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字路口，就在对面的红绿灯下，上班路途中的宁凝，与八年前的初恋情人成浩突然邂逅。
　　 是成浩先招呼她的，她呆呆地站着，几乎辨不出他的模样：削瘦黝黑的脸庞写满了沧桑，卷曲而乱蓬蓬的头发，夹杂着许多显而易见的白发，显出苍老和疲惫；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能依稀看到他当年英俊潇洒的影子。
　　 宁凝惊喜交加，激动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你，你这几年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不辞而别？”
　　 成浩却对她眨眨眼，竖起手指在嘴唇“嘘”了一声：“小声点，前面有我同事。”
　　 “我不管，你说你这几年躲到哪里去了？我要找你算账……”宁凝声音颤抖地说，但声音的分贝低了些许。
　　 成浩不好意思地挣脱她的拥抱，对她轻轻耳语：“我也正在找你，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但现在来不及，我还有事要办。这样，今晚五点咱在老地方见面好吗？”
　　 宁凝撅起了嘴。她觉得一天时间太长，恨不能立即将自己这几年一肚子的委屈与情感，一泻而快，但望着成浩恳求的眼神，她虽不乐意也只能勉强答应。
　　 成浩和她拉了拉手，走了。宁凝看着他消逝在人群里，心里添了几分惆怅和几分激动。
　　 等待，也是一种煎熬。这一天，宁凝似乎度日如年，心神不宁，老是看表，又对着窗外发呆，以至于单位老总通知她开会，她都心不在焉，姗姗来迟，被老总批评了一顿。终于等到了下班，宁凝也顾不上和同事打招呼，急急忙忙拎起包，朝她和成浩所约的“老地方”赶去。
　　 成浩所说的“老地方”，其实是一个店名“喜来临”的茶楼，位于宁凝和成浩曾经读过的大学的周边。这茶楼地方不大，装潢也很简朴，但生意兴隆，每晚都座无虚席，宁凝唯恐没有座位，提前预订了一个包间。
　　 宁凝准时来到茶楼，可她等了好久，也不见成浩踪影。因为一时还没有成浩的电话，她无法联系成浩，心里不免有些焦急和烦闷，唯恐有变。正当她忐忑不安时，成浩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她这才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了成浩。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急死了。”宁凝埋怨道。
　　 “对不起！我也着急，但没办法，要不是我那同事非让我陪他去外滩逛逛，我早就到了。”成浩一脸的歉意。
　　 “以后可不许迟到。哪有女的在等，男的姗姗来迟的？”宁凝噘起了嘴。
　　 “那是，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不过，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女的可以迟到，男的必须早来？”成浩幽幽地说。
　　 宁凝卟哧一声笑了：“你就会耍嘴皮子，读书时候的脾气一点没改。”
　　 房内开着热空调，宁凝关上门，顺手将成浩的风衣解了下来，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自己也脱掉了外套。
　　 俩人在门后深情地对视着，刹那间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耳鬓厮磨、热烈地接吻。宁凝穿着一件紧身的圆领羊毛衫，丰满柔软的乳房紧紧地贴在成浩的胸前，他感到浑身燥热，霎时迸发的荷尔蒙，让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进了宁凝的内衣，在她温柔光滑的肉体上上下游弋着。
　　 “别这样，当心服务员进来……”宁凝娇羞地对成浩耳语着。
　　 “管他呢！你是我的……”成浩喘着粗气。
　　 宁凝爱着成浩，也就半推半就了。正当成浩忘情地在宁凝身上探索时，蓦然响起了敲门声，俩人慌忙整好自己的衣服，拉开了门。
　　 一位年轻女服务员拎着一个水壶进来：“先生、小姐，给你们添点茶。”
　　 成浩摆摆手说：“不用，我们还没喝呢！等会儿再说。”
　　 “也好，不过，这房门可不能锁呵！这是上面的规定。”女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说。
　　 俩人无言，面露窘色地站着。当服务员退出房门后，成浩沮丧地坐在沙发上，激情荡然无存。宁凝乐了，虚掩好房门，含笑靠在他身边：
　　 “怎样，坏了你的好事吧？你呀！就这么点出息，一点没改。”
　　 成浩闪着狡黠的眼光说：“男人都一样，如改了，岂不成了太监？”
　　 宁凝忍不住笑了，扑倒在成浩的怀里，揪着他的耳朵：“好了，言归正传。我问你，你这几年过得怎样？结婚了吗？”
　　 “结过婚，不过离了，现在是单身。”成浩吻了一下宁凝的白腮。
　　 “有孩子吗？”宁凝睁着杏眼问。
　　 “当然有，是女孩，快4岁了，跟她妈了。”
　　 “哦！是这样。那，你现在做什么？”
　　 “我说宁凝，你是不是在审问犯人？”成浩又开起玩笑来。
