇头说：“再去请我就没面子了。”
　　梁艳梅说：“动这个脑筋干啥，请不动算了，他们真的来了大伙也别扭。”
　　孙大志说：“今晚有芝兰县的人，局领导不参加他们回去会怎么说？还有账也不好报嘛。”
　　梁艳梅就拍手说：“哎！这才是孙大志真正的目的。高局长不是已经签过字了吗？直接去财务科报销。”
　　孙大志说：“那是上回，咱们在食堂已经热闹过了，这回是去外面吃。”
　　任红说：“这些事呀梁艳梅你还真不懂，不仅是芝兰县的人，局里的人也正看着呢，局领导去不去的确是个大问题，要好好想想。”
　　梁艳梅说：“你们想吧我走了。”她还惦记着三楼，想知道苏桂兰的妹子闹没闹。
　　孙大志也跟着走出来对梁艳梅说：“苏桂兰的妹妹来了。”
　　梁艳梅说：“我见到了，书记主任还有保卫科的都去了，她今天闹起来才好。我们去看她来干啥。”
　　两人一同上了楼，一路上说些别的，各怀心思。
　　
　　任红在医务室独自想了一会儿，也没啥好办法，就收拾一下准备下班，提着垃圾桶出去倒。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响，赶紧几步进屋接起来问：“谁呀？”
　　高明月问：“你跑到哪儿去了？我差点就要挂了。今晚要喝送行酒，给我拿点胃药。”
　　任红欢呼道：“太好了！人去不去比胃更重要。”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再开点维生素Ｂ和C一起拿上来，你配着吃。”放下电话就开始取药，心想干脆也给郑书记和几位副局长各备好一份主动送去。
　　
　　芝兰县县长吴广忠有晨跑的习惯，沿江的这条“人大路”是他最爱来的地方。这条滨江路是他两年前主持修建的，那时他四十二岁，还只是个副县长。已完工的路段有近一公里长，二十四米宽，水泥路面，前面还有不到三百米的路基，由于缺乏资金什么时候能开工还不知道。
　　
　　那年他在杭州考察参观西湖时受了启发，回来就在江边试点了一小块，先修了条沿江大道，栽种上桃树柳树取名叫“桃柳堤岸”，计划将来在这里建新县城。可是县人大坚决反对，说名字听着很别扭，不能体现出这里的山城特色，建议改一个名字。县政府把征集名称的启事登在了县委宣传部主办的《芝兰江新闻》报上，半月之内收到了几十条，但都不是很贴切。
　　后来有一天，吴广忠的爱人冯萍回家说：“我们县一中有位语文老师取了个名字叫‘人大路’，我认为很合适。”
　　吴广忠听了说：“这不是胡闹吗？哪儿都有“人大”，更没有地方特色。“
　　冯萍说：“我觉得有道理，县人大的老办公楼不是准备新建吗？那就建在江边上，到时候这条路就名副其实了，也免得人大那帮人成天和你作对。”
　　吴广忠眼前一亮说：“对呀！”于是把这个名字连着已经报过的人大楼外观图一同报到县人大，果然顺利通过，只是“人大楼”到今天也没有动工。
　　
　　此时吴广忠边跑步边想，这段代理县长的日子应该悠着点，可是自己竟然偏就相信了有些人的鬼话，烧起包来了，就像一个演员排练了一阵主角戏，对配角挑三拣四，满以为就要正式演出了，突然来个新配角把风头都抢走了，热闹归了别人。
　　吴广忠昨天晚上参加完为苗清泉接风的宴会回到家里，一些矿主厂长相约好了似的正等着他，担心政策会变。他深知这帮人听风就是雨最会见风转舵，一有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四方打听，生怕吃了亏，惯会钻营，见利忘义，谁给的锅巴多就围着谁的灶台转。后来另约了时间开专题会讨论这才打发走了。
　　
　　吴广忠只有在这段沿江的“人大路”上独自跑步时才感到身心放松，才会放任自己愁眉苦脸的长声感叹。这些年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这圈子那圈子永远会存在，要当好当顺这个官仅有职位是不够的，还要有自己的圈子。事情往往是经过圈子对圈子妥协出的结果，你官职高个一级半级的不能保证做事能行得顺，团结才是力量。他决定在正式向苗清泉交待工作前，先召开关于旧城改造和县工业发展总体规划的会，指导思想不能变，要稳定住人心，只有周围的人心稳固了自己才稳固，毕竟还只是个代理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