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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孬枪亮着


作者:牟敦乐 秀才,1009.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10发表时间:2014-12-08 07:24:32
摘要:有一个人,街头卖艺,耍滑头是演戏,受惊吓是实景。一转脸又会吹大牛,很滑稽。见过几次,现实中的矮子,梦幻中的巨人。小心度日,浪漫生存。

一些洗澡的人,他们从池子里出来后并不急着回家。他们坐在铺了毯子的矮灶上,或弯着身子吸烟,或把脸贴在墙上瞧报纸的字,或就是什么也没有,愿意在这里就这么静静地坐上一会。刚烫过澡,身子发飘,歇一会。
   来这洗澡的人彼此都不熟悉,也就几乎听不到说话声,土炕这边静悄悄的。只有水池子那边传出哗哗的水流声和很响的拍背声。
   洗澡的人不多,大都是上些年纪的人。我刚揭开棉布帘子走进来时,那个坐在炕沿正对着门口的家伙,朝我点了一下头,并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我也对他笑笑,也朝他点了一下头表示回敬。
   炕上铺着的皱巴巴的破毯子,看起来油渍麻花的,坐在炕上的人大都把脱下的棉衣放在腚下坐着,没有人直接坐在毯子上面。我把脱下的毛衣毛裤,和要更换的衣服压在一起,堆在土炕的里侧。
   朝我微笑的这人,大背头,骨骼不算小,满身红润润的,一身的膘,看样子不像是澡堂搓背的。
   我没有钱,也不做生意,在老城区朋友很少,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不认识我,他又不是搓背的,干吗和我点头?有几个有些年纪的人坐在炕里边吸烟,有一个老头不停地咳着。这个大背头的人和别人不一样,没有吸烟,仰着头坐着,刚洗过的头发十分光亮。我看他的眼神,不像是个老实人。
   我提着毛巾,洗头膏,去里间池子那边洗澡。
   洗澡的时候,我又想了一遍,手机放在工棚里,没带,兜里没钱,棉衣也不值钱,没事。然后又想这个人,虽不是朋友,不认识,但也绝对不面生,绝对不能说我不认识。一直努力去想,翻遍记忆的旮旮旯旯,就是想不起来。
   这个洗澡堂叫范家爱民澡堂,澡堂的牌子是用红漆写在木板子上,用石头压着,立在院子门口。澡堂在这家人家的后院里,三间平房,其中一间是锅炉房。这家人家的男人烧锅炉,打扫卫生,经常看见他在院子里推煤。这人个子矮,长得和手推车差不多高。女的收钱,兼看着院里洗澡人的车子以及出出进进的民工。女也兼卖些洗发水、毛巾、香皂什么的,还有香烟,以及泡泡糖之类哄小孩的东西。女人又黑又小,可是说话声音特别大,对着出出进进的民工咋呼,就好像是在放爆仗。院子里堆满了建大楼的脚手架、模板,有一些戴安全帽的民工不时出出进进。
   这家人家所在的位置是城中村的西侧,四周的高楼大厦正在加紧往里紧缩,尘土、塑料袋、包装泡沫,在寒风的裹挟下不停地在城中村的上空盘旋,城中村似乎正成为风暴眼。
   水池子不大,对头坐着两个人能够脚对脚。池子里的水还算干净,老板是个勤快家伙,每天都会擦拭一遍。刚在水池子里缩下身子时,还感到水有些烫,但斜躺下不久就感到池子底下的水温不够,我问搓背那家伙,水怎么不热?那家伙并不与我搭话,停下手上的活,拿起一铁棒,在水管子上当当敲了几下,不到两分钟,水管子突然间爆响两声,就见水池子底下卟卟地往上翻水花,水温随之上来,我咧着嘴坚持着。
   搓背的人是个小老头,大脑袋,黑眼珠小,白眼珠子又大又白,像长了一对羊眼。这老伙计肚皮都松软了下来,肋条一道道地突着,盖不住了。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很是张扬。我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我不愿意瞧看见他光着屁股的样子,除了他的手之外,我最不喜欢看见他身体的其他部位蹭着别人,更厌恶会蹭到我身上,这熊人,没法说。
   在他铺了一层薄膜后,我小心地平躺上这个二尺宽的搓背凳,小老头用脸盆从大池里端了半盆水,呼地浇在我的肚皮上,幸亏我嘴巴闭得紧、眼睛闭得快。然后他问我搓个三块的还是五块的?不待我回答,便自做主张地说,搓个五块的吧,我给你松松骨,直直弯,外面那个大师,你看见了吧?满身通红,舒服得直叫娘,人家每次都是五块的!
   大师?哪个大师?刚一出口便突然想起来了,是他呀,啊呀,我想起来,可不是大师咋的。原来是这角,我说面熟呢,长头发没了,怪不得我没认出来。
   老头左手托着我的右手,然后从我的手指手背手缝开始,仔细地搓。
   哎,他不是有长头发吗?
