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雨渐如珠，大风洋溢洒万物。夏日就是如此，瞬间就是天色阴沉，继而就是雷声轰轰。一场倾盆大雨就这样毫无预警地侵袭而来，风中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有些腥人之惑，夹着雨珠打湿了窗幔。
　　 程芳躺在病床上，看着雨珠从窗外飘进来，有些冷。她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叫铃，接着便听到护工那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需要些什么？”一句毫无温情的声音传来。
　　 “芬姨，外边下雨了，打湿了窗幔，我有点冷，可否帮我关一下窗？”程芳无助地说。
　　 “好的，你躺下吧。”芬姨麻利地往窗口走去。“呯”的一声，窗子被芬姨关上，终于把雨丝挡在窗外。室内瞬间温暖起来，芬姨转身对着程芳说：“现在好些了没？”
　　 “嗯，好些了，谢谢你。”
　　 “那我继续去忙了。”芬姨说完后转身离开。
　　 一个人不管有多大，失去了父母，就成了孤儿，连亲人都没有了，便更加孤单。程芬躺在病床上，一种凄凉的感觉爬上心头。她转过身来，对着白白的墙壁，呆呆地想着往事……
　　
　　 （一）
　　 那一年，母亲被诊出得了癌症。望着日益消瘦的母亲，父亲的脸上仿佛刻上了“忧愁”两个字。为了治疗母亲的病，父亲把积蓄了多年的钱全花光了，母亲总对父亲说：“老程，别再为我花钱了，这病一定是好不了的。”
　　 父亲总安慰着母亲说：“兰，别担心了，你跟了我大半辈子，为了这个家你没吃好的，没住好的，现在有病了，就应该放松心态，好好治病，你不知道么？三分病七分心态，你坚强些，病也会去得快些。”
　　 这时的母亲总会含着泪水，幸福地笑着，而父亲总会拿出毛巾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
　　 程芳看到父母恩爱的背影时，总会又笑又哭，心里痛并幸福着。是的，病魔无情，而幸福常在。母亲拥有父亲那浓浓的爱是多么的幸福啊。
　　 可是幸福的时光并不长远，母亲终于被病魔带走了。父亲对着母亲的遗像呆呆地坐着，足足有三天，不说任何一句话。望着一头黑发刹那间添了许多白发的父亲，程芳真的很担心，可是她并不晓得如何安慰父亲。
　　 直到那一天，母亲的好姐妹秀姨出现在父亲面前，说：“程杰，别伤心了，兰姐已离开了，如果她看到你现在消沉的样子，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兰就这样决绝，不声不响地离开我了。”
　　 “程杰，你还记得兰姐离去时说了些什么？她说希望你不要伤心，好好照顾芳芳，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可是，现在你对着她的遗像不言不语，女儿也不管，你还是爱她的吗？你就让她这样不放心地离去？”
　　 父亲开始哽咽了。
　　 “你说你爱兰姐，可是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样子吧，你连自己也不知如何去爱兰姐，如何实践兰姐的诺言。清醒些吧，兰姐现在不在了，她在天国看着你和女儿的。”
　　 那一刻坚强的父亲终于哭了，这是程芳第一次见到父亲哭得如此伤心，她深深地明白到，生命是脆弱的，可是，感情却是绵长的。
　　 程芳从内心深处感激秀姨，因为秀姨对父亲说了一席话，让父亲不再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开始过上一些正常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父亲那和蔼亲切的笑容消失了，变得郁郁寡欢，却还是对程芳的学习很抓紧。无论父亲工作多忙，他必定陪程芳一起温习功课，还到处搜集一些考大学的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程芳终于接到了一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程芳却开始犹豫了，因为招录她的那所大学不在本省，也就是说她必须离开相依为伴的父亲而去求学。
　　 父亲知道了此事后，竟然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的菜以示庆祝，还高兴地说：“女儿真强，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我为你骄傲。”程芳看着首次眉开眼笑的父亲，终于忍住放弃就读的念头。
　　 可是父亲谁来照看呢？这时，她想到了早已离异的秀姨。
　　 秀姨是一个不爱多事的人，对人特别客气，说话温柔且恰到好处，她总是穿着极素净的衣服，与她相处总觉得有种淡淡的菊花的气息。
　　 那一天，程芳亲自去找秀姨。
　　 秀姨望着支支吾吾的程芳说：“芳芳，有话就说吧，别吞吞吐吐了。”
　　 “我考上大学了。”程芳想了好久才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哇，芳芳真棒，我们去吃饭庆祝一下。”说完秀姨拉着程芳往外跑。
　　 “等等，秀姨，我有些话想说。”
