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的凉了，早晨起来推开门，一股硬棒棒的寒意扑面而来。鼻子眼睛就有些受不住。园子里剩下的留着冬天吃的白菜，青皮萝卜穿了一层霜，白灰色的。阳光来的时候，这霜就恋恋不舍的挥泪告别了夜晚。我春脖子上，寻我娘要了一把本地的红薯秧儿。这品种虽然不高产，却面沙沙的甜。我家土地都租出去了，两亩给村里人租做草莓大棚，另一亩是我的苞米地。至于，娘给的三百棵秧苗儿，我选择栽在房后靠山根底的那一巴掌大的地块。这块地是沙质土，栽红薯即使重茬也不打紧。加上栽种前，我是要深翻土地的。我先捡出地里面风刮来的落叶树棍子还有土里的石子儿，再找来偏厦子里那把撅头，挥起撅头一下一下均匀细致的刨好土，绝不放过一寸土地。撅头翻弄好后，我用搂耙一点点将土地上的渣滓，石子再搂一遍。如此，那块地就像一张平展展的镜子，呈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是用自己在集口买来的小犁杖，把犁骅的前端对准我，放在地头上，我后退着拉犁。蓝天那么蓝，太阳那么灿烂。我的衣衫被汗水浸湿了。脱了衣衫，露出里面的瘦身衣，这坎儿是没有人打扰的，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我家屋后这块地又在几棵板栗树和山楂树的环绕中。
　　
　　 我那块红薯地是要搁农家粪的，我一开始是要养几头猪的，总有一头腊月杀年猪。那圈里积蓄的粪便，我是一下一下 起出去的，如果土地不用了。唯恐下雨泡了，粪的劲头就没了。我找塑料遮严实，然后压几块石头。栽红薯是必须施农家粪的，我挑。十岁时，就给娘挑水，担粪。穷人的娃子，没办法。如今儿，我挑起慢慢一担粪依旧脚底生风。那粪要筛的细细的，撒在趟好的垄沟里，再撒点肥料。合上垄。栽红薯时，苗苗的根一定深插底下，让它有和土壤爱情拥抱的机会。浇水也是关键。我栽的秧子，苗壮结实。不是栽完就没事了，还要长期管理呢。 俺娘说：要想长地瓜，就叫草里爬。意思是红薯要大个的，地里的杂草不要拔。我还是将野草处理得干干净净，一块土地，你让它撂荒，岂不是让大家笑话？我舍不得用锄板，怕把苗儿铲掉了，蹲在地垄间拔草，常常有这样一幕，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戴一顶帽子，在垄间拔草。野花馨香，蜻蜓飞舞，蝴蝶在我身边盘旋，累了，我就坐在堤埂，执笔写小说，我的文字就是在田间地头诞生的，有人说，叶子你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以真诚的告诉你，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炉的。我资质愚拙，必须笨鸟先飞。而田间地头诞生的句子和奇思妙想总是文章的点睛之笔。那时候，面对一洼平整葱绿的红薯地，我想得更多的是，生活是如此的美好，青山秀水红薯地赋予我无限的对生命和明天的憧憬。
　　
　　 红薯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初一，那一天，我准抠上一墩红薯，用井水洗净了，上大铁锅煳，要贴在锅边上，那煳出来的红薯结着一层黄澄澄的疙瘩，揭开那疙瘩，红薯肉都是油闪闪的，还没吃就会流口水。每一年，我都稀罕吃老秋第一次煳的红薯呢。甜，面，唇齿间香喷喷的，这要是谈恋爱，和情人亲嘴嘴，那种甜也会被传染给对方。
　　
　　 我祖父我母亲喜欢吃红薯，我父亲也是一顿不吃红薯，就像三个月没吃肉似的。嫁到他家，婆婆更是把红薯当命根子，下黑睡觉前，拿几根红薯放在枕边，夜里起炕吃一根，我常常在那炕，听婆婆五经半夜起来坐着吃红薯，吧唧吧唧的，如果不晓得是她吃红薯，还以为是老鼠偷嘴呢。
　　
