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然随性】
　　 这是秋去冬来季节交替里的一个睛朗的日子，正好是个星期六。一大早，见窗外现出的是缕缕晴色，心中倏然闪出一个念头：今天不再安排什么事，也要刻意回避一切应筹，把这段时间空出来留给自己。
　　 一直主张随性与悠闲的生活理念，一直以来更多的却是把这种理念挂在嘴上。猛然间萌生出了这个要践行的念头，虽有几分唐突、还有几分喜剧的色彩，但终归还是随了性的，也正好符合自己一向的主张。
　　 实际上悠闲是不必刻意地去追求、或处心积虑地去营造的。只要心有所指、情有所向，信手拈来便是悠闲。悠闲从来就有，只不过大多是因为一些世俗的理念或虚荣心的作祟，情不由衷地想这想那、畏这畏那，故而也就错失了更多的悠闲时光而已。在海滩上晒着太阳的渔夫和富翁，虽二者的身家相去甚远，但他们头顶上顶着的却是同一个太阳。或许，渔夫在阳光下的那份坦然、淡然和怡然，却是富翁们费尽千辛万苦却求之而不得的。这，很幽默。
　　 早晨的空气看来还不错，从窗户透入的那缕清新令人不愿再窝在屋里空洞地遐想了。于是，便放下茶杯，轻轻地带上门，踏着窗下那段已挂了五彩的林荫幽径，去享受这秋去冬来时大自然特别赏赐的虽短暂、但却朴实而宁静的光景。
　　 前几天的一场冷雨驱走了笼罩得古城人有些烦躁的雾霾，也带走了大地上更多的温暖。早晨，升起在东天里的太阳虽也红彤彤的，可照在人身上少了些温暖，明显有了些寒意。对着太阳深深地呼吸，已经可以捕捉到自己呼出的气息了。那似雾的白气短短的、浅浅的，转瞬间就又融化在无形的空气中去了，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
　　 映在眼前的是业已熟过了的秋意。那些可描绘成走过的秋叶，有的红了、有的黄了，还有的依然绿着。略带寒意的天光下，高短不一的植物们抓住这行将隐退的暖阳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芳华。它们各显其态、极尽姿色，深深浅浅、斑斑点点。一年之中如烟如云的最后色彩，其场面之盛大却是毫不逊色于春天里的那场花事，而且还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老成，显出更多随性自然的厚重、平和与朴实，很有质感。这份绚丽足以入诗入画，也的确如诗如画。
　　 曲曲弯弯的小径自东而西轻盈地扭转在一片秋色依然的林荫之中，红砖碾就的行道上倾泻了无数的光影，那是悠闲的秋阳泼撒下的。偶尔，有叶子从树上飘落，似有意也无意地在光影下舞动了几下，随后便悠悠地滑落到草地上去了。
　　 红红的小三叉戟是枫叶；或绿或黄或展或卷的是国槐的叶子，展的小椭圆如古画中仕女的美目，卷着的就酷似卧着的毛毛虫了；草地上还点缀了一些银杏的叶子，金黄金黄的，很显眼、有几分贵气。绿地上那金黄的银杏叶，宛然一幅溢着墨香的古画，又似一袭从美人手中遗落的团扇，很精致、也很优雅；玉兰的叶子很肥厚，那些墨绿的叶子似乎更喜欢挂在树上，在阳光下随着风招摇。也有一两片掉落在地上，只是都枯黄风干了；皂荚树与槐树很像，若非那些挂在枝上的长长的皂荚，往往人还真会把他们搞混的。高大的皂荚树上有些叶子黄了，有些还绿着。那些褐色的皂荚散散漫漫地吊挂在枝上，有风吹过皂荚们相互嘻闹碰撞着，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很确切，那是秋天里才会有的瑟瑟之声。再看那些小草，好象还碧绿着，有些的草尖上还迸发出几页嫩芽，显着更活泼了。再仔细端瞧，但见那一片片舒意的叶尖上分明还挂了微细的白霜呢！
　　 有几只麻雀在一个楼门前的空地上啄食着什么，见有脚步走过来，它们依然自顾自地啄着、细声细语地叫着，用那纤纤的细脚在那赭红色的砖地上跳着、跃着，全然不以人的到来为然。只是当人的大脚亦趋亦近，真的冲破雀儿们的警界线、可能会带来危险时，这些雀儿们才会不情不愿地弹扑几下翅膀，轻巧地飞起到空中，然后拣一处向阳的树枝栖息。雀儿梳理几下羽毛，终了还扭了头向着行人的背影叽叽喳喳一番，象是在议论、也象是在数落。估计那些人们听不懂的鸟语多半是在发泄不满，对行人自顾自的行为不满、对人们的自私与粗鲁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它们终究也无可奈何，过后它们还会忘记了这不愉快的一出，还会从树枝上轻巧地飘落下来，蹦蹦跳跳地找寻、啄食砖缝、树根、草丛里那些草籽和小虫子。这是雀儿们最最喜欢、而且乐此不疲的工作。有如此最爱，难怪它们并不去过多计较和纠缠那些个不快呢！