   让他女人给点火烧了。
   你看见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个味?我又不天天跟着他,我怎么看见?
   那你也是听说。
   切!老头生气了,你是个什么人,老和人抬杠?
   我住了嘴,不再他他啰嗦。老家伙似乎在生气,一时用力忒大,像从我胳臂上往下撕肉一般。太重,太重,我忍不住地说。
   老头并不理我。
   这家伙,嘿,是他,确定是他!
   第一次见大师,那次是有人请我的吃饭。那天黄昏,我正望着高楼数层数,突然感到脚下一绊,好像踢着个什么东西,一看是个手机。我捡起来,看看左右没人。正想把手机收起来,这个时候手机就响了,按了几个键没按住,老响着,我又按了一个下,就有人说话,我就回了话。那人说手机是他的,问我在哪里,我说在爱民新村,街南口,树上住着喜鹊的榆树底下,那人让我别走,这就过来取手机。我那天没急着回去,就在榆树底下站着等,不一会就见一辆车开了过来,车上一下子下来五六个人,问我是你捡着手机吗?我说是。手机呢,我把手机亮出来,一个大个子顺手抽过去,然后递给一个胖子。胖子拿手机翻弄着看,那个大个子就问我,手机怎么你拿着?我说在地上捡的。另一个说别人怎么没捡着?我刚要说话,那个胖子就制止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我也就没再多说。然后胖子倒是客气,他说,走吧,走吧,我请你吃饭。我说不去,手机也给你了,你愿意的话,就给我点钱,多少你看着办就行。那人坚持请我吃饭,说交个朋友,说我这人不错,值得交,一定要请我吃饭,另外几个人也说走吧,走吧,就这个饭店,我被裹挟着进了饭店。等菜的时候,胖子就问我,手机是从什么人身上掉下来的,问我是怎么捡的,我就如实说了,那个时候路上什么人也没有,我是差点绊倒,一低头看见了手机,接着手机就响了,手机一响,你们这不就来了。知道了大体情况,他们便不再问我。
   那伙人还算高兴,那个时候手机很贵的,好几千块钱,失而复得。喝酒的时候,大师不请自来,那次算是第一次见大师。大师那时一头长发,喜死个人,男人的,长发长到腚锤子上,手上提个小提琴,他领个女子,那女子看起来有二十二、三。年纪小他不少,女的怀里抱个吉他,还弄了个歌本拿着,点了歌,那女的给大家唱,点一支10元。
   丢手机的这个人也像个老板,坐在主陪的位子上,歌都是大个子点的,那个女的就一气唱了五个,一边拨弄着吉他一边唱,大师歪着头拉小提琴。要付钱时,一个家伙说,手里举着钱,对他们说,亲个嘴,否则不给钱,大师身子往外猛地一趔趄,嘴里拖着细细的声调,不能乱来的,万万不能的,她是我的学生。不亲嘴就滚蛋,不给钱,其余的人都起哄,大师看躲不过去,就说,那好吧,可这是这一次的呀,从来没有过的!大师说得很慢,手还比划着,像唱戏,然后就见大师小心地把小提琴放在一侧,双手在裤子上抹了几次,才抱住了那女的双肩,嘴对嘴地“啪”地亲了下。大师颇为扭捏地对着大家说:老师,可别跟人家说,嗬!
