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生意总是这么红火,老李两口出院行李还没收拾好,护士小姐又领来一家。
　　 医院,本来是治病救人的,怎么能说成生意.可你住久了,和外边的饭店宾馆也差不多。
　　 就拿我们住的这个内五科,本来属于肿瘤科,却也住着脑梗、糖尿等其它病种.难怪,科室承包了,效益还是要的,换了我可能也一样.怪也只能怪那病,偏偏得在咱身上,这病能找钱卖了多好,也省得每天想到家里的好.
　　 笔一划,却又扯远了,钱也花了,人家又没请你,说那些有什么用.还是谈谈我们的主人公孟柯昕吧.
　　 小柯昕是和她妈妈一块来的,胖胖的身材,小小的眼睛显得机灵可爱.一进门,就笑着向我们挥挥手,象是老熟人一样,算是问候了我们。
　　 柯昕的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我们谈起,柯昕今年十六岁了,刚参加完中考,由于腰疼,从门诊检查,可能是尿结石,需要住住院治疗.
　　 “十四床,叫什么名字?”正说着,护士小姐走了进来.
　　 “孟柯欣.”妈妈答道.
　　 “来,做个皮试.”护士小姐说着,把药盘放到柜子上,一手拿着针管,一手拿着医用棉签.
　　 “阿,哎哟!”穿着的短袖不用卷起,没等护士小姐的手靠近,小柯昕就喊了起来,愣把护士小姐也吓了一跳.
　　 我们里边的几个人先是一惊,过后也都笑了起来.
　　 “别闹,听话.”妈妈命令式地劝告.
　　 “妈妈,怕疼.”
　　 “没出息.”妈妈嗔怪道.
　　 如此几番,皮试总算做完,在我们的笑语里,小柯昕的眼角也挂了两滴泪水.
　　 后来输液与先前一样,不过我也觉得没有第一次那么好笑.慢慢地,我也注意起这个小女孩.
　　 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天了,所以输液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多,六七个钟头里,除过吃饭上厕所,眼睛从没离开过她手中的书,那么认真,那么专心.妈妈也劝她睡觉,她也象没听见一样。
　　 第二天,小柯昕的爸爸和外爷也来了,没事我就搬个凳子坐到她的床头一块聊了起来,外爷就夸起了他的外孙女,爱看书,乖巧,念书老是全年级前几名.
　　 “柯昕,叔叔问你,你们全家最疼你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道.
　　 “从你的名字呀,孟柯昕,可心,你说呢?”我笑着说。
　　 “那当然,他们就我一个,还要靠我养他们呢.”她的笑声比我还大。
　　 这时,我无意中从她的床头便签中得知她的主治医生,主管护士和我的爱人是同两个人,而监护人一栏,是孟淑芬,好象是个女人名字。
　　 “柯心,你的监护人是你什么人?”我拿着便笺问道。
　　 “我妈呀,奇怪吧,我跟我妈姓,我爸是招的上门女婿.”她笑得合不拢嘴,她的外爷笑了,爸爸也笑了.
　　 唯独我觉得自己丢了底,咋这么多舌,尴尬,让我难堪。
　　 “别听她胡说,她爸也姓孟,和我女儿一个村的.”外爷忙帮我打起圆场.我紧凑的眉头又舒了起来.
　　 后来从她外爷口中得知,女儿和女婿说是一个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女婿是他母亲后婚带到他们村的.
　　 到了两点一过,小柯昕父母因为家里加工水泥袋,雇了几个帮工,先回了家,小柯昕就交给了她外爷.
　　 再后来,小柯昕也喜欢和我说话了,问起了我的女儿,问起了我的儿子.我也喜欢起这个小柯昕了,要是我再有这么一个女儿多好.
　　 “柯昕,你这次中考咋样?”我问过她.
　　 “没答好,有点紧张,能考500多分吧,开始我还想报考省师大附中,现在就看瑞泉中学了.”听了她的话我有点咋舌,那也是我们渭南市最好的高中,仿佛面前坐的是一个北大才女。
　　 又是这时,病室的门响了,她的外爷扛着一大捆矿泉水走了进来,放到地上,用毛巾擦了擦脸上正淌流的汗水,撕开包装的塑料,取出几瓶,就往我们几个室友的手上塞,“快拿着,这鬼女子,看把她惯的,开水都不喝,就喝矿泉水.”我们几个室友都没接,我手里正端了杯茶水.
　　 “还不是你女儿惯的!”说者,小柯昕大声哭了起来.
　　 “你看你,这么热的天,你不能等我输液完了.我和你一块扛,万一你摔倒了什么的……”说着,越发不可收拾,泪水比外爷的汗水还多.
　　 外爷这时也怔在那儿,不曾想事态会变成这样.
　　 几个室友赶紧安慰起了小柯昕.我也数落起了她外爷:“你说你,我们还以为你上厕所了,这么热的天,你不能给我们说说,我们帮你不就行了,这好,看把孙女气的.出力不讨好.”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有三百多米吧,还要步行上楼.