　　 “嗯？”
　　 “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个忙的。”
　　 “帮忙？帮啥忙？快说吧。”
　　 “我要到外省读大学，可是，我放心不下父亲，我，我，我……”
　　 “我什么啊？有话直说吧。”
　　 “我担心我爸没人照看他，所以想请你有时间就去看望一下我爸。”程芳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秀姨乐呵呵地说：“哦，原来是这件小事，没事，芳芳，我有时间就去看老程。你啊，就好好读书去，放心吧。”
　　 程芳终于离开父亲上大学去了，父亲每周打两个电话给她，牵挂之情油然而生。起初在电话里父亲总是嘘寒问暖，略显寂寞，后来发现父亲变了，语气显得轻松且快乐多了。在程芳试探下，得知秀姨邀请父亲参加了乐队的演奏活动和书法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后，程芳从内心感谢秀姨。
　　 那年寒假，程芳回到家里与父亲一起过年。年三十的那天，程芳特意请来秀姨到家吃饭。秀姨的到来为家里添了很多温暖的气息。看着她在厨房忙里忙外，程芳觉得父亲的确需要一个女人陪伴了。
　　 那一晚，送走了秀姨后，程芳缠着父亲谈心，“爸爸，你觉得秀姨这人怎么样？”
　　 “噢，她人挺好的，也挺细心。”父亲微笑地对程芳说。
　　 “爸，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觉得秀姨可以做我的妈妈吗？”
　　 “嘿，你这鬼灵精，别瞎说了，秀姨人这么好，不一定会喜欢我的，何况，我还是喜欢你妈。”说完，父亲把眼光又转向了母亲的遗像上。
　　 此时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父亲痴痴地看着母亲的遗像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程芳搂着父亲说：“爸，我知道你爱母亲，可是，你也应该好好爱自己。”一行泪水从程芳的脸上滑下来，是的，程芳真的很爱父亲，她不希望父亲又沉浸在对母亲的怀缅上。
　　 父亲惊觉程芳的泪水，慈爱地抚着程芳的头说：“傻孩子，爸没事，你不用担心爸爸，你啊，一定要好好读书。”
　　 望着父亲慈祥的脸，更坚定了程芳要撮合父亲与秀姨的决心。那一个寒假，程芳总把秀姨请到家里，父亲看出她的心思，但也没说什么。
　　 寒假很快就要过完了，程芳又要离开父亲了。那天她和秀姨谈了好久，也表明了自己想让她成为母亲的心意。秀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勉强同意试着交往。
　　
　　 （二）
　　 上大学的第四年，父亲终于和秀姨生活在一起了，程芳也放下了心头大石。可是，当她看到父亲望着秀姨微笑时，她的心还是觉得很矛盾。
　　 父亲和秀姨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程芳一下子还是没办法适应下来，虽然她是始作俑者，撮合了他们，但多了一个“外人”的加入，令她开始觉得不适应。每每看到秀姨拉着父亲的手时，她便想到父亲和母亲的那时，她的心里多少有些排斥感。于是，程芳为了安抚自己的心，决定不回家探望父亲了。
　　 父亲还是坚持打电话给程芳嘘寒问暖，这种习惯连程芳也觉得不可思议。和以前不同的是，电话结束前父亲总把电话交给了秀姨。秀姨叮嘱着程芳要好照顾自己，说自从她和父亲结婚后，程芳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和父亲都很想见见她。
　　 程芳只好装着开心地说：“我啊，不想做你们的大灯泡，而且现在的学习任务比较重，有你在家照顾我爸，我放心得很。”她还打趣着说：“我好不容易把老爸这个大包袱扔了，现在我自由了，是不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啊？”电话那端总是听到父亲的笑骂声，是的，父亲终于变回原来风趣的样子了，程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毕业的前夕，程芳找到了一份工作。本想租房子搬出去住，可是父亲却利用公积金为她购了房子。正当程芳想拒绝的时候，父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芳芳，我为你准备了一套新房子，这是自你妈妈离去后，我的最后一笔积蓄。当时你妈妈死活不让我提取公积金出来治病，就是希望留着给你买一套房子，现在总算还她心愿了。”
　　 父亲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着如何组织语言，说：“现在住着的那间房子，面积没你新房子大，但我打算留给秀姨。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呢？”
　　 程芳愣怔了一下选择了沉默，这旧房子是她从小居住的家，这里有太多母亲与父亲的影子。春天，母亲在阳台边种花，父亲在旁边浇水；夏天，父亲在大厅里抹洗空调柜，母亲在旁边进行协助；秋天，母亲在厨房做菜，父亲帮母亲擦汗；冬天，母亲卧病在床，父亲帮忙擦拭身体……这么多的一切的一切，如何让程芳忘怀？阳台的花儿依旧娇艳地绽放，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不再是最初的模样了。
