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惑在中年(情感小说)
立春过后,北方大地还未解冻,依然是水瘦山寒。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外面下起了雪,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撕碎了的棉絮,在寒风中迅速地弥漫整座城市。
下班的时间到了,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公司,只有财务室的灯还亮着。会记王雨露在埋头记账。
出纳员姗姗走过来告诉雨露已经下班了,她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手表,然后对珊珊说:
“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就走。”
看得出来,雨露脸色憔悴,早晨上班时眼睛是红肿的,像是哭过。
姗姗三十岁出头,在工作中雨露很照顾她。姗姗的孩子小,爱闹毛病,遇到这样的时候,雨露就让珊珊回去照顾孩子,姗姗的工作就由雨露替她来完成。姗姗心里是很感激雨露,她们情同姐妹。姗姗冰雪聪明,雨露不说的事情她从来不问。和雨露道声再见,姗姗就走了。
这家公司是批发兼零售的民营企业,北方油漆化工有限责任公司。它坐落在这座有六十万人口的市中心,营业面积在三百平米左右,一楼是营业大厅,二楼是办公室,在一楼的后院有一百多平米的库房,由保管员管理商品。
公司经理李美凤是个女汉子,体恤员工的疾苦,把员工当成亲人看待,所以大家在工作中团结协作,公司业绩也蒸蒸日上。
李美凤同雨露在一起工作有十个年头了。她们在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一起渡过企业的难关,工作上两人总是那么默契,两人又是同龄人,已由雇佣和被雇佣关系转变为朋友关系。
雨露四十八岁,尽管青春不在,从她端正的五官上,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称得上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雨露是急性子,做事风风火火,虽然不是白领阶层,却也是职业女性。对待工作严肃认真,要强的性格中不乏幽默风趣,为人厚道,遇到事情总能换位思考,在公司上下很有人缘。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想赢得别人的认可,自己的付出必须在先,她总是这样想。
雨露起身来到大衣架前,穿好羽绒服,围好围巾,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出公司。
天黑了下来,雨露走在华灯璀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内心升起的是惆怅。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有厚厚的积雪了,因为寒冷,人们都把自己包裹在棉服里,匆匆赶路。
雨露茫然的走在街上,不知道将脚步迈向何方,她感到内心的孤独和无助。昨夜一夜没有合眼,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胃里空空的,再加上寒冷,她在发抖。
她的胃肠在向她提出抗议,在离公司不远处有家饺子城,那里的环境雨露喜欢,和公司的同事聚餐也常来这里,这样想她就朝着饺子城的方向走去。
来到饺子城,还没有到饭口的时间,用餐的人不多,雨露就找了个靠近窗边的位子坐下,服务员拿着菜谱走过来,尽管饥肠辘辘,她仍然没有食欲,她点了二两韭菜鸡蛋馅的水饺,一碗热豆浆。
豆浆端上来了,水饺还得现包 。她喝了半碗热豆浆,觉得身体暖和多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雨露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泪水,泪流满面……
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水饺,雨露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饭后,雨露没有乘公交车回家,而是步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想想事情。
雪仍在下,不再是鹅毛大雪了,而是晶莹的雪花翩跹在天地间。昨晚发生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马上就要过年了,单位的事情多,又要把家里的卫生彻底打扫一下,丈夫高峰是个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者,是从来不料理家务的。雨露每天上下班,买菜做饭一条龙,朋友间的聚会都很少参加,除了工作她把精力都放在家里和陪伴母亲的身上了。
雨露有三个姐姐,大姐家在D城,二姐、三姐还有雨露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父亲是在二零零二年去世的,之后母亲就和三姐生活在一起。母亲有退休金,也有自己的养老钱,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雨露每晚都去陪伴母亲。
和每天一样,雨露从三姐家回到自己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雨露烧好热水。用苏打粉把厨房里锅碗瓢盆还有排烟罩,炉具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收拾完都快夜里十一点钟了,她感到疲惫,心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前几年干这点活算什么啊!