　　 小柯昕听到最后一句,含着泪水的脸又笑了起来,侧起身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拉过外爷,示意坐到身旁,用她细腻的手心擦试着外爷不知是惊还是不知是累的汗水.“外爷,以后再不能这样了.”爷爷笑了,我却背过脸,觉得眼晴湿湿的。
　　 住了一年多医院,病人也好,家属陪护也罢,象小柯昕这样看书的真的为数不多.至于我,也是带一两本书,偶尔翻翻罢了,更谈不上说认真了.
　　 “叔叔,你看什么书,借我看看行吗?”我正看着书,小柯昕说话了.
　　 “噢,是<外国百年散文精选>,喜欢吗?”我起身走到她跟前,把书递了过去.
　　 “喜欢.外国书我也看了不少,《羊脂球》,《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大概三十多本吧.”我听着,心里犯着嘀咕,也佩服起眼前只有十六岁的小柯昕了.
　　 “叔叔,你看我这本,也挺好的.”我接过她的书,是一本《新解红楼梦.,也就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和她聊了起来.
　　 她说她爱看鲁迅,巴金,老舍等等,还有路遥的小说.
　　 “你能看明白他们那个时代的小说?”我问了句.
　　 “一点点,他们写可好了,不愧为大文豪大作家,要是我将来能象他们一样多好.”她停下看了看我,“我也爱看<红楼梦>,大概看了快三遍了,我最喜欢林黛玉了……”
　　 她给我讲起了里面喜欢的片断,也谈起了作者曹雪芹……
　　 此时,我静静地听着,一会点点头,一会说声“是”,她更象一名老师,而我是她的学生,慢慢地把我许多沉灭的记忆复苏到遥远.
　　 她给我讲起了她最喜欢的二李（李煜,李清照）的词,不时也给我背上一段.她也讲起了韩寒、郭敬明、雪小蝉……
　　 “刘叔,那你象我这么大喜欢谁的书?”后来她知道我姓刘,便于和其它室友区分,直接称我刘叔.
　　 “你说我,我象你这么大,你说的那些书,我一本都没读过,那时候哪有这么多书,基本上都是课本上那些,我不念书后才看过一些.”说到这儿,她对我的处境好象有点婉惜.
　　 “那你后来爱看谁的书?”小柯昕插了一句。
　　 “后来,听有人说雪莱的诗好,我买了一本,也是第一本文学书,雪莱,听过吗?”我问她.
　　 “没有.”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句听过,我不知是他写的.”她打断我的话.
　　 “还有那个叶赛宁......”说了半截,我又不想说了.
　　 “你说是啥?”她逼问我.
　　 “叶赛宁,我不说了,以后上大学后看看.现在我最喜欢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每到一处打工、做生意都要买上一本,因带着不方便,我至少买了都有六七本吧.”
　　 “我也喜欢他的作品,就是走得太早了.”
　　 沉默代表语言,病房里七八个人,只有我和她的声音,爱人睡着了,我回过头看过几次爱人的输液,没等屁股离开凳子,小柯昕的外爷把我又按了下去,“你们聊,你们聊,我给你看着呢.”我真的都有点不好意思.
　　 以后的几天,小柯昕经过输液和几次碎石,病情己经好转,而是要观察几天.而我和爱人快要出院了.当她得知后,“刘叔,再住上几天吧,我们一块出院,行吗?”我笑了,她也笑了:“我就是舍不得你走.”我告诉她,还会来新人的,这样的事遇到好多,但是生活一直把你赶得只能往前走,够不得你回头.分手,迟早都有这么一场.
　　 我要走了,车在楼下等着,室友们帮我拎着行李,而我两手空空,小柯昕提着一袋子水果走到我跟前,“刘叔,这些香蕉葡萄带给你和阿姨吃,盼阿姨早日好起来.”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刘叔不要,留着你和外爷吃.”我强装笑着,这时她的外爷把水果从小柯昕手里接住,“娃给你,就拿着.”硬生生塞到我的手里.
　　 “柯昕,以后打针不许哭了,回去吧,记住,,医院不能说再见呀.”我摸了摸她的头.“都回房间吧,照看好家属.”
　　 他们没有人说再见,而是一声声慢走.我上了车,眼晴又一次湿了.
　　 “刘叔,刘叔……”小柯昕隔着窗子喊着.
　　 “怎么了,柯昕?”
　　 “刘叔,你有q号吗?”她问我.
　　 “没有.”她若有所失,而我也是含着泪走了.我欺骗了她,我不愿她看到我忧伤的文字,因为她是阳光,她是小鸟.
　　 该搁笔了,还是送上我曾经开玩笑也是真心对她说过的话:你叫孟柯昕,如果你有一个孪生妹妹,那就叫孟柯圆（梦可圆）吧.
　　 也算是我对她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