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十一点，当听到门锁的声音，焦虑不安的林芳急忙走过去要开门，却看到儿子晓轩已经醉熏熏地走了进来，连鞋也没脱，径直走了自己的卧室。
　　 “晓轩，怎么了？不是去看对象了吗？怎么会喝成这样？这是跟谁喝的啊？哎，你把鞋脱了啊，这孩子，真是的，咋醉成这样了！”林芳看到醉得不成样子的儿子，不仅轻声地责备着。
　　 “跟谁喝的？我要你管啊？”晓轩瞪着一双醉眼，恶狠狠地说着。
　　 “这孩子，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要是我不管你，你早就饿死了。”听到儿子的话，林芳很生气。
　　 “你是我妈？哈哈哈，你是我妈！你是我妈又怎么样，看看你儿子我，都快三十了，连个老婆也说不上，你知道为什么？她们嫌我穷，又要长相没长相，要金钱没金钱，有个房子才五十多平，还跟个老妈一起住，人家说，房子那么小，将来孩子住哪，父母来了又怎么办？呜呜呜，妈，妈，我说你也只能管我吃个饭，可是，象这样，你还不如饿死我得了。”晓轩怨气冲天地说完，不仅伤心地哭了。
　　 “你……”看着哭得那么伤心的儿子，林芳也感到心里不好受，“儿子，都怪妈不好，是妈拖累你了，可是，妈能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妈已经尽力了啊。”
　　 “尽力，尽力，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我啊，为什么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让别人笑话我。妈，你知道吗？你儿子在外面好没面子啊，你看看我周围的朋友，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是我呢？每次跟朋友们在一起喝酒，我都是他们开涮的对象，那滋味……妈，你是体会不到的啊。”晓轩在那哭得已经泣不成声，他擦了把鼻涕接着说，“其实，今天那女孩长得真不错，人也挺稳重，我一眼就相中了。我们聊了一会，我能感觉出，她对我印象也挺好的。当我跟她介绍我们家情况的时候，她听说我有房子，从她的眼神中，我能看出来，她可高兴了。可是当她听到我家的房子才五十多平，而且结婚了还得跟你一起住，她的眼神就黯淡了，之后跟她说话，她就心不在焉了，而且还在那不停地看表，当我约她再见面的时间，她就推说忙，没空。什么忙，没空啊，不就是因为我穷，又有个老妈跟着不想跟我处嘛！妈，妈啊，你说我咋办啊，她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势利眼啊……”
　　 “儿子，你别难过，这个没成，妈再找人给你介绍更好的，世上好姑娘有的是，你别着急，我们慢慢找。”林芳心里很难过，她安慰着儿子。
　　 “好的？还好的呢，不好的都看不上你儿子！还不着急，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我可是马上就要三十了。三十，都说男人三十而立，可是你儿子我家未成，事业也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啊。人家的父母都给儿女留下很多财产，可是我呢？你们都给我留下什么了啊？天啊，为什么我别说好爹，就是坏爹也没有。只有个老妈，身体还不是很好，打点零工挣点钱还不够自己花的呢。妈呀，你儿子我就这个命了，就这个命了，我认命吧，认命好了……”晓轩在那嘟嘟囔囔说着醉话，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慢慢睡着了。
　　 林芳呆呆地看着儿子，轻轻为他擦去眼角的泪，又将他脚上的鞋子脱下，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坐在儿子的床边，她望着儿子的那张脸，想着儿子说的话，她心酸地哭了，儿子的话，让她无限地伤感，她想起了那个远在天国的老公刘军。
　　
　　 （二）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吃过晚饭，林芳和老公刘军带着他们的三岁的宝贝儿子晓轩，在家附近的小广场散步，每天晚饭后，全家人一起在这里散步，这是他们结婚后养成的习惯。
　　 “妈妈，抱。”晓轩张着小手要妈妈抱着。
　　 “来，儿子，爸爸抱着。”刘军弯下腰，将儿子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逗着儿子，“乖儿子，你说是妈妈好还是爸爸好啊？”
　　 “爸爸不好，妈妈好。”晓轩揉了揉被亲疼的小脸，不客气地说道。
　　 “嗯，乖儿子，真乖，妈妈喜欢。”林芳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睛得意地看着刘军，“看看，咱儿子喜欢我，不喜欢你，咯咯……”
　　 “嘿，你别得意，看我的。宝贝，说喜欢爸爸，爸爸一会带你去吃冰点。”刘军的脑门顶在儿子的小脑门上，眼神跟儿子相对着。
　　 “吃冰点了，吃冰点了，我最喜欢爸爸了。”晓轩乖巧地说着。
