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讨厌的感觉

　　星期六上午，大家上完兴趣课后，才纷纷离开学校。洛雪到满倩指定的地点去找教导主任的中巴车。在学校侧门旁边果然停着一辆中巴车，车后面挂着一条横幅：培育中学义务专车。她见有背着书包上车的学生，认定是这辆，便飞快地冲上去，找座位。上车后，她才发现开车的司机竟然是丁哲浩，真让人始料不及。她打算下车，丁哲浩已经把车门关上了。车缓缓开启，她才不好再执拗，只好找个位置坐下。
　　“你们怎么敢坐这车？”她怀疑丁哲浩是无证驾驶。
　　“怎么了？”旁边一戴着眼镜的女孩瞥洛雪，“我们都坐了快一个学期了。”那女孩漫不经心地低头玩手机。一车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觉得这个女孩有些没事找事。洛雪不再开口，扭头望向车外。城市的街道繁花似锦，各色各样的广告牌炫目人眼，人来人往的天桥热闹非凡。购物商场更是人满为患，唉，星期天真是疯狂的一天。
　　车很快驶出市区，转向外区。学生一个一个下车，车上人越来越少。只剩下洛雪一个人时，她才感觉车内的空荡。
　　“往哪走呀？”丁哲浩淡漠的脸上现出一丝讥笑。
　　“丁字街2号。”她说着偷眼瞟他。丁哲浩打方向盘，车开始驶向她说的地点。
　　丁字街算是一个小镇，离市区远，开发的慢，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的公路已经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车走在上面，比坐轿还难受。
　　“这路，烂死了！”丁哲浩咒骂。
　　“是你技术不精湛。”洛雪也对自家这地带的路不看好，但是还不想输给他。
　　丁哲浩在一个停车口停下了，不朝前走了。他知道再往前走，路更差。
　　洛雪见他停车，朝外看看，不想下车。从这里回家要经过一条阴森的、长长的过道，据说这条路十分不安全，她平时都不敢一个人走。
　　“下车了。”丁哲浩不打算往前开。
　　“可以再往前开一下吗？”她多出几块钱没关系的。
　　丁哲浩回头，双臂放在椅背上，抛着眼神冲她贱笑：“如果你做我女朋友，我义务送你到大门口。”
　　洛雪讨厌他那种流里流气的眼神，起身下车。忘记掏钱了，转身时，车已经开走了。
　　她望着绝尘而去的丁哲浩，内心一片苍然。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一会儿对自己横眉冷眼，一会儿又对自己无私奉献，一会儿针对她，一会儿又帮她，真是莫名其妙。
　　转身望着回家的路，洛雪壮壮胆，鼓足勇气，小跑着朝家奔去……
　　一户独立小院，院子里堆满了瓶瓶灌灌，破纸烂铁。
　　院中间放着一辆破旧的脚踏车，这就是那辆曾经成就她美术冠军的三轮车。这辆车载重着她所有的欢乐和幸福。从她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这辆车就陪伴着自己，它见证了自己的成长，自己也见证了它的衰老，同父亲一样的衰老。
　　老旧的木质板门有了岁月的裂痕，脱漆掉质，苍白黯淡。左右两扇木质窗户，一扇用白色雨布遮住，一扇用碎花棉质布缝制的窗帘。这样很自然分出那间屋子是属于洛雪的，她的窗户上的碎花布虽然破旧，仍然保持着清新，一点也不肮脏，可见爸爸在闲暇时都在整理她的房间。靠主屋左侧搭了一间石棉瓦房，是用来做饭的厨房。厨房旁边是柴火堆，足见这家人的节约。别说天然气，就是煤块他都很少用。
　　洛雪跨进院子，悄悄靠近厨房，轻声喊着：“老丁同志。”她喜欢喊老爸叫老丁同志。丁礼也习惯了这个称呼。
　　丁礼在切菜，锅底下着着火。
　　“老丁同志！”洛雪跳进厨房，见此情形，急忙跑过去帮忙烧火。丁礼望了女儿一眼，苍老的脸上露出憨厚的微笑，刀刻的皱纹欢快地舞动。
　　“小丁同志回来了？”他放下刀，蹒跚着去堂屋，拿来两个鸡蛋。
　　“嗯，回来报告一下我最近的学习情况。”洛雪总害怕看到那双走路蹒跚的双脚，那是两座大山压在她良心的心坎上，促使她上进，督促她好好学习，也提醒着她不可以懈怠。
　　“知道你回来，我给你煮了绿豆粥，再炒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丁礼笑呵呵地说着。
　　“就是想念老丁同志的绿豆粥才跑回来的。”火光映在洛雪白嫩的皮肤上，渐渐泛红。
　　“热吧？”丁礼回头心疼地望着女孩被火烤红的脸，急忙赶她起来。“去洗脸，爸来。”
　　“老丁同志，我现在可以帮你烧火。”这老头总是这么惯自己，都快把她宠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公主了。丁礼满足地笑笑，开始打鸡蛋。