　　 起红薯很关键，不能被霜冻了，一旦冻了，红薯不好储存了。所以，我那块地，要趁着霜冻之前，起回家。事先，选了几个大纸壳箱子，起红薯，别人用犁杖豁，那样容易破损，我则用镢头一点点抠，先把蔓儿拔掉，下镢头的时候，要把红薯的周围的土送一下，以点带面，这么着抠出来的红薯，完整无缺。选光滑中个的装纸壳箱子，打个的小布丁点的留在外面，今年的红薯长势喜人，一棵收入有七八斤呢，因为是本地的红薯种儿，不丰产，我栽红薯就是为了吃，也不卖，不像屯子里那些人家，用红薯还粉丝，我把起回来的红薯，放在有阳光的窗户下，晾晒几日。
　　
　　 今年吃红薯，煳好后，盛在一只盘子里，看着红薯想起了我过世的婆婆，无法下咽，没有吃。中午，看看碗橱里没别的吃的，就把起来的红薯，洗干净三根，切成薄薄的皮儿，合了精粉，飞了几个鸡蛋将红薯片儿上面粉里穿上袄，大锅里的豆油也欢实的沸腾了，炸红薯片吃，需要文火，不能太强势，这样炸出来的红薯片，又香又脆，吃一片，还想第二片。 一个人的午餐，因为红薯生动起来。
　　
　　
　　 赶集
　　
　　 晚秋的天气泼辣辣的就冷了，毫无设防，不由得让你打个喷嚏，贼贼的响。母亲昨个就打电话说，今上午赶镇里的农贸大集。母亲准备买点扇贝，回去包饺子吃。扇贝在这个季节鲜美着呢，汁儿多肉厚，生扒出来，先将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割点瘦肉放上精盐大料味素香菜等等和好馅子，最后倒进扇贝，开水煮好后，即吃，不要耽搁，烧火也不要时间太长，萝卜丝不宜煮久了，开锅后，滚烫几下就捞，满嘴生香哩。母亲偏爱在农贸集市买，这一日相比平时的物价要便宜点，加上货比三家，这暂要有很多竞争对手，争着抢着兜售自己的货。母亲那年纪的人，均稀罕讨价还价，把一分货勒到骨头里才撒手。穷日子养成的秉性，一分钱也要拜八半花。
　　
　　 我也是忙于尘世，很久未曾轻轻松松的赶大集了，这次，不去不中。千千美女给我快递的面膜几经周折落在闺蜜的手里，我必须到到闺蜜的单位去取。这样，本想坐林家男人的摩托车去，又恐闲言碎语的左右，就骑自行车去，我在上一篇日志提到过，最终，我是搭乘了村书记的轿车风尘仆仆的去了集市。书记去镇政府开会了，我在车站步行去位于我读书的中学旁边的农贸市场，的哥不断地招揽生意，我仰着头，长发随风飘摇，很浪漫的想，要是有一场邂逅肯定幸福。先给雪落黄河边充值，见到通讯公司的李姐，李姐夸张的上来拥抱了我，“小张，我可是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一直在家搞创作吗？”
　　 我应和着抱了抱李姐逐渐瘦弱的肩胛，“李姐，我也是在为生活奔波呢。”
　　 李姐说：“你的剧本呢？完稿了吗？”
　　 我叹了口气 ：“李姐，谈何容易？慢慢来，我有这个信心。”
　　 李姐拍了拍我的手，说：“你会成功的，到时候给我一本你签名的书。”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如果出书不是难事，也有赞助商，但是，我始终静不下心来，放慢脚步，修改文字。即使那些发表后的刊物报纸，我都没有好好的珍藏。
　　
　　 充完值，李姐没收手续费，我道谢告辞直接去了，闺蜜在地税局的办公室，取了湖南漂洋过海飞来的一只纸箱子，沉甸甸的，那是千千的一颗闪光的心。暖暖的，如惊涛拍岸，陶醉在你深深的爱意中。 在市场外围，一个老人右手臂上套着一个袖子，是红色的袖子，手里拿着一只只牌号，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在给逛集的人看自行车和摩托车，看一次一元钱。我因为车座后托着那么贵重的东西，就推着车子进了农贸市场。赶大集的人没有卖货的多，那些叫卖声就像涨潮时的水声，哗哗哗，尖锐，厚实，也充满着人间的沧桑。路两旁卖水果野蘑菇的男人女人，那一双手都是龟裂着，粗糙干巴像极了老树上的枣儿。他们的脸都是高粱红，朴实成熟又温暖。一看就贴近灵魂的通透，纯粹。只有这些山里人，才让我读到了善良纯真的词义。这是繁华都市缺少的自然之美。
　　