　　 程芳从来没有想过要占据房子，只是在父亲说出要把房子留给秀姨时，心里刹时结了一个疙瘩，她开始怀疑是秀姨用了什么方法让父亲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于是，程芳说：“爸爸，新房子我不打算要，我想要的是这座旧房子。你把旧房子留给我吧！”
　　 父亲惊讶地看着程芳说：“芳芳，新房子早就写了你的名字，如果还要过户，无形中又多了一笔钱，你还是要新房子吧。”
　　 程芳赌气地说：“爸爸，你不能这么残忍吧？这座旧屋里盛满了关于母亲的记忆，新房子再好我也不稀罕！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让我保存下母亲最后的一丝味道，以此来怀念我的母亲。这里我可以搬出去居住，但如果真的要我选择，我还是选择要旧的房子。”说完，程芳看也不看父亲，转身往房间走去，然后“呯”的一声，把呆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与刚从厨房出来站在大厅的秀姨的身影关在外面。
　　 程芳躺在床上，泪水开始不自觉地滑下来，她开始怀疑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敲开了程芳的门，“芳芳，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座旧房子，这样吧，你还是别往外面跑了，到新房子住吧，这座旧房子我会更名到你的名下。”程芳吃惊地看着父亲。
　　 父亲接着说：“呵呵，昨晚我跟秀姨商量，她说不要我们的房子，全留给你。”程芳望着一脸落寞的父亲，一种酸酸的感觉爬上心头，她从来没打算要争些什么，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一行泪水又滑落下来，父亲紧张地帮程芳擦去，“傻孩子，别哭，别哭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的，我的意思是……”
　　 “不用说了，爸都明白，真的明白，就这样定下来了。”父亲打断了程芳的解释，慈爱地安抚着程芳。
　　 程芳觉得有些委屈，好像父亲扭曲了她的意思，想着解释时，她却感觉无从下口。这样的感情裂缝让她开始觉得害怕，害怕自己失去父亲，害怕成为一名孤儿。她开始怀疑这样的裂缝是不是因为秀姨的存在而产生的，慢慢地，程芳开始对秀姨疏远起来，而秀姨也好像感觉到了程芳的转变。
　　 程芳开始觉得回家是郁闷的，于是，她决定提前搬到新居里住下来。当父亲和秀姨张罗着如何搬程芳的东西时，程芳却说：“爸爸，我喜欢自己弄我的东西，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你和秀姨先回家。”
　　 父亲看着程芳的一脸坚决，总觉得不放心。秀姨却轻轻地拉了父亲，然后双双离去。可是当程芳看到他们一起离去时，心里却更苦闷。
　　 程芳的工作不算忙，每天除了上下班的时间外，便是自己的私人时间，她有些寂寞，但父亲打电话让她回家时，她总推说：“爸，我刚刚进入单位工作，有点忙，你也不希望女儿我总是落后吧！”
　　 父亲听到她这样的解释后，总是疼惜地说：“芳芳，工作归工作，但也要注意休息，别把身体累坏了。”程芳听到父亲说这句话时，很想马上说：“爸，我现在回去。”可是，父亲接着说：“秀姨想着今天周末了，你应该休息，于是一大早就开始折腾，弄了一桌你喜欢吃的菜，就盼着你回家。”父亲的这句话让程芳的心巴凉巴凉了，难怪父亲打电话过来，原来是心疼秀姨太累了。
　　
　　 （三）
　　 那一天，程芳接到秀姨打来的电话。“芳芳，你父亲在家里跌倒了，有时间吗？来一下医院吧。”
　　 程芳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秀姨正在监护室外焦虑不安地踱来踱去。当她看到程芳时，急忙迎上来说：“你爸还在里头，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爸怎么跌倒了啊？”程芳急切地问。
　　 “他帮我拆窗帘，结果一个滑脚，摔了下来。”秀姨难过地说。
　　 “我不是说了吗？找个工人回来弄就行了，你们别爬高爬低的，怎么就不听我的劝告啊？你看看，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程芳生气地抱怨着。
　　 “我们找工人了的。本来工人说好今天下午来的，可是临时有事，说要等到后天才来。刚好我今天没啥事，老程就说自己来弄了，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程芳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真不晓得你安的是什么心，就算我爸愿意，你也应该制止他啊！”
　　 听到这话，秀姨一下愣在那里，两行眼泪刹时流出。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是的，都是我不好，这事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