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风雪暗香来(散文)
冬日的午后,我就这样静静地立于窗前,看着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散落一地。一如此刻低沉的心境,没有停下来的一丝痕迹。
窗外的小路上铺满了银色的地毯,让我想起儿时与外婆在祖屋的庭院里踏雪、堆雪人的情景。一梦几十年,那流年的掠影还在,只是沧桑不知何时爬上了脸庞,眼角的丝丝印迹就像光阴的年轮,一道一划地在加深。痛,对于我来讲已经习以为常,尤其是在落雪的季节。彻夜辗转,久久难眠。
冬天色彩的单一,也让此刻的心不自觉地感到几分寂寥。一杯清茶,一曲清音,一场涤清心灵的清雪在这个午后,随风一起萦绕,让那丝愁绪久久停驻在心间。
突然很想去踏雪,听听久违的声音,找回那抹落雪的心情。于是,穿上棉衣,带上女儿的滑雪帽,匆忙地走了出去。
站在雪中,才知道今天这场雪有些急,密密地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专注地低头踩雪,突然觉得那雪中有了点点清香的味道。抬头望去,住在五楼的一对老夫妇,在雪中守着一盆花在争吵着。
“老头子,你就是吃饱了撑的,一盆花搬来搬去的。”大娘不停地叨念着。
老伯却是笑呵呵地看着花,低声地笑着。“你懂什么,我这盆梅桩虽然比不了梅树漂亮,但是跟院子里的假梅花可强多了。雪落梅香,多好的意境。”老伯脸上一脸的陶醉。
我轻轻地走过去,俯首看着。这是一盆很大的盆树,低矮、粗壮的枝干上未见绿叶,却看到数十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几朵已经绽出了点点黄艳的颜色,散着淡淡的清香。
“老伯,您这是腊梅吧。”我轻声问道。
“姑娘,你真是好眼力,这是多年前,我战友送我的。是腊梅,它虽然和梅花有区别,但花开的清香是一样的。”老伯充满沟壑的面庞带着深深的笑意。
“姑娘,你可千万别笑话。刚才我们买菜回来,看到小区又在制作假梅花,他这是想显摆一下。都八十了,没样儿。"大娘埋怨着说道。
我静静地看着那雪轻轻地落在花开的蕊上,俯首深嗅那清凉中夹杂着淡淡的梅香,只是一瞬,就迷醉了我的心。
“姑娘,你知道吗?我查了很多资料,培育了两年,这腊梅今年的花期提前了,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我这盆是真的,呵呵。”老伯忍不住笑了,那笑里带着孩童的狡黠。
看着这盆腊梅,那年,那时,那卧佛寺的朱砂梅又映在了我的眼前。那时的风景远了,近了都在此刻变得明晰起来。
那一年的二月,寒冬腊月,在一场飞扬的大雪过后,母亲永远地走了。那年的北风是那样地寒,腊月二十的气温已经达到了最低零下30度。我麻木地站在雪里,在叔叔们让哥哥给母亲高喊着‘指路’的话语中,倒地不起。送走母亲,新病、旧病都来到我脆弱的身体里横行。体重已经不足90斤的我很怕风,很怕严寒,很怕痛。
我是医者,知道自己的病情,但从心理上又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春节过后的三月,我和姐姐(我们是好友,情同姐妹)来到北京会诊。姐姐因为面瘫多年,一直心情比较沉重,年前的一次感冒,病情再次加重,左侧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流涎了。我预约了协和医院的蒋老师,她去东十四条的陆军总院,我们这一行是难姐难妹了。
北京的三月春风徐徐,气候远比北方温暖。路边的柳树柳枝随风摇摆着,并未出绿。除了风,城市里只能欣赏它的繁华,没什么花开的迹象。我和姐姐都不是第一次来北京,长城、故宫、天坛好多城区的景点都已经去过。本来疾病缠身,心情沉重,我们又成了两个在路边流浪的人,每天数着路基前行。
我复诊采血要五天出结果,姐姐要隔两天去面部缝针,三针是一个疗程。余下的日子,我们商量了好几个地方都未成行,就在旅店里昏昏欲睡到了不清醒的地步。
第四天,陪姐姐手术归来,突然听到两个服务员再跟一个外地游客说着去植物园卧佛寺的路线,我们也跟着静静地听着。梅园,卧佛寺的朱砂梅一一落入我的耳海。