　　 在市场的拐角支着一口大锅，一个炉筒子正冒着青烟呢，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几个老头，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站着捧着大海碗，哧溜哧溜喝着羊汤，见那汤面上飘着绿绿的香菜末，粉色的羊肉块，老头喝一口咂巴一下嘴，喝一口，望望农贸市场那熙熙攘攘的人流，眯缝着一双老眼，笑成一朵菊花。面前不免伫立着一座铁塔般的山脉。想来这日子瓷实的入了老人的心灵，幸福从他的呼吸里一下一下山高水长的绵延着。
　　
　　 还有几个女子买了几大碗，用饭盒子盛着，要送给老家的爹娘或者公公婆婆喝，这羊汤是北山区的一个特色菜肴，天南海北的人只要来了，不喝一碗绒山羊汤就是最大的遗憾。在我，爱人和我父亲都喜欢喝羊汤，弟弟经常在城里的那家步云山羊汤馆，买来新鲜的羊肉羊杂碎，送回家，母亲熬了，如果，爱人在家，必请了去，父子俩就着羊汤，呷一口老酒，再喝一口羊汤，那惬意的味道感染着不吃羊肉的我和母亲。也想跃跃欲试吃上一口哩。 紧挨着卖羊汤的是牛肉贩子，案子上那条扒了皮的牛腿，还流着血呢，我一看到血就眩晕，赶紧推着车子往市场里面走，两边卖小吃的哪里会放过生意，“猪蹄子，刚出锅的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掉！”“煎饼喽，火腿生菜煎饼，吃了你年轻五岁，吃了这回还要吃那回，”“豆包，豆沙馅的，谁不买谁吃亏……。”这时候的日头，红红的像枚大苹果挂在半空，我的肚子骨碌碌响了一下，又一下。看来，我要是从头尝到尾，我的肚子也会饱饱的，中午饭就省了，想想我是多么聪明而又会过日子的女人？
　　
　　 我一手握着车把子，一只手腾出来，从第一个卖烧烤的摊子尝起，火腿断不能尝，老板也不会给你尝，我就选择小一点的葱花饼，薄薄的，吃了一个，谎称进市场买菜，回来再买，就到了第二个卖小黏饼的摊位，一个饼又进了肚子，我臭不要脸的打了一个饱嗝，我想在继续吃的话，我恐怕要挨揍，于是，鸣锣收兵，推着车子，匆匆闪进卖服装的摊位前，我的午饭也解决了，想想自己真可耻，采用这样的小伎俩，瞒江过海，其实，那些老板们不会在乎一个小饼的价钱的，至少自己的心被蜂子蛰了疼。
　　
　　 农贸市场最惹眼的还是那买卖大牲口的地方，在市场的北部，靠近德兴河的河岸，他们大都是农民，在选择自家耕田的牛马时，格外的小心翼翼，就像在选媳妇似的，认真细致，牙口肥瘦，毛发蹄子他们都要一一看仔细了，卖家也是很心痛，再三叮嘱，牵回去要好好待着牲口，因为它们是土地的朋友，更是农人的知己。也有牛肉馆的老板来买菜牛回去杀掉，我是不敢看这主人和自己生活多年的牛马分别的场面，所以，我只是过客一样，迅速走开。那些牛马驴的命运被人宰割，我们的命运又在等待谁的宰割？
　　
　　 整个农贸市场最大的特色是，饮食方面占了主角，生活质量的提高，让人们对饮食文化有了进一步的追求，不仅要吃饱吃好，还要营养搭配合理。农贸市场除了大牲口的交易在外面岸畔上进行，其他的都搬进了规矩的摊位里，一个月给承包摊位的租金就可以了。我没有在这海水一样的人流中，有什么艳遇，买了二斤豆腐，二斤叉子，就撤出了农贸市场。天也晌午了，我骑上自行车飞也似的朝家赶，边走边在心里揣摩着如何将赶集这篇文字写好。却忘了，没有给父亲买一碗热乎乎的羊汤，想来我这做女儿的并不孝顺，所有的对父母的爱都是纸上谈兵，真想抽自己两嘴巴子，路上又被一只黄狗撵了很远，要不是我的腿抬的高，非被狗咬两口不可。
　　
　　 回到家，将赶集的心情装进文字里，手机打字，完稿。然后，打开千千给我的面膜，躺在床上做面膜，想念着远方的美丽女子，你是怎样纯洁善良的情怀，如此爱我，胜过我的爱人。千千，你是我这个季节里最丰腴的收获。 而端着大海碗站着喝羊汤的老头，就像门前的那座青山，挥之不去。还隐约的飘着羊汤的味道。吸一口，就酸了心头。
　　
　　
　　
　　 迷失在城市的雾霾中
　　
　　
