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凡坐在我对面，穿白色的棉布长裙，耦色的素布上衣，脚上是米色中跟的浅口皮鞋。短短的发乌黑柔亮，齐眉的刘海儿，清爽干净，眼睛大大的，眼神躲闪四处游离。嘴巴是小小的樱桃口，丰满，润泽，鲜红欲滴。
　　 她脸上的妆容和衣饰是如此的不协调，好像一个偷偷涂抹大人口红的淘气姑娘。尽管如此，我却依然无法想象她会是一间足疗店里的老板娘。
　　
　　 讲述人：子凡
　　 整理：舒贤
　　
　　 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所以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我是在奶奶的故事里长大的。奶奶裹着小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头发一辈子都一丝不苟的盘成髻窝在脑后，把青丝挽成白发。
　　 奶奶那个年纪，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一般是不会认字的，可我的奶奶，却能戴着眼镜读书。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给我故事，讲奶奶小时候的故事。讲家里的私塾先生、照看奶奶的老妈子，讲哪个丫鬟中意了哪个长工，讲的更多的却还是才子佳人的美妙传奇。
　　 奶奶故事里的女子，贤淑、俊雅、贞洁、刚烈；奶奶故事里的女子，四书五经列女传，三从四德。趴在奶奶膝头的我，一天天，长成故事里女子的模样。
　　 家里虽是落寞了，无奈奶奶是大家长，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到也不指着我一个女儿家赚家用。父亲和大伯安排我进了兰陵酒厂，兼着个办公室的闲差，继续在奶奶故事里做着我才子佳人的爱情梦。
　　 我还没从梦里醒来，奶奶就带着我的梦走了，走的那么急，都没有跟我交代一声。这情形，又怎一个肝肠寸断了得！
　　 2000年，我20岁。还只穿素衣，着布裙，清一色的白，清一色的棉。也就是在这一年，奶奶去世的第二年，父亲和大伯给我介绍了一个朋友，尽管他离我梦中的才子相差万千，我还是在一片大红的喜庆中把自己嫁了过去。
　　 也许我在古人的爱情梦里活的太久了，久的不明白如何在尘世里做夫妻。过了新婚的羞涩，他便渐渐不满意起我的表现。他说我没有热情是一块永远也捂不热的冰，他说我只适合在故事里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说的很多很多，因为我们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对于我和我的家庭，他是了解的太多太多了。
　　 终有一天，在他求欢不得的时候，他羞怒着说出一句：你奶奶什么都交你，就没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吗？
　　 他盛怒中喊出一句话，惊呆之余，我反手给他响亮的一记耳光。之后，是我们两个人呆立当场。我们都不相信，这是我的行为。尽管之后他一再道歉，我们还是离婚了，那时，我的女儿不满百天。
　　 之后我带着女儿来到临沂，租间小小的房子等她长大。没有收入的日子，总是过的很慢很慢。女儿一岁半就被我送了幼儿园，因为我得赚钱，再怎么节省，带出来的钱也要用光了。我做过服务员，当过推销员，发过宣传单，我努力的赚钱却从没想过要跟家人联系。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他。
　　 那天我正站在十字路口，给等候绿灯通行的车辆递发传单，斑马线上有个老太太牵一个女孩儿的手过马路，女孩傻乎乎仰头笑着说奶奶抱，我的眼泪在瞬间哗然而下，一发不可收拾。我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车里的他诧异的看着我，顿了顿说，进车来吧。
　　 鬼使神差的，我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把脸深深的埋进膝里，浑身颤抖，压抑着流泪。他说，哭出声来吧，小心憋坏了身体。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他比我大十岁，有个儿子，在他怀里，我才知道怎样做女人，我的身体从来没有那样柔软润泽过，在他的怀里，我才真正开始绽放自己的美丽。从那时候，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女人吧。他知道我的一切，他说要好好疼惜我。可惜好景不长，他老婆很快就杀到我的住处，我被狠狠的修理了一顿。我使劲护着我的孩子，大喊着说我的孩子不是野种，她是我和前夫的女儿，可是没人理我。