　　 道边那些或大或小、高高低低的桂树依然蓊郁翠绿着，远看有如一袭袭的烟，也似一朵朵的云。只是那绿色的云烟里没有闻到那缕缕的桂香。记得去年这个季节里的桂香可是沁透了人的心脾的，那份馨香令人深深地挂怀着。能让人记忆犹新是因为去年桂香的非同寻常，那可是桂香二度！这二度的桂香已然牢牢植根于我的生命和生活中，也是我幸福和快乐的源泉了。我深深地感谢上天的这份格外馈赠和特殊的恩遇。特殊而格外的东西往往不可复制、甚至可望而不可求，因此我也自然会用心去爱护了。
　　 随着东天上那轮太阳缓缓地攀升、移动，最终挂到了头顶上，适才还感觉得到的那缕寒意已不知何时隐退了。但谁都知道，只要风儿无意间勾来一朵云彩，那藏迹于阴影里的寒意会即刻冒出头，并肆无忌惮地扩张开来。此时的阳光下这片世界到底还是由温暖主导着。这暖乎乎的秋之阳，似乎还透了几分春的韵味，真有些懒洋洋的了。
　　 午后的太阳越发温和起来，令人完全忘记这时该是秋之将尽、冬之将至的时节。其实忘就忘了吧，时时刻刻地总去忧患着明天，却又不经意间枉费了今天，这很讽刺！
　　 眯了眼任阳光下的这股暖流随意地在我胸间流淌着，滋润着我似乎有几分干燥的发肤和心田，再溢满了我的周天，正好也给我的心灵洗洗澡。真有一种说不尽的怡然和享受。
　　 举目南向，努力寻找着南山，却没有找到。以往壮观得能把地划出南北，也能把水分成江河的南山，此刻却并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向东天和西天无限伸展的洁白的云幕。刚刚过去的那场雨挥挥洒洒了好几天，这山、这秋总算是被彻底洗透了，只是这被洗透的山更加湿润，在秋阳下蒸腾起了无数的水气，凝结成无边的云雾，连那悠悠的南山也笼罩起来了。
　　 南山一直朦胧着，在这暖阳下懒洋洋地眯着眼找南山的我，不一会儿也朦胧起来了……
　　
　　 【匆匆然随心】
　　 朦胧间觉着就要在这悠闲中做个清梦，不成想却被又一阵电话铃声惊扰了。原本想如法炮制不去理会，可那电话却就是很不知趣地聒噪着。要伸手关机时，却见是老友老张打来的，难怪这么随便、这么不见外。
　　 电话里传来的的确是老张的声音，那声音很爽朗、语音中偶尔会有几丝东府人的特色。
　　 “老伙计，在哪儿？做啥呢？”
　　 “在太阳底下，朦朦胧胧找南山呢！”
　　 “找见了没？”
　　 “可能山神今儿也迷上了晒太阳，还打了盹，却忘记了把南山搬出来一块儿晒晒。”
　　 “哈哈，南山又跑不了，也不急于这一会儿么。要不，先放下行不？我有个提议：你驾着你的驴驴车，拉了咱两家大小六口人，趁这好天色到你的老家摘柿子去。”
　　 我一时没回过神，答应道：“噢—，”
　　 他打断了我的声音：“别说我为难你，这可是你前些日子许的愿。再说我那闺女都缠了我好几天了，要去你老家摘柿子！”
　　 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我确实在两家人面前许过这下乡采撷的愿。自己忘了，可他家那正当淘气的闺女却一直牵挂着。为友为长，理当话副前言！
　　 我振作了精神，满口答应了。即刻又汇报给了我家的领导，要请她与小女同去。
　　 顺便说一句，我家那位领导近来对我颇有不满，她不止一次地冲我说：“同样是我们老乡（彭丽媛），找的是你们老乡（习近平），你看看人家习总怎么对老婆，再看看你的样子？这人跟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你不觉得该惭愧得无地自容么？”
　　 我有心辩解，但又觉自己的理由实在太苍白，不要说哄她，觉着连自己也哄不过。聊以自慰似乎还行。
　　 唉，谁让人家习总赶上下乡插队那一波，咱自己来晚了没赶上不是？再说了，谁让人家习总在那个圣人布道都遗忘了的陕北踩了两脚泥，咱在自己家里却都没舍得踩泥呢！另外，咱爹虽然也当过兵，但到底还是个兵，可人家的爹却是首长。不说了，没法比！今天我一请她，她随口又拿那话来噎我，我还是不敢去接她的话茬。当下之急，那怕磕头作揖，还是催促她收拾行囊、抱着小女出门再说。在我的固请之下，她无奈地一摊手说：“人家习总领着彭丽媛漂洋过海周游世界，我却跟着你去下乡。这都是命！罢罢罢，前面领路，下乡！权当替习总两口子去体察民情。”
　　 小女好，体谅她父亲，她才不像她母亲那么世俗和多事，没拿自己与那个中国第一家的千金去比。不过，也是因为还小，尚在牙牙学语，还没接触到大人们追崇的那些世俗的东西。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去乡下，否则怎么会兴奋得大呼小叫？