　　 宁凝哑然失笑，用手指戳着成浩的额头：“就审问你了怎样？快老实交代。”
　　 “是这样！我呢！原先在煤矿上干了几年的管理，后来不顺心就辞职了，现在当地一家民营企业做部门经理，专管产品销售。”成浩认真地说。
　　 “是吗？做啥产品？生意还好吗？”宁凝勾着成浩的脖子问。
　　 “塑料模具，生意还过得去。”成浩一边说着，一边用嘴唇轻点着宁凝的嘴唇：“上海，我已来过多次，每次来，我都在找你，就是没法找到你。今天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让我喜出望外。”
　　 宁凝噙着泪花，仰望着成浩：“你知道吗？那年你突然不辞而别，我都快疯了，连死的念头都有，大病一场后，才有所缓解，你可要对这事负责……”
　　 宁凝捶着成浩的肩膀，抽泣着，成浩将她紧紧搂抱着，内疚地说：“真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过，那时，我也实在挣脱不了父母的安排。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现在是自由人，没人管得了我。”
　　 “你是自由了，我却被笼子套住了。”宁凝泪眼婆娑地望着成浩。
　　 成浩不解地问：“怎么？你过得不好吗？我可听说你丈夫还不错，是个老实人。”
　　 “是很老实，可老实有啥用？整天就知道忙他的两个小餐馆，平时连说话交流的机会都很少。往往我睡着了，他才回来；我上班了，他还蒙头睡觉，这日子过得有啥意思，唉！……”宁凝长吁短叹着。
　　 “莫非他不喜欢你？”成浩眨着眼睛。
　　 宁凝嗤之以鼻：“他是要啥没啥的人，连结婚都寒碜得很。他找了我，那可是老鼠掉进米缸里，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他开餐馆的钱，哪里来的？”成浩不解。
　　 “还不是靠我父母给的50万块钱，作为他的创业资本。后来发展了，才有了第二家餐馆。”
　　 “那你为啥不和他一块搞餐业？”
　　 “我才不喜欢这行当呢！整天忙得跟猴似的，一点也没休息，再说儿子还小，也需要人照料。”
　　 “你跟他性格不合，也确实是个问题。”
　　 “是呀！我也一直为这事烦恼不已。你既然来了，我就下定决心和他离，你看行吗？”宁凝深情地望着成浩。
　　 成浩用双手轻轻地扳正宁凝端庄秀美的脸庞，情真意切地说：“只要你离了，我就娶你，本来你就属于我的……”
　　 （2）
　　 那天，俩人谈得很晚，直至服务员拿着洁具来收拾房间，他俩才慌忙起身，恋恋不舍地分别。虽然这一次见面后，成浩回到了山西，彼此再也没见面，但宁凝始终和成浩保持着联系，犹如在身边。如果说与成浩的邂逅，唤醒了宁凝内心久违的激情，那么，后来成浩每一次甜蜜缠绵的短信，更增加了她对爱情、对幸福的憧憬。宁凝时常倚在窗口往外眺望，茫然地凝视着天空的飞鸟、云彩，假想自己是一只小鸟或一朵云彩，能自由地飞往所爱的人的身边。她也时常打开那只久封的抽屉，偷偷地翻看大学年代成浩写给她的那些情书；虽然年代已久，纸也有些泛黄，但那滚烫的情话，依然让她怦然心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思来想去，宁凝决定结束在十字路口的徘徊，向丈夫彻底摊牌。
　　 这天，宁凝照例到父母处接回儿子，晚上哄儿子睡着后，她独自在客厅里看电视，等丈夫回来。因有心事，她始终坐立不安，以至于电视播了啥？都稀里糊涂。客厅里的挂钟快走到十二点时，丈夫终于回来了，与往常一样，他一脸的疲惫，和宁凝照了个面，便兀自洗漱，打理自己的事情。宁凝也例行公事地给他准备好一杯鲜橙汁和两片三明治，算是给他的夜宵。
　　 宁凝和丈夫对面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丈夫慢慢地用餐，等他快完毕时，她才冷冷地开口：“方淳，以后这夜宵，可能我不能为你准备了。”
　　 方淳没听懂这弦外之音，淡然道：“怎么，是不是太麻烦了？如果麻烦，就随便吃点啥都行。”
　　 “没有。我，我是想……想和你分手。”宁凝低下头，吞吞吐吐道。
　　 方淳手一哆嗦，仅剩的一点三明治掉在了地板上：“你，你怎么会想起说这事的？咱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那是你的说法，我并不认为。是呀，咱表面上是不错，像个温馨幸福的家庭，可实质上咱们之间的婚姻已名存实亡，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啥时关心过我了？你只顾忙你那小餐馆，把我扔在一边，夫妻之间一天里说过几句话？不是形同陌路人还能是什么？……”宁凝抬头看着丈夫，愤怒地发泄着不满。
　　 方淳的脸色骤然冷峻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说：“宁凝，你说得没错，这方面，我确实没做好，但也是事出有因。你应该知道，我确实太忙，没顾得上你和儿子，请你能理解。”
　　 “这不是谅解不谅解的事。”宁凝冷冷地盯住丈夫的脸：“我看问题还是出在夫妻感情上，感情没了，话自然少了。在这个家，你已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和感受，所以，我觉得与其这样不冷不热地维持着，还不如早点分手。”
