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万花有一心法花间游，泼墨随心，画世间种种，却不知是怎样的一番美景？
　　 我知纯阳终年大雪，雪落之时，入眼苍茫，可还有你的身影？
　　 ——题记
　　 醉卧花间，一世清修。
　　 他是纯阳冲虚门下，他是万花门下。
　　 如果没有雁门关那场战争，他与他不会有交集。
　　
　　 相遇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可能记住的实属不多。桌上的凤凰茶已有些微凉，他却丝毫不知，端起茶盏一饮而下。纯阳宫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了，阳光从树叶间穿过，落在雪地上斑斑点点。他微微抬起眼睑，看着眼前的白雪，鬓角的白发从肩头滑落，他却没有心思收拾。
　　 他在等一个人来，已经等了三年，可每一年陪伴的他的只有无声落下的雪，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师兄说他魔症，说他执念，他一笑置之。君子之约，又岂是儿戏？他又沏了一杯茶，重新在石桌前坐了下来，望着远处的山脉出神。
　　
　　 那年雁门关战事起，他奉师命与师姐同去雁门关支援。刚到雁门关时，鹅毛大雪纷纷坠落，比起纯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边打马前行，眼睛却盯着湛蓝的天空，这里的天比华山的更美，星光点点，有苍鹰盘旋，偶尔听得细细的风声。
　　 浮云马的铁蹄在雪上踏出的月牙一路蜿蜒，最终在一个人身旁停了下来。我抬起眼睑，便看到了他。他背上背了一把七弦琴，手握洞箫。一身黑色衣衫，乌发披于脑后，眸如剪水含笑，右眼旁有一处花钿印记，唇角上扬，好一个温煦如春的男子。许是这一眼，他便记住了那个人，记住了他的脸。
　　 雁门关那一战，他始终冲在最前面，挡下了多数伤害。师姐与他在身旁，他瞬间心生暖意。许是这些年来一个人害怕了，忽然有了依赖。他躲在师姐身后悄悄探出头去，却又很快缩了回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注意到自己？
　　 多年前的记忆涌上心来，心忽然生疼，悄悄退去一边，却不想他就跟在身后，窘迫不已，想躲却已来不及，他已到了身前。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满脸通红站在风雪中，慢慢抬起头迎上他温和的目光，一时语塞。
　　
　　 回想至此处，他忽然笑了。那时的自己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对世间之事知之甚少，却能与他策马同行，实乃一大幸事，还因此定下盟约，此生必当江湖同行，不离不弃。每年九月初一他必去纯阳宫与他把酒畅谈，不醉不归。可，三年了，他始终没来。
　　 他今年回来吗？他不知道，雪又厚了一层，他仍旧在等。
　　
　　 这一年的秋末，洛阳战乱，他奉师命前往洛阳。洛阳已不是当年的繁华景象，入眼一片萧条，处处哀嚎声不绝于耳。运送粮草的牛车前聚集了两方人马在争夺，他看了一眼匆匆而过。茶馆里茶客很少，他坐在角落里看着远方升起的狼烟不住叹息。
　　 茶馆的草帘被人掀起，他抬头，那个人一头白发站在那里，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了，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吗？面容清瘦，神情却依然温和。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打量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杏花微雨人独立，却是春来早。”良久，他只说了这一句。
　　 他眼里有光亮，笑道：“却不想在此处相逢。”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茶馆里，站了许久。他没有问他为何失约，他也不曾提起。
　　 他看着他的脸，憔悴，消瘦，却在转身的瞬间，眼前一片金光闪过，再回身时，他已倒了下去，唇角殷殷血丝，面色惨白。他一阵慌乱，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却不知该怎样施救。
　　 他忽然笑了，轻声道：“别怕，没事的。”
　　 他就这样站在他身边等着，一直等，看着他拿出随身的药物吃下，看他一点点恢复血气。他忘了，他是万花门下，医术超群，又怎会有事。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初见时的模样，也许在他身旁，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后来，他才知道，这几年他入了恶人谷，而洛阳、长安、扬州等地向来是浩气盟与恶人谷争夺之处，他从不停留。那一日却因为他停留了好久，因此才被浩气盟的人瞬间重伤。
　　 他心生愧疚，再也不敢让他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等他，再也不提当年约定之事。纯阳宫虽是修道重地，门下弟子多数入了浩气盟。如果他出现在纯阳宫，必然会被仇杀。想到这些，他不由得脊背发凉。
　　 那一日见过之后，他便没了音信。
　　
　　 他始终在纯阳深居简出，直到那日收到他的书信，约他前往广都镇一聚。他毫不犹豫下山前往，在广都镇的门口等了许久终于再次看到了他。比之前更加消瘦，银丝胜雪，可眼中温和不减。
　　 两人都没有说话，成都的夜空很美，满月如玉，星光漫天。风声轻袭，扬起两人的发丝，将心事染白。
　　 他说：“我从来没注意过成都的月色这么美？”
　　 他说：“你从来都没停下脚步看过身边的风景么？”
　　 他摇头，“这些年四处奔波，从未注意过。”
　　 他轻声笑了：“此时可有时间与我同游，看遍天下风景？”
　　 他理了理垂下的白发，点头，“此处离龙渊泽最近，我带你去。”
　　 他没有反驳，与他同乘。
　　 龙渊泽是星宿派之地，花开遍地，鸟语花香。两个人站在悬崖边的花树下，望着天边的清月沉默许久。
　　 良久，他说道：“这里似乎也不怎样。”
　　 他道：“随我去天王殿吧。”
　　 天王殿，那是少林的禁地。进去之后左边有一处绝地，两个人站在那片透明的空地上，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忽然有些复杂的情绪溢了出来。这样的日子，也许以后不多了，也许不会再有。
　　
　　 这一年的冬日，枫华谷战乱，他在漫天的红叶中看到了他。可是两人却是敌对，手中的长剑挥出时，清亮的剑气耀的他睁不开眼，铮鸣声不绝于耳。他不敢看，怕自己会刺中他。他手中的笔锋偏行，擦过他的白发，却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切被两房将领看在眼里，遂下杀心。两人会心一笑，同时出手，剑气如虹，墨书画卷。他看到了笔墨挥洒间那绝美的景象。他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剑尖滴落的血染红了脚下的枯叶。
　　 他说：“若有来世，我们可同入纯阳，看纯阳终年落雪。”
　　 他说：“若有来生，我愿入万花门下，与你同绘这世间万千景象。”
　　
　　 只是，怎么会有来生。
　　 醉卧花间听雨声，他剑雨漫天，他笛声悠扬，终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