　　 我告知老张：整装待命，半个点内准时出发！
　　 其实，一提到老家、一提到故乡，我也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不用动员，浑身都来了精神。虽知道父亲谢世后母亲就一直与我生活在城里，老家那座小院也一直没有住人，但还是有股温暖之感，终归是回家呢！
　　 半个点之后，我们便行进在通往我家乡的路上。
　　 我家在长安城的西边，虽还叫乡下，但早已附属为长安城的一个区了。老家里过去人们相见的问侯语很简单、也很实在，不分场所、不分时间一律问：吃了没！多少年过去了，这问候用语虽早就过时了，但并没有彻底消失，时不时地还有所耳闻。每每听到这句经典的老问候语时，猛然间会感到有点别扭，可过后却又感觉得出其中的朴实与亲切，让人心里热热的。
　　 这句问候语似乎近来又风靡起来，实际上却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那句风靡当下的问候语听着像“吃了没”，然仔细辨音之后才恍然大悟，人家问的那三个字却是“拆了没”！这“拆”当然指的拆迁。对于全社会都热衷的拆迁，我一直都很纠结，就这轻描淡写的一个“拆”字，存续了几世几代的家乡往往就从此销声匿迹、烟消云散了。对于有着深厚的故乡情节的人来说，这无疑于一场劫难：这是在刨根呢！
　　 听说我们那个村子当下还没拆，而且正风风火火、大张旗鼓地搞“文明村”建设。这让人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些，觉得没变味儿，家乡还是那个家乡！我还盼着村里的人还用那句老语招呼我：吃了没！
　　 我们是迎着太阳行驶的，只是此时的太阳虽也霞光万丈，但却是夕阳了。采撷的事是应赶在日落之前的，因此我也就把车子驱得风驰电掣。路边的楼房在嗖嗖的风声中一座座向后飞去，家乡的影子在这轮夕阳下也越来越清晰。
　　 路上，坐在旁边的老张与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闲聊着。
　　 “油价连跌，这可不能认为全是美国人为打压俄国人捣的鬼，很大程度还是经济的因素。”他挑起了话头。
　　 “经济探了底，这个底一探就两、三年。就当下这么冷的气氛来看，复苏和攀升的希望似乎还很遥远。让人有点坐不住了！”我接上来说。
　　 “坐不住了咋办？”
　　 不等我接话，他接着又说：“看来还得拿出耐心来，再等等！”
　　 我也没有更好的答案，只能说：“也是的。”
　　 “期望习哥能把握好大局，赢得内外平稳！若是真能把以法治国、科学发展持续深入地推行下去，且形成一种常态化，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他又说。
　　 “但未来到底是多久呢？”我近来也一直被这个问题困绕着。
　　 “似乎当下还说不出来。”他也很无奈，只是说：“无论等待多久，当下还是先穿好棉衣，努力地度过这个冬天再说！”
　　 又遇到一个红灯，得等。
　　 我有点烦，一撩手道：“这么多红灯！咱今天是要采撷一个好心情去，别让这些事烦人了。换个话题！”
　　 这时，看着半天上的太阳，他忽然来了诗兴，朗声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命为罗敷。”
　　 我知道这是《陌上桑》里的句子，只是此时并非日出之际，而是夕阳西下之时。我笑他随性的乱炖，他却不以为然，对道：“我是眼见这天边挂在三杆之上的日出，再环顾咱们的女眷有感而发的！”
　　 这时，后排上的四个女眷正笑闹得风生水起，眼见着其乐无穷。是呵，有了她们、有了这一路相伴的笑声，还担心有什么样的冬天过不去！
　　 红灯结束了，我们又一路前行，向着不远处的故乡驰去。
　　 这回是我扯开的话题。
　　 我说我不喜欢京剧，因为一提京剧我眼前就浮现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孤胆闯匪巢，郁闷地彷徨在夕阳西下的林海雪原里，焦急而无助地等待自己那边亲人们的消息的场面。那一幕，令人感到身处险地的英雄的孤独与悲凉。这是黑暗来临时才有的那种令人忧惧的巨大而无形的压力。
　　 老张也说是。“有压力，但也有动力，那咱就都担当起来吧！”
　　 太阳的光芒金光四射，透过玻璃迎面照在人脸上，暖融融的，不过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