　　 “哈哈，咋样，儿子最喜欢的是我。”刘军哈哈大笑着，在儿子的小脸蛋上又亲了几口，“好儿子，走，爸爸带你去吃冰点喽——”
　　 “不带贿赂的……”林芳笑着跟在刘军后面走着。
　　 “我要妈妈抱。”晓轩向林芳伸出了小手。
　　 “妈妈累，还是爸爸抱着吧。”刘军哄着儿子。
　　 “不嘛，我就要妈妈抱。”晓轩撒着娇。
　　 “来，妈妈抱一会。”林芳从刘军怀里接过了儿子。
　　 刘军站在道的外侧，林芳抱着儿子晓轩在道的内侧，一家三口向馨馨冰点屋走去。
　　 林芳喜欢吃冰点，在和刘军处对象的时候，两人就经常在馨馨冰点屋吃冰点。林芳很喜欢这里冰点的味道，有了儿子晓轩以后，他们也还带着儿子过来吃，这里的冰点晓轩也很爱吃。一家三口每天散完步后，都会这里吃两个，休息一会。
　　 刘军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天才黑透，夏天的夜晚来的就是晚。他看了看四周，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儿子，来，下来走一会，看看妈妈头上都出汗了。”刘军伸手将儿子接了下来，弯腰放到地上，当他直起腰来时，忽然发现身后有一辆车疯了一样开了过来，他本能地将儿子和老婆用用力往旁边一推，林芳只听“嘭”地一声，林芳爬了起来，抱起身边的儿子，再找刘军，哪还有刘军的影子！
　　 “刘军，刘军——”林芳心里一沉，大声喊道，“哇——”儿子晓轩大声地哭了，不知道是被推倒在地摔疼了，还是让母亲的大声叫喊吓的。
　　 林芳抱着儿子，哭着在附近寻找着失踪的刘军，忽然，她看到几十米远的道路中央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她急忙奔过去一看，正是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刘军！她“啊”地一声大叫，人一下就昏了过去。
　　 当林芳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后来听说，刘军是被醉酒的司机撞的，当场就死了，司机逃跑了，后来被抓了回来。林芳是后面路过的司机救起的。
　　 刘军的父母有两个儿子，刘军是小儿子，父母住在远在外地的大儿子家。刘军出事后，他的父母和大哥刘海急急赶来了。刘海本不想让老人看到弟弟，怕老人会受不了，可是两位老人执意不肯，他拗不过两位老人，只好让他们见了面。两位老人看到刘军，他们哭得死去活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是让人悲痛欲绝的事，而且儿子还是这样的横死，两位老人哭得昏了过去，好在刘军的大哥刘海比较镇静，马上让人把老人送到了医院。
　　 刘军的后事都是刘海办理的，等两位老人的身体稍好后，他就带着两位老人又回去了，留下林芳带着年幼的儿子在这里单独生活。
　　 林芳那时还年轻，不到三十，她独自带着儿子在刘军留下的平房生活，每天，她一个人要生火做饭，还要送儿子上幼儿园，白天还要出去打工挣钱养家，真的很苦。很多人给她介绍，想让她再找个男人顶起这个家，她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每当累得感觉活不下去了的时候，她也想找个男人来照顾这个家。可是她看看年幼的儿子，看着儿子那张可怜的小脸，她还是狠狠心拒绝了。她怕，怕找个男人对儿子不好，这孩子这么苦命，她再也不希望儿子受一点委屈了。
　　
　　 （三）
　　 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林芳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家，这是一个二居室的小楼房，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两个小卧室，一进门有个小小的方厅。这房子是当年拆迁时，人家给的回迁楼，要不是平房被占，她和儿子晓轩肯定还在平房住着，哪会住上这样的楼房啊。
　　 “妈，这楼房真好啊，还不用架火，我们再也不用搬煤了。”住进这个楼房那天，十二岁的儿子欣喜地对她说。
　　 “儿子，喜欢住在这里吗？”她看着儿子那张兴奋的小脸问道。
　　 “喜欢。妈，我们在这住一辈子吧。”儿子拉住妈妈的手，郑重地要求着。
　　 “好，妈跟你在这住一辈子，只怕将来长大了，你娶了媳妇，就会嫌妈在这碍事了。”林芳在那逗着儿子。
　　 “妈，不会的，我不要媳妇，只要妈，媳妇哪有妈好。人家不是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嘛。”儿子在那认真地说。
　　 “还是我的宝贝儿子好。”林芳的心里有些感动，又感觉心酸，她感觉这孩子有些早熟，也许是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妈，你在床上躺一会，别下来啊啊，我去给你做饭。”儿子体贴地按住林芳的肩膀，让她躺在床上不要动。
　　 “你会做饭？你啥时会做饭了，跟谁学的啊？”林芳吃了一惊，这孩子天天在自己身边，除了上学，就在家里，他跟谁学的做饭啊？