　　 他给了我一笔钱然后走掉了。我没有时间伤心也没有时间哭泣，抱着女儿我就想，该如何让这些钱生出更多的钱来。我是没有什么手艺的，至于做生意也没那个经验和头脑。四处考察一番后，我决定开一间足疗店。
　　 说话就到了2004年，我先去一家足疗店里做学员，学差不多就走。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变那么聪明的，离开足疗店以后我去了广告公司，就是承包分类信息的那种公司，到那里做业务员，给自己积累了一些客户。终于在2004年的年底，我的足疗店开张了，底上一共四间。
　　 也不瞒你，店里有时有特殊服务，不过我是不做的，因为我赚钱是为了给女儿一个干净温暖的家，我不允许再有人叫我的女儿是野种，我也从来不让女儿知道我有这样一间店。可在这里看到的男人越多，我对未来的生活就越没有信心，我真的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吗？可以给我们母女一个家的男人。
　　 也许是我奶奶的在天之灵庇佑着我，还就真的有一个人找上门来。那是店里一个熟客的司机。有些客人来得久了，对我也有一些了解。我们叫他张强吧，普普通通一个人我们就给他个普通的名字。张强说他经常听老板说我一个女人不容易，虽然身处娱乐场所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而他呢，老婆跟有钱的男人跑了嫌他没本事，留下个四岁的儿子。他说我们先了解了解，如果觉得行就在一起过，他会把我的女儿当亲生的看。很憨厚朴实的一个人。
　　 没有的时候我一直想，可当真有个男人站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反倒开始彷徨了。过去这几年，经过那些事，我早就明白才子佳人只是奶奶的故事，而生活里要的是实实在在，柴米油盐。
　　 尽管我再不奢谈爱情，可对于婚姻，我是想往却又怕极了的。如果结婚时我有如今的心态，定也不会是今天的模样吧。
　　
　　
　　 舒贤小语
　　
　　 20多年的成长经历在一两年里被颠覆个彻底，没有哪个女子会不慌乱。
　　 子凡在奶奶过度的呵护中长成小家碧玉的模样，尽管身处现代社会，无奈做大家长的还是旧式的奶奶，奶奶只记得疼爱没有妈妈的子凡，却忽略了女孩儿也要成长为女人。或许奶奶不是忽略，她只是认为她的子凡，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因为奶奶就是那样过来的。
　　 奶奶去世的时候子凡不过19岁，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家庭过度的闭塞造就了她简单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没有太多机会去接触和了解男人。奶奶离开的第二年，尚在悲痛中的子凡就嫁给家中为自己挑选的男子，一个子凡认为跟她的才子相差千万的男人。
　　 短暂的婚姻让子凡对男人有了片面的认识。不只对于丈夫，还有把丈夫塞给自己的家人。
　　 从不为生计担忧到带着个小孩独自出走到一个比她生活的地方更为繁华复杂的城市，这期间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在她以为遇到爱情，准备为爱情绽放的时候，没能来得及想象未来，昙花般的幸福就草草结束，以一种非常不堪的面貌收场。
　　 之后的她，才开始真正、现实的思考生活，关于经济，关于未来。可她所处的环境看到更多的是男人在欢乐场里找消遣，看得越多越是失望。时间的堆砌中，她放任自己把局部看成了所有。越是想往，越是害怕。
　　 子凡现在回想当年，感慨如果当初有此时的心态，那她的婚姻定不是今天的模样。没有谁可以真正回到从前，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子凡已经知晓自己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她跟我说：
　　 “一些人，只能说明那些人自己，不能因为一些人做过什么，就否定所有的人。那不就成了奶奶故事里讲的，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嘛。我不做奶奶故事里没有道理的人。”
　　 说到这里我们相视大笑着，我陪着她一起擦纵横的泪。能哭的出来，总还是有希望的。子凡已经跟家里联系上，还想着过些天，带着张强和两个小孩子回家，让父亲、大伯和哥哥们都看看，帮自己再把把关，长长眼。
　　 最后我要送上我，作为一个女人，最最诚挚的祝愿，祝愿天下所有经历过苦难和挫折的女人们，不放弃，那么幸福就一定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