这时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猜可能是孩子回来了,急忙来开门,从门镜往外看是儿子小凡,她打开门,小凡醉醺醺摇摇晃晃的走进来。
小凡二十四岁,大专毕业后参加工作有一年的时间了,他在外地读大专这三年的时间里学会了喝酒,他总是编出学校交各种费用和订学习资料的理由从家里拿钱,其实这些钱都是喝酒的。毕业后,他父亲帮助他找到了工作,是建筑材料检测所,虽然是合同制,也是三类事业单位。
小凡进屋后,雨露说道:
“天天这样喝酒,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就喝,爱咋咋地。”他回答。
他从冰箱里拿出剩饭和剩菜就吃。他在外面喝酒一口饭也不吃,菜吃的也少 ,回到家里才想起来吃饭。
雨露对他说:“我把饭菜给你热好了你再吃,这样会得胃病的 ”
母亲的心是柔软的,她是心疼儿子的。她去拿小凡手里的饭碗,没想到却惹恼了小凡,他把饭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雨露气愤的伸手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没有人性的他伸过头来指着自己的脑袋说;“你打,往这里打。”
十年来被小凡折磨的雨露怒不可遏地挥起手臂,又打了他一个嘴巴子,小凡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样,抬手掀翻了桌子,饭碗,菜盘子,电饭锅都掉在地上。碗和盘子都被打碎,饭和菜洒了一地。他还不罢休,把大勺上的玻璃盖子又摔在地上,玻璃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他猛回头,用手指指着雨露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用手指的中指戳着雨露的咽喉处。雨露连连后退退到了客厅,他像恶魔一样地嚎叫着,这嚎叫声惊醒了在卧室睡觉的雨露的丈夫高峰。
他起身穿上衣服开门来到客厅,只见雨露在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看小凡停止了嚎叫。
高峰对小凡说;“大半夜的你闹什么? ”
小凡对他的父亲说:“你们都说我闹,我走还不行吗?”
他回身拿起自己的手机和背包,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雨露气得失声痛哭,高峰没有再说什么,回到屋里躺下了。
雨露无法言表她的气愤,她简直无法找到这情绪的出口,她开始收拾这一片狼藉。
她先把桌子、平台和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干净,拿来一块抹布,倒上洗涤液,把地上油乎乎的菜汤和饭粒儿擦干净,随手把这块抹布也扔掉。光是地面就擦了三遍,电饭锅也摔坏了,她强忍着这满腔的怒火,耐着性子把厨房收拾干净。
高峰真不是一个体贴的丈夫,他应该和雨露一起收拾这个残局,这对雨露受伤的心也是一种慰藉,然而他却睡着了。
雨露只有用哭泣来排解她的气愤和无奈,她一个人没有开灯在客厅坐到天亮,哭到天亮。
小凡带给雨露的伤害比其它任何的伤害都来得猛烈、如火如荼。
自己十月怀胎,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却如此的对待她,这种伤痛是永恒的,是无法痊愈的。
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的大门口,雨露真是不想再回家了,那是人间地狱。但是她得从大局出发,就要到新春佳节了,让亲人们都过一个平安年吧!
用钥匙开门进屋后,家里一片漆黑,她换上拖鞋进屋,打开灯,屋里顿时明亮了起来,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正楼住宅,家里布置的温馨整洁。
一进门是十六平米的客厅,西面一面墙都是书橱,东面墙是布艺沙发,沙发前面是一米长的实木茶桌,桌子上摆放着茶具和碧螺春茶。
客厅的南面是小凡的卧室,穿过客厅东面是雨露夫妇的卧室,西面是厨房和卫生间。
两个卧室的窗帘都是淡紫色的落地纱帘,床罩也是淡紫色的。
雨露的卧室里一张双人床,床头朝西摆放在离窗户最近的位置,床头柜放在床的北边,床头柜上摆着台灯,还有曹雪芹的《红楼梦》,雨露每晚睡前有读书的习惯。靠东面的墙是一排大衣柜,北面墙上挂着液晶电视。
小凡的房间除了床,电脑,立柜,还有一张写字台。只是雨露看不到小凡坐在写字台前读书写字的身影。
雨露换上桃红色的法兰绒家居服,想起了丈夫今晚有应酬回来得晚些,她去厨房烧水,然后给自己泡杯碧螺春茶,这是她喜欢的茶。
雨露的丈夫高峰比她大四岁,是土木建筑工程师,他给人的印象是成熟稳重。随着他事业的成功,收入的上涨,他有点自我膨胀了。
洗漱后,雨露坐在床上,没有心思读书,也没有睡意。
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妈妈,我昨晚喝多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今天去H城出差了,得明天回家。”
这是小凡发来的短信,以前他做错事,雨露都能原谅他,和他彻夜长谈,帮助他解开想不通的问题,唯有这一次,雨露无法原谅他,伤害太深了,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在汨汨流血。
打开思绪的闸门,往事如潮水般的漫过岁月的滩头……
原来的小凡,善良,重情重义,善解人意又听话。可能是雨露对他管教得过于严厉吧,在他青春期叛逆时,雨露忽略了和他沟通,交换思想。他一提出雨露认为不是合理的要求时,雨露就会一口拒绝他,他再有什么事情就不再和雨露说了。
他在初中因为和同学打架,雨露去学校给老师和全班同学鞠躬检讨,这是老师要求的,否则就会开除他,他在初中就换了三个学校,为了他,雨露真是颜面扫地。
升入高中后,他夜里不回家去泡网吧,深更半夜都是雨露一个人出去找他,高峰在家睡觉。雨露一直在想,难道他真的不担心我的安危吗?