　　 “我的老师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儿子油腔滑调地说着，并扮了一个鬼脸。
　　 “你是说，跟妈妈学的？”林芳不相信地说着，“妈妈什么时候教过你做饭啊？”
　　 “妈妈是没教我，可我是偷着学的啊。每次你做饭，我给你烧火的时候就偷着学了的，只是没有做过，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今天我就给妈妈做一次，让妈妈尝尝你儿子我的手艺。”儿子扬起小脸，期待地说。
　　 “好，那我就等着尝尝我家大厨师的手艺。”林芳感觉鼻子发酸，她感觉孩子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她看到了希望。
　　 晓轩洗好了米，将米下到电饭锅里，用手在电饭锅里学着妈妈的样子，试了试水的深浅，感觉水有些少，又加了一点水，然后将锅盖盖上，插上电，将电饭锅调好。
　　 “妈，饭我做上了，你想吃什么菜啊？”晓轩在厨房大声地问着林芳。
　　 “只要我儿子做的，妈妈都喜欢吃。”林芳起身走进了厨房，笑着说。
　　 “好咧，那我就做个西红柿炒鸡蛋。妈，你怎么又来了，赶紧上屋里躺着休息一会，等我做好了再叫你过来吃啊。”晓轩往外推着妈妈。
　　 “好，那妈妈走了，有什么事叫妈妈啊。”林芳边往卧室走边说。
　　 “我知道的，妈。”晓轩在那洗着西红柿，头也不抬地说。
　　 当晓轩把第一次做的饭、炒的菜端到林芳的面前的时候，她哭了，她就着眼泪大口地吃着儿子那忘了放油炒的略糊了的鸡蛋西红柿，“真好吃，我儿子做的饭菜真香啊。刘军，你看看，儿子能给我做饭了。”
　　 “可是……妈，我好象做得不对，没放油，还炒糊了。”儿子面有愧色。
　　 “没糊，妈就爱吃火大的。没放油正好，人吃太多了油不好。我儿子炒的就是好吃，妈今天能吃两碗饭。我跟你说啊，你比妈强多了，妈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做饭呢。”林芳安慰着儿子。
　　 “那我以后经常给妈做饭吃。”儿子高兴地说。
　　 “好啊，乖儿子。不行，偶尔给妈做一次就行了。有时间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这样才能找个好工作。你看妈也没本事，挣不到大钱，咱家也没门子，将来不能给你安排个好工作，只能靠你自己了。”说到这里，林芳眼里涌上了泪来，她又想起了刘军。
　　 “妈，你放心，我们家将来一定不会比别人家差的，你就等着享福吧。”晓轩看妈妈要哭，赶紧哄着妈妈。
　　 “嗯，好，妈等着享福。”林芳看着这个孝顺儿子，心里感觉安慰了许多。
　　 “水，水，妈，水呢？”醉酒的晓轩闭着眼睛，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
　　 林芳从回忆中惊醒，赶紧把柜上给儿子准备的蜜蜂水递了过去：“在这呢，给你。”
　　 儿子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接过水，喝了几口，又趴下睡了。
　　 林芳看着儿子，唉了口气，唉，想当年，刚住这个楼房时，她和儿子是多么地欣喜，而今，那份欣喜早已被苦涩代替了。
　　
　　 （四）
　　 林芳发现，晓轩从那晚相亲回来以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原本就很沉默寡言的儿子，更是不爱说话了，而且好象还跟她疏远了好多，这让她十分伤心。伤心之余又感觉十分对不起儿子，在儿子长身体的时候，没有好好给他补充营养，使儿子没有长开，个头才1.66米，长得那样瘦小，可是自己真的没有办法。每次儿子问她为什么爸爸是1.80的大个，而自己这么矮？她都无言以对，她心里的苦不能倒给儿子。
　　 林芳在小区的亭子里，跟邻居张新一起坐着，两人唠着家里的事，说起儿子，林芳不住地抹眼泪，张新不停地劝着她。
　　 这个张新，是刘军以前的朋友，他家住在林芳他们这栋楼房的后面。刘军在世时，他经常上他们家喝酒的，有时还带着媳妇一起去，所以两家关系很好。刘军走了以后，两口子经常上林芳家帮她干一些活，所以林芳很感谢他们。
　　 五年前，张新的媳妇脑出血去逝后，他曾经想跟林芳组成一个新家庭，可是林芳不同意，她说自己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老了，还找什么人啊，别给儿子丢人了。他尊重了她的选择，仍然象以前一样默默地帮助她，只是他说，他会等，等她回心转意想嫁人，请第一个想到他，他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她。林芳没有答应他，其实是因为儿子不喜欢她再婚。她的心里一直有他的，最终为了儿子，还是决定没有嫁人，但是她有什么事还是习惯找他倾述。他在那劝着她，开解着她，“芳妹啊，别跟儿子呕气，他从小就没有爸，说来也是挺可怜的。你说说，从那么小，你给拉扯了这么大，现在孩子都工作了，你应当享福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啊。对了，你那个腿怎么样了，得当心啊，别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