　　 应该是一棵移植在城市的橡子树吧？这风阴柔做作没有了乡村的坦诚，从我的脖子一直下滑，冷到了心中。城市还是那样，高傲淡泊，想来我只是一个路人。
　　 两旁的商场服装店，橱窗里向外伸展的广告，仿佛一个木讷的人。 我抓了一把，在薄薄的雾霾怀抱里，一切齿落空空，我突然醒了，衣着单薄，在那些皮装貂裘大衣的眼神里，我轻若浮沉。
　　 还有几登楼没有竣工，雾霾里，叮叮当当的锤子声 ，一下一下落在心底，才感到城市还活着。车辆在这个时候很矜持，它们像一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伸出脚试探着世界的温度。从巷子深处飘过来的音乐有些嘶哑的失真，这个社会，在马不停蹄的向前走去，路上的行人，你们究竟要到哪里去，为什么只给我一个转身？
　　 就像二十年前，我只身一人，背着行囊在城市的饭碗里要一口羹喝，那时候，城市对于我是很新奇的，我没有碰触到人情的冷暖深沉。我打工，给老板端盘子，每一天像个陀螺似的辛苦工作着，我有一个梦，有一天，我也要做城里人。
　　 我给人做保姆，为城里人擦玻璃打扫卫生，还做过凌晨三点就要起床的环卫工人。我不觉得那是一种苦涩，因为我心里还藏着一个梦，我要成为城里人。
　　 我要走出山里浓重的大雾，走出牛马在厩里午夜的呻吟，走出古老的村落以及乌鸦聒噪的山峦，总之，我不愿呆在枯燥乏味，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耘。走出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我要给乡村一个背影，我的内心葬着一个梦，多少年的梦，我想做城里人，这个梦在我成年后，依旧未曾沉沦。
　　 我羡慕邻家女子嫁个城里人，每次回乡下，开着宝马，乡亲们妒忌的眼神。我开始厌倦这里的雾霾，风土人情。我想逃去，在城里，哪怕你不给我什么名分。
　　 二十年后，梧桐树自小小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我也实现了梦想，在城市有了一扇供我栖身的门。可是，我还是没有体味到做一个城里人。也许，我仍然是个脱离不了泥土腥咸的乡下人，我继续保持着骨子里无法剥落的性格：倔强，认死理，不卑不亢，不想融入灯红酒绿的围困。
　　 走在梧桐飘落的街头，繁华和喧嚣与我无关无份，我在别人的爱情里，只对着自己的故事一往情深。我明白，城市的雾霾，永远凝重着我这个下里巴巴，走不进城市昨夜还没来得及抹去的胭脂痕。
　　 我抱紧了瑟缩的身子，在行色匆匆的人群。我在寻找曾经那个来过我城的人。仰起头，我才发现往昔已在我的记忆里落幕，那个人绿了别人枝头的春。
　　 雾霾越来越厚，我辨不清东西南北，本就是一个没有方向感的人。这个年龄，怎么可以分不清城市的雾霾还是乡村的雾霾，哪片天空更清纯？
　　 水暖电费要交费了，城市里省略到一枚土豆，还要几角钱。寸土寸金，难怪不得不搬进城里的大娘，在楼下弹丸之地也开几垄地，栽一洼葱，弄一头蒜。这样就可以节省不少钱。于是，在小锅小灶的口挪肚攒中，多少人缅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乡村。于是，愈来愈多的人下岗了退休了到乡村买下一块地，扎根乡村。
　　 在城市和乡村之间，我还是做了城市的逃亡人，我生命里始终延续着乡村的根。
　　 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情感，在那鸟笼一样的城市，我就像一只迷路的蚂蚁，找不到回归土地的小径，守着不属于自己的灯火，阑珊着别人。这城市的汽笛，这一张张象形文字般陌生的面孔，我需要耗尽一生方能靠近。
　　 所以，我还是爱着土气的乡村，我的人生正是那山岗上绽放的草兰，习惯了与世无争的默默无闻。习惯了雾霾散尽后，阳光普照的乡村。再次回到乡村，牛马的叫声却是那么的美妙，那是城市里找不到的淳朴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