　　“告诉你吧，我们学校有一辆义务车，可便宜了。以后我每月可以回来两次了。”洛雪兴高采烈，要是每个星期都能回来帮老丁做饭，洗衣服多好。
　　“那敢情好。”丁礼喜出望外，憨厚的脸上荡着慈祥的父爱。
　　丁礼做的绿豆粥是洛雪最喜欢的食物，也是她今生的最爱。
　　从记事起，她就喜欢这个洒满白糖的绿豆粥，清凉解渴而且充饥。慢慢长大，她知道做一碗绿豆粥的程序有多繁忙，从添上水到放进食材，就要文火熬上三四个小时，尤其是夏天，钻进酷热的厨房里烧火，烧三四个小时，那感觉跟站在40度的高温下作业没有什么区别。她曾一度不愿喝绿豆粥，为的是就是减少父亲钻在厨房里的时间。而父亲却喜欢这样辛苦地为她煲这一碗绿豆粥，似乎这碗粥才能维系两个人之间的父女情。也许老丁的成就感就是一碗养活了女儿的绿豆粥，为此，他乐此不疲，不辞辛苦地钻进火热的厨房。
　　每一次看到父亲迈着沉重的双腿从厨房里端出那碗精心煲好的绿豆粥，洛雪的内心里除了激动就是感激。
　　“老丁同志，咱们约法三章好不好？”洛雪望着额头挂满汗珠的老丁，热泪盈眶。
　　“约法三章？”丁礼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不自然。“雪，为什么跟爸约法三章呀？”她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丁礼心里慌乱了一下，进来保持平静。
　　“老丁同志，以后咱们不要熬这个粥了，好吗？”洛雪心疼地抬起满含热泪的双目，直视着老丁越老越苍老的容颜。他还不到五十岁，却苍老的如同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深陷的双目，松塌的眼袋，还有那掉了几颗牙齿，怎么也不舍得去镶上的漏风嘴巴。
　　父亲就是那个用爱抚养你却一直忽略自己的人。
　　“不好喝了？”丁礼失望地看着粥，凄然，有着无用感。
　　“不是，就是太辛苦了。”洛雪端起粥，微笑着喝。
　　丁礼嘿嘿一笑：“只要你喜欢喝，爸就喜欢做。”丁礼是个老实人，淳朴憨厚，话不多。
　　“那这样，以后我想喝的话就告诉你，你再做，可以吗？”洛雪就是不想他太辛苦。有时候爱太重对孩子也是一种负担，这种负担对于有良心的人是一种比言语更加沉重的责任。
　　“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完全顺从女儿的意思。
　　吃过饭后，她帮爸爸将垃圾分类处理，然后陪着老爸去垃圾收购站交货。回来时，丁礼给她买了一个四块钱的冰激凌，她舍不得吃又给退了回去，拿了两个五角的。一边吃着透心凉的雪糕，洛雪的心开始泛起潮水。她望着努力哈腰前进的爸爸，泪如雨下。
　　爸爸，您可知道，我多么想快点长大，快点参加工作，快点用自己的双手来照顾您。不想您让蹒跚的脚步在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想您佝偻的腰身弯曲下捡一个五分钱的瓶子，更不想您翻着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找您生活的资金。爸，我什么时候能回报您呢？丁礼瘦削的脊梁在洛雪的眼里越来越高大，犹如一座高山。
　　外区的夜晚很安静，虫鸣声像一首催眠曲甜蜜蜜地送人进入梦想。丁礼在卧室里用桑树皮烫泡自己的双腿，这双腿从受伤后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疼痛。
　　十多年了，他一直这么忍住。医生说是神经疼，没有办法除根，除了打封闭针才能减轻疼痛。但是他不想花那个冤枉钱，只要能够暂时止住疼痛，什么偏方他都试过。静脉曲张看起来很严重，他腿上都成了一道道蜿蜒的小山丘了。他轻轻摁抻着双腿，那钻心的酸痛就会遍布全身，真比死还要折磨的感觉。他那双混浊的双眼里露出生不如死的痛苦，痛苦就那么在面部蔓延。
　　洛雪将折叠好的纸鹤挂满了屋子，每一只上都映着资俊甫温文尔雅的表情。她抱着枕头倒卧在床上，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青涩的微笑，思想又一次海潮汹涌。要是资俊甫真爱自己，他倒可以成为改变自己命运的支点，成为改变爸爸命运的纽带。可是一个灰姑娘想要嫁入那样的家庭不是喝水那么简单。她愿意为了这一点渺茫的希望去努力，只要她努力，美好的未来就一定会在她面前绽放。就算资俊甫真的是一时心血来潮，她也会用自己独特的魅力让他对自己一世倾心。她记得谁谁说过，女人有时候靠的不是美貌，而是智慧。
　　青春也许就是一场赌注，就看谁押对了筹码。