尽管这样,雨露没有放弃这个儿子,相信他能改好。
因为酗酒,和他相爱了四年的女友,也是他的同学,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多疑和酒后的无理取闹,离开了他。这个女孩子雨露很满意,大学毕业后,自己找到了工作,肯干又能吃苦。雨露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她们在一起无话不谈。他们分手后,雨露非常惋惜,谁让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呢。
这件事对小凡的打击很大,本来以为他会引以为戒,没想到他酗酒更凶了。雨露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宽慰他,只要你能改掉你身上的恶习,她会回到你身边的。
有一天夜里,小凡在外面喝酒时出现了心慌胸闷等症状。他打电话回家,雨露和高峰急忙赶到医院,医生为他检查后说,就是休息不好再加上喝酒造成的,回去别喝酒了,晚上早点休息。
以前无论他喝酒喝到多晚,雨露都等他回来才能放心的睡觉。听到楼下有打架的声音就急忙给他打电话,让他早点回家。
雨露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每天担惊受怕,每夜都不能好好睡觉,她的身体受到了严重影响。
现在,雨露的希望破灭了,人往往在经历了悲伤和愤怒之后,渐渐学会了放弃,正是因为懂得了放弃,人们才能继续活下去。
春节到了,雨露邀请公公、大哥、大嫂来她家里过年。
婆婆是在一九九七年的年末去世的。公公过这个年就八十一岁了,他身体硬朗,不给儿女添麻烦。
婆婆在世的时候偏心眼儿。雨露刚结婚的时候住的是平房,一九九六年他们买了现在的商品房。当时他们还在雨露母亲那里借了两万元钱。半年后那个平方动迁了,婆婆没有经过雨露夫妇的同意就把楼房送给了她的二女儿,并扬言说:
“别说是儿媳呀,就是儿子我都不依靠,我就依靠我这三个女儿。”
人能吃过头饭,都不能说过头话 。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一年后,婆婆突发脑溢血,昏迷了二十一天。雨露和她的儿女一起照顾她,给她处理大小便,给她洗衣服喂饭。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再次脑溢血,离开了人世。
高峰的哥哥在二零零七年患上肺癌,嫂子点名让雨露陪着去天津肿瘤医院做手术。雨露考虑到孩子小的时候大哥没少帮助照看,冬天帮助她生火烧水,雨露是个懂感恩的人,她在心里感激大哥对她的好。
雨露放下手头的工作,放下家里的一切,去了天津。忙前忙后的帮助联系住院,和嫂子一起听医生交代手术方案。雨露是个有思想和主见的人,也能帮助嫂子拿拿主意。
婆婆极其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没有精力去关心雨露。在雨露怀孕即将临产时,婆婆郑重其事的告诉她:
“你坐月子的时候我不能照顾你,你还是回娘家坐月子吧!”
在我们古朴的民风中,哪有女儿回娘家坐月子的道理呀?雨露的父母心疼女儿,还是把她接回了娘家。
小凡小的时候特别闹人,整夜的不睡觉,雨露就彻夜的抱着他。那时高峰在外地施工,雨露每天早晨都吃不上饭就上班了,中午还得回家给小凡喂奶。雨露多么盼望能好好的睡上一夜。如今,小凡长大了,还是不能让雨露睡个安稳觉。
二零一四年的春节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早晨,雨露比平时起得早,开始准备年夜饭。
先把冰箱里的排、牛肉、鱼、冰虾都拿出来解冻,再把青菜摘好洗干净。把红豆煮好放在一边,等到蒸大米饭时放进去,再放上一小把红枣,象征着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哲学家周国平在他的作品《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的后记中写道:“在把《妞妞》一书交付出版后,我自以为完成了一个告别的姿态 - - -与妞妞告别,与雨儿(他的前妻)告别,与我生命中一段心碎的日子告别。我不去读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它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座坟,我垒筑它是为了离开它从那里出发走向新生活。”
写完这篇小说我再也不会去触及它,因为它是一道伤,我仿佛看到伤口仍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鲜血淋漓。。。。。。
既然活着就得努力朝前走,创造幸福和承担苦难同属于一种能力,没有被苦难压倒是一种担当,我以此与小说中的主人公雨露共勉,并祝愿她从此再灾消难满,百福并生!
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你可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你不能不考虑亲人的感受!现在的女性,独立而且也知性, 但是她们终究无法摆脱现实中的一些牵绊。这也是她们深深的悲哀!
其实亲情也是一张网,把人网在其中,束缚在其中从而是去了自由自在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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