　　 宁凝说完，方淳无语，客厅即刻陷入一阵沉闷。过了好一阵，方淳才缓缓开口：“宁凝，你今天突然提出离婚，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还过得去。再说，夫妻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牙齿和舌头这么亲密，有时也会打架，何况家庭呢！所以，我们仅仅为这鸡毛蒜皮的事提出分手，是不是有点轻率？”
　　 宁凝侧目怒视着丈夫：“性格不和，感情冷淡，难道是鸡毛蒜皮的事？你别强词夺理了，反正我拿定主意要和你离婚。”
　　 一听妻子这冷漠无情的话，方淳有些坐不住了，他气恼地站起身，用手指着宁凝：“我看你是没事找茬，存心和我过不去。你老实说，是不是你那老情人来找你了？”
　　 宁凝没想到丈夫会问这话，她有些窘，但很快扬起脸，用蔑视的口吻说：“是又怎样？”
　　 “没怎样，我只是在想，这事肯定有原因，否则你不会突然提出离婚。”方淳说着，越想越生气，他狠狠地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掷：“既然这样，你敢不敢将成浩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来问个究竟。”
　　 宁凝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她没提防丈夫会来这一手。但很快又镇静自若：反正成浩又不在上海，丈夫又能将他怎样？所以，她把心一横，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给就给，谁怕谁呀？”
　　 方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打电话。宁凝气得脸色铁青，拉开儿子的房门，趴在了儿子的床上，眼泪点点滴滴地滚落在已酣睡的儿子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宁凝将连夜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扔在了方淳的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昨晚你证实我没说谎的话，请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方淳还没起床，正倚在床头郁闷地想着心思，满脸倦容，看来一夜没睡好。他拿起离婚协议书，粗略地扫视了一下，蹙着眉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忙过这一阵子，我会认真考虑和答复你的。”
　　 “有啥好考虑的？反正早晚都得离，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觉得在财产分割上吃亏，我可以将大部分财产给你，我只要儿子和这套房子就行。”宁凝气呼呼地说。
　　 方淳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失望地将脸扭在一边，不理她的话。宁凝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方淳低头不语，只得怏怏而去。离开前，她冷冷地扔下一句：“我给你最多一个月的时间，超过一个月，你还不愿意签字，那，咱就法院上见！”
　　 （3）
　　 一个月的等待，宁凝觉得很难受，但也无奈，她恨不能早日飞到成浩的身边。在这等待的日子里，成浩频频来电询问情况，更增加了她的焦躁和烦闷，她不为别的，只是担心方淳到时会不会突然变卦，死活不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那就得费时费力了。她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方淳万一耍赖不肯离婚，她就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然而，这一个月方淳却很少回家，即便回家，他也是倒在沙发上蒙头大睡，彼此没有半点的交淡。当然，宁凝也懒得问，也不再给他准备三明治和鲜橙汁，她只急切地盼望这可怕的时间快点过去。
　　 终于，在约定时间的最后第二天，宁凝在单位里接到了方淳的电话：“离婚协议我签好了，今天我会早点回来，将它交给你。”
　　 宁凝如释重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仿佛自己这只笼中鸟，总算挣脱了羁绊获得了自由。她迫不及待地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给了远在山西的成浩，成浩自然也很高兴，他和宁凝约定下周一来上海见面。
　　 下班后，宁凝急匆匆地赶回了家，只见客厅里灯火通明，儿子早早由丈夫领回了家，正兴致勃勃地在地板上操纵着电动玩具。厨房间传来阵阵的炒菜声，她往里面一探：丈夫系着围裙，正全神贯注地忙着，长长的橱台上摆满了菜肴。她感到纳闷，讥讽的话不由地脱口而出：
　　 “烧这么多菜干吗？是不是分手还要搞个告别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