回到房间,我看着姐姐肿胀的左脸,她看着我一脸蜡黄的憔悴面容。终于,我们决定,走出去赏花,看看风景,以解心头的愁绪。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乘上了开往香山植物园的汽车,30分钟左右就到了北京植物园。站在门外已闻到了那浓郁清香,前行的脚步也变得轻松。
植物园梅花观赏区主要包括湖区、盆景园、梅园、卧佛寺等。远处的树,地上的草还没有变得翠绿,那梅树的花却是盛艳绽放着。白色,粉色交相辉映。卧佛寺的朱砂梅最是引人注目,花单瓣或复瓣,红色或紫红色,就是人们常说的骨里红。在湖区赏春光湖色,梅园更是花的海洋,色彩缤纷。满园春色,满园梅香飘散,让我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静心去欣赏。我忘了病痛,姐姐也忘了脸上的肿胀和痛感,只记得那缕梅香的清雅与香甜。
或许,人在最脆弱的时候真的需要一缕花香来安暖相伴。我们虽然都是带着病痛艰难地走回旅店,但那一树树梅艳,清雅的淡香,让我们的心情变得大好。狭小的房间里,偶尔会听到姐姐跑调的歌声,有时也会响起我久违的笑声。那梅花的清香早已变成经年的印记铭记在我们彼此的心中。
雪,落满了我的头顶。一阵阵寒风拂过我的面颊,刮得生生地疼。两位老人已经回到电梯间,远远地望着雪中的梅桩,我却不愿回头继续沿着庭院的小路往池塘边走去。
这里早已没有了夏天的欢闹,一池荷碧,一尾尾红鲤,池旁的一簇簇盛放的花都已没了踪迹,只剩下一池雪白和冰冷的栏栅。
工作人员制作梅树的工作已经结束,淡粉色的梅瓣上落满了晶莹的雪,一粉一白交错着,这让我想到了王安石的那首《咏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俯首处,竟也有一缕清香传来,似真似幻,飘荡在雪中。
雪,在我的足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拽回了我随香远走的思绪。许是在雪里站得久了,双膝处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疼痛。步履不由得慢了下来,从庭院的中央到单元门口只有不足200米的距离,我却足足地走上了15分钟,脸上渗出密密的汗水。冬天,终究会让我所有的快乐都在一抹痛中远走。
“外婆,我踩着雪,它会痛吗?”
“不会,傻丫头,它是在欢迎你呢。”
“那它为什么吱嘎吱嘎地叹气呀?”
“不是叹气,那是雪在唱歌。”
“外婆,我喜欢你给我堆地雪人,我想把它挪进屋里陪我。”
“傻丫头,它是冬天的伙伴,只能在寒风中才会美丽。”
“外婆,外公做的什么花?好漂亮。”
“丫头,那是梅花,在雪中绽放的花最坚强。”
曾几何时,雪一直是我童年最美的梦,那梅花亦是我心中最美的花。三岁时和外婆的对话,只言片语,却在心里铭记着。病痛来袭,让我不得不远离风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冬日里喜欢上了蜗居生活。在一盏茶香中,泼墨追忆。往事如昔,如丝如缕。
或许,诗歌才是表达思想最精炼简洁的方式,可惜我不会,只好用絮叨的文字去替代。或许,婉约的语句才能更完美地去诠释一种情感,可惜我也不能很好地去运用。看着窗外落日夕阳下的飘雪,我只能把那抹愁绪交给风,让它扬起雪最靓丽的舞姿来装扮这座城。
落雪的日子,窗外总是灰蒙蒙的一片,阳光总是躲在层层浓云的后面偷偷地看。或许,只有风能听懂雪的问候,能穿透雪的灵魂,那低眉浅笑的时光为什么总是那么地短?
你说,蝴蝶飞不过沧海。我知道,那雪也不会轻落在你的窗外。我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下班的人们疾走的身影,在庭院的小路上留下了一串串凌乱的脚印,总觉得那里也有你的足迹。
我一直在学着坚强,做一棵雪里的梅。疼痛一阵阵又袭上了我的心头,手臂抬起又放下,蹲下再站起,每一次重复都是与病痛做着最顽强的斗争。
窗下,那株梅桩还在,淡淡的黄色花瓣上,落满了一层清雪。轻轻地打开窗棂,一缕寒风夹杂着雪的清凉,梅的清香涌入我的怀中。
我一直学着要像梅一样坚强,在这个冬天,那落雪里有了点点梅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