   大师正要接过那张五十元的大票时,正在这时,老板的手机突然响了,大家全静了下来。老板接了手机,滴里咕噜说的什么我没听清,可他们五六个人都慌了起来,嗷地一声。突然都跳了起来,有两个人突然从腰里摸出支枪来,拉开栓攥在手上,眼睛盯着窗外,我也顿时吓得不轻,我估计是玩具枪,慌乱中我趁机脱逃。大师和那个女的后来要到钱没有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跑开了,那是第一次见到大师。
   后来又有一次,这次是我的老板请客,老板的孩子上大学,我们都上了份子,在一尺街请客,包了好多房间。巧得很,大师又来了,他到每个房间唱歌。这次他领的个女的更洋气,头发很黄,满身香气,人也会说话,歌也唱得比从前那个好多了,银铃一般,一准是艺校毕业的学生。一进房间两人就手拉手鞠躬,还是10块钱,也真不好拒绝他们。这次,我们中的一个伙计非让大师单独拉一段不行,不听唱的,就指定拉那个《梁祝》,说也不难为他,还人人都会的。结果把个大师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只听他拉得像杀鸡一般,原来这家伙是个南郭处士,并不会拉提琴,只比划两下子,然后让女孩唱歌就是了,他没想到会有人让他自己拉琴。我那个伙计说,给我,兄弟我拉一段,你也听听,让你听听什么是小提琴动静。那大师,没办法只好递过小提琴来。我那伙计先是在弦上捣鼓了几下子,先后歪头斜身子,开拉。据他自己后来说他拉的是一个外国的曲子,洋名字,让我说,与大师的杀鸡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大师是直点头,脸上往下滚汗珠子,一脸的窘相,还拿出烟来分给大家吸。那女的也挺开心地,很开心地笑。大家见那女的开心,就问,他是你爸爸吗?女孩子点头点得飞快,大家就起哄,大家都拍手笑。笑过了,我伙计对大师说:你这唱歌的钱还要呢还是不要?大师直咧嘴,倒是那女的爽快,说不要了,今天算是拜师了,我爹献丑了,我再给各位送上一支歌!女的说完就唱,大家很开心。不知怎的,递到大师手上的时候,琴的弦却是断了,咋弄断的?谁也没看见,大家都诧异,我那拉琴的兄弟也纳闷,怎么断的呢?这时大师不愿意了,一把拉住我那伙计的衣领,翻脸了,差点弄翻了桌子,非要500元不可。拉扯间,大师一腚扑通坐在泥地上,任你怎么拉就是不起来,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双脚来回地踢蹬着。这时老板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把大师拉到一边,赛给了他钱,然后又让饭店老板弄几个菜,让他们“父女”俩在单间里吃,这才算完事。问他们要不要酒,那女的说来些个也中,反正今晚也不唱了,大师始终没说一句话,一脸的忧郁,我的老板是个还算要面子的人,给他们上了一瓶白酒。
   已有一些年头不见大师了,有段时间在我们这块沿街的小饭馆里,几乎天天能见到大师领个年轻女子挨桌唱歌,不过女的时常换这倒是真的。后来听人说,大师腿被人家打折,留下后遗症,走路一颠一颠的,也就不干这活了。
   搓背老头把我的酸筋捏得酸酸麻麻的,他那撒尿的玩意,总算躲过去了,没有蹭到我身上。好枪藏着,孬枪亮着,我一看就知道他那枪不是什么好枪!他还问我他的手艺如何?值不值五元?我说从南京到北京,你的手艺第一精!
   我洗后,大师还没走,还在晃动着腿,晾在那里。我抽出烟来让给大师,大师也不客套,接过烟点上就抽。我也点一支吸,和大师轻描淡写地聊几句,其实大师并不记得我。我从一侧看见,他的大腿果然留有手术后的疤痕,像一只大大的紫蜈蚣爬在腿上一般,很瘆人。
   我问大师,您在哪里高就?
   大师并不回头,一直对着门坐着:前年学院聘我,我不去,不习惯坐课堂,现在做做家教,带几个考研的孩子。
   啊,那是不错,那是不错,我一边恭维他,一边穿上秋衣秋裤,准备回家。
   我刚一下地,就见棉布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裹着头巾,原来外面下雪了,那人一身的雪。头巾一扯,一看来人是个女的,走错门了,走错门了,这还了得?大家都赶紧扯衣服来遮身子。大师也是一惊,然后只是回转了一下身子。并没再动作,那女的原来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腰弯了,看人要往上抬头,她瞅了大家一圈,然后把叠得板板正正的秋衣秋裤和一件雨披放在炕沿上,就转身走了。
   大家正惊愕中,这算什么事?不行,怎么让女的进来了?找澡堂老板!这时大师说话了,大师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不碍的,不碍的,我们搞艺术的人,这样的事,并不回避的。
   大家不语,纷纷下炕,穿衣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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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娴熟的文字驾驭技巧,抓住在洗澡堂洗澡的片段,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大师的故事,语言简洁凝练,文字诙谐自如又干净利索,以流畅的风格,带给读者艺术美的享受。作品开篇几乎全部以白描的手法,把小说的故事环境交代得清楚明白,一目了然。作者塑造大师这个人物,采取了先近镜头后远镜头再近镜头的艺术手法,迂回曲折,如在回廊品画,朦胧和写实交相呼应,把一篇小说经营的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深得小说写作三昧真经。佳作可人,推荐欣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1208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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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12-08 07:29:13
  水都已经习惯了敦乐的闭关修炼了,我就知道,沉静一段时间一定会有好文字看的。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诗词        2014-12-08 09:37:31
  恭喜摘精,本文构思独特,感悟深刻,文风清新自然,表达舒展流畅,意境优美,语言清丽,句式优美富有变化,挥洒自如。书写功底不凡、精湛佳作一篇欣赏问好友期待精彩呈现。
   江山成立六春秋,雪月风花歌咏留,
   吟颂佳篇风雅事,文人墨客正时游。
3 楼        文友:阿文名        2014-12-08 22:34:59
  欣赏美文!祝福快乐!
人生是一